“那位秦姑姑多年不跟在主子身边忙活了,只在六尚局指导新晋女官,近些年腿脚又不是很好,也就退下来,搁长临巷里头住,由她认下的干女儿养着。”德林殷勤地给寒蓁指路,“长临巷在太一城最后头,就是给那些老迈家中又无人供养的人们住着的,姑姑现下可要过去吗?” “怪道皇后娘娘同我翻遍了人册子都没寻着她,原是已经下了册了。”寒蓁略一沉道,“先不必了。”又问他,“德公公跟在陛下身边,如何能知道这些后中事?” 德林摸了头,嘿嘿地笑:“主子有主子的法子,奴才也有奴才的门路。这事说来也巧,奴才与她干女儿是同乡,有几分情在。她认秦姑姑做干娘的时候还叫奴才过去观礼呢。” 他年纪还小,约莫十三四岁,生得额大厚,笑起来颇有些憨气。寒蓁瞧着他笑,也抿了抿嘴,末了又想起来问:“德公公与你那同乡莫不是?” “不是不是!”德林匆忙摆手,“奴才没的东西,哪敢肖想这个?何况人二十就能放出去,和奴才一道实在是没什么好想头的。” 他虽说着这样的话,面上到底出伤之意,寒蓁在旁看了却不戳破。人宦官对食之事旧时已有,中奴才孤独,寻个对食,说到底也就是搭伙过子,互相温暖罢了,多少人会求个长久?德林这般说了,反倒显出他对那同乡的深情厚谊来。 “你那同乡在何处?尚?尚仪?” “她是尚膳局的掌馔。”德林“咦”了一声,问,“姑姑要去寻她?” 寒蓁点点头道:“陛下用膳晚,我先去替安乐公主要些点心。” 秦筝跟着懿和皇后久了,废太子又是懿和皇后唯一的儿子,难保她为着废太子之事恨上皇帝,不愿为他出力,何况她下了人册子颐养天年,就算不得奴才,皇后也管不着她。 寒蓁一路走一路琢磨,秦筝是个冷淡子,从不曾出什么想收干女儿的意思来。前世的懿和皇后半开玩笑时说着要将她放出去配个好丈夫,秦筝拒绝得十分坚定。如今竟会认下个干女儿,想来德林这位同乡定是很受她看重,且见一见,探探她的口风才好。 时近年下,墙外草木凋敝,墙内却有通莳花草的人,可保深冬仍有鲜花绽放,不至使主子游园时平白失了兴致。 没多少姑娘家不喜花儿朵儿,寒蓁年幼时常与莫夭夭在雕花木窗下描花样子,莫夭夭名字与桃花相关,又见寒蓁名中带“蓁”,常笑着说两人是一棵桃树上长出来的花儿叶儿。寒蓁听了也笑,打那之后便给莫夭夭的荷包帕子等物件皆绣上了桃花。 想起这事,寒蓁才想起来自己与莫夭夭长久的不见面了,虽知宁王待她极好,仍是放心不下。 转过一道门,面走来一道紫衣人影。德林忙拉着寒蓁下拜,小声提醒:“是纪王爷。” 紫衣染荷香,明月君子裳。这是前世京中传的赞颂纪王爷相貌的句子,寒蓁也认得他,靠墙蹲下,行万福之礼。 除却废太子,寒蓁对太上皇的儿子知之甚少,同纪王爷却见过几面。 原因就在于纪王的母妃淑贵妃乃是莫夭夭远方姨娘,当初淑贵妃也有心将莫夭夭许给纪王,后来却不了了之。此人相貌俊朗,文采武略皆是不错,旁人皆道他是唯一一个可以与太子争夺皇位的皇子,皇帝横空出世,不知他内心作何想。 淑贵太妃已去化叶寺带发修行,若说是给太后请安,也已经过了时辰,这纪王进来有什么事呢?寒蓁心中正疑惑着,便见那双缎面云纹,缀着明珠的鞋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你,抬头给本王看看。” 这里没有旁人,这个你指的必是她了。寒蓁一怔,慢慢仰起脸,浓密的睫却垂下遮住眼底的光。 “看来皇弟的眼光不怎么样。”纪王轻嗤了一声,转身离开。 皇弟与皇帝同音,这样的称呼极是不尊重。更别说他的话中有着浓浓的嘲讽意味,寒蓁蹙了眉,待他走远才从地上站起。 她回头望了眼纪王的来处,辰景阁矗立在天地之间,默然无语。 * 梅这名实在难听,既土且俗,银笙自打认了秦筝做干娘,就叫另取了个名字,偏尚膳局里同她不对付的人偏叫她梅,一叠声地嚷起来,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是从穷乡僻壤里头出来的。 这会子又叫了起来:“嗳梅!外头有人找!” 银笙撂下手中到一半的面团,往衣裳下摆掖了掖手,骂骂咧咧冲了出去:“谁啊?” “梅,是我。我来寻你。”德林抄着手等在廊下,见了她就笑了开来,“可耽误你的事没有?” 银笙见了他既惊且喜,快步上去拉了他的手问:“林家哥哥怎么忽地来了?” 寒蓁站在一旁打量德林的同乡,是个水灵的姑娘,一双眼一闪一闪的,有几分机灵劲。 “梅姑娘······”寒蓁开口唤她,不意德林拍了下脑门,大为懊恼道,“我又忘了。”回头向她解释道,“她如今叫银笙了,梅这个名儿,实在有些不雅。” 银笙眨眨眼望她:“林家哥哥,这是谁啊?” “不可无理,这是陆御侍,陆姑姑。” 御侍是从二品的女官,又是能面见天颜的,身份自然比她珍贵。何况六尚局之人同气连枝,掌衣往正去顺嘴提了一句这位御侍就惹得贵妃大怒的事早已传开,为着什么众说纷纭,但有一点十分明确,这位陆御侍恐怕是皇上看上的人。 银笙心里一紧,深觉方才的无理,忙冲寒蓁行了个大礼:“姑姑恕罪,奴婢失言了。”她不知这位陆御侍情如何,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将姿态放低一些自是有利无害。 “你也未有冒犯我。”寒蓁摇摇头,将她拉起来道,“银笙姑娘是吗?抱歉,方才唤错了你的名字。” 三人闹出的动静不小,何况来寻银笙的还是御前的人。尚膳局的人一时都放下手中活来,探头探脑地往外瞧。 “都做什么?”出来呵斥的是李尚,她骂完这一句,极谄媚地冲寒蓁笑,“姑姑来寻银笙何苦站在这风口子里,往我的屋里坐坐可好?”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