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含章便冲她微微一笑,转身就往外走,“走吧,别让宾客们等急了。” 虽然穿着曲裾,连脚都看不见了,但赵含章动作也不慢,但她也不显局促,而是悠悠洒洒的往前去,端的一派风。 傅庭涵和汲渊没有在底下的宾客中,他们和赵二郎一起站在廊下看着,充当她的家人。 第一次看到这样打扮的女郎,汲渊眼中不由的闪过惊,然后就扭头看向傅庭涵。 傅庭涵眉目温和,并没有他预想的那样失神,甚至在他看向他时,他还扭头回看了一眼,目光清澈,明亮有神,见汲渊看他,眼中还闪过疑惑,“怎么了?” 汲渊微微一笑道:“大郎君好定力。” 傅庭涵目不解,汲渊已经看向场中,并示意他去看。 场中和汲渊一样惊的人不少,甚至还有人失神了,都怔怔的看着赵含章。 赵含章走到敞轩里,对坐着的宾客们含笑行礼,然后又面向赵淞行礼。 赵淞微微颔首,等她面东而坐后便净手,为她取掉发钗,换上钗冠,高声祝福她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福。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赵含章起身,再次向赵淞行礼,然后面向宾客,微微一笑道:“笄礼到这儿就差不多了。” 众宾客懵,怎么就差不多了,你不得下去再换礼服来拜吗?这才进行了一半,哦,不,是一大半。 赵含章说差不多就差不多了,她目光炯炯地盯着众人看,“按照礼节,及笄礼自然没有结束,甚至依据礼,在场的很多人都不应该出现在这儿,这场及笄礼也不该办。” 众人沉默,一时拿不定她的意思。 “我在孝期,在座的很多人都在孝期,自贾后政,礼仪崩坏,再难有人可以完全遵从礼而生活。” 赵含章此话一出,众人都沉默了下来,气氛有些凝滞。 赵含章一脸严肃道:“这是我不愿看到的情况,古礼是为仁、义、孝、智、信而立,但到现在,秩序崩坏,百姓离,父母兄弟分离,礼都成了笑话。” “我们为自己找借口,说要应势而变,但每一次应势而变都有痛苦的事发生,”赵含章道:“去年匈奴军南下,我们汝南郡遭难,特别是西平县和灈县,皆受损严重,其他各县也被军抢掠过,在座的,有几人没有亲友在这一场混战中死去?” 宾客们眼睛微红,特别是范颖,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去年的战,她是在场的人中受伤最重的,比她还重的,便是全家灭门了。 “我之所以在这时候举办笄礼,也是想见诸位一面,”赵含章道:“在座的,不仅有各县的县令,还有各县有名望的贤者,我见你们一是想通告各位,从现在开始,我是汝南郡郡丞,汝南郡辖下十个县全部归我管辖。” 宾客们面稍紧,紧紧地盯着赵含章看。 赵含章也一脸严肃而认真的盯着他们看,掷地有声的道:“二是想请诸位协助,协助我管理好汝南郡。” 赵含章冲他们深深地揖了一礼,沉声道:“如今朝廷落难,各地纷,汝南郡贫困加,百姓离失所,而我们的家就在汝南,百姓落难,便是我等落难,诸位救百姓,便相当于自救。” “我请诸位助我!”赵含章再次深深地一揖。 柴县令都忍不住眼眶润起来,忙起身回礼,但有比他更动的人,一旁的高县令眼是泪的起身冲赵含章深深一揖,大声道:“赵郡丞不弃,我等必竭力而为,同为百姓!” 赵含章看着陌生的高县令,动起来,直接走下敞轩扶住他拜下的手臂,大声道:“好,有高县君如此,我汝南郡何愁不安呢?” 众人也被说得心中起来,暂时忘掉了赵含章的年龄和别,齐声拜下,应了一声“是”。 赵铭定定地看着这一切,他就知道,她身上自有一股魔力,总能让人信服她,好像她说的将来就都能做到一样。 汲渊也很动,两只手都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倒是一旁的傅庭涵淡定得很,只是看着赵含章的目光带着笑意,专注而又温柔。 赵含章反客为主,哦,不,是由羞涩矜持的笄者变成了领头的正宾一样,直接在院中会客起来。 赵含章毫不掩饰自己对汝南郡的计划,她对众人道:“我希望将来汝南郡能固若金汤,百姓生活在其中安居乐业,我等也能够不受战之苦。” 县令们还罢,跟着来参加及笄礼的士绅豪族们却很怀疑,轻声问道:“豫州若是都了,汝南郡又岂能独善其身?” 赵含章叹气道:“所以我们才要更努力啊,至少在豫州被匈奴军或者军攻入时,我们汝南郡能够将敌人挡在外面。” 她道:“我没有刘越石之才,所以需要诸位的协助啊。” “刘越石?可是并州的刘琨刘刺史?” 赵含章点头,“正是。” “听说他据守晋,并州都被匈奴军占了,但在晋势力范围内,刘渊的大军寸步不能入,如今晋是并州唯一的乐土了。” 赵含章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就想汝南郡若能和刘越石的晋一样就好了,他只有一人,而我们有这么多人,通力合作之下,未必不能让汝南郡成为乐土啊。” 高县令动的道:“一定可以的,从赵郡丞管理西平便能看出您的能力,假以时,汝南郡必和晋一样,甚至胜过晋。” 赵含章受宠若惊,她没记错的话这位高县令是遂平县的县令,他竟如此崇拜我,好意外,好惊喜。 赵含章笑得眉眼弯弯,乐道:“好!那我们就共同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第299章 黢黑的夜 赵含章请来的宾客都很讲究,没有一个名额是浪费的。 要想经营好汝南郡,那就要先给大家确立一个大目标,一个所有人都可以接受,甚至心之向往的目标。 在世里,有什么比得上一个安稳的环境更引人的呢? 历史的进程在加快,谁也不知道刘渊什么时候就破了洛,所以她时间紧迫,她需要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人,将汝南郡打造成一个铁桶,再往外辐,将豫州其他地方也纳入羽翼之下,这样才安全一些。 赵含章留下九个县令,再请了赵铭、汲渊和傅庭涵一起去前厅议事。 考虑到当下世人对高桌高椅的接受程度不高,赵含章又乖乖的把前厅的桌椅搬走,换上了席子和矮桌。 她很识时务,不想在生活习这种小事上和下属们有矛盾。 赵铭一踏进前厅就发现了改变,不由瞥了一眼赵含章,轻轻地哼了一声。 所以他觉得她太过能屈能伸,屈时不动声,且还能让人如沐风,毫不在意自己的委屈,这样的人怎会困于浅滩? 赵铭觉得汝南郡还是太小了,只怕容不下她。 但每每想到此处,他又有些心焦。 因为血缘,赵含章和赵氏是天然绑在一起的,如今她的经营又主要围着西平,她的野心和能力直接关系到赵氏的未来。 夜深人静时,赵铭也总会问自己,站在她这边做的这一切,他将来到底会不会后悔? 赵含章已经走到主位上,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今天穿的曲裾,老老实实地跪坐下去,其他人也分次入座。 才盘腿坐下,下人便给他们送上热茶和点心。 赵含章道:“家中守孝,暂不饮宴,委屈宾客了。” 众人忙表示有热茶就已经很好了,他们很足。 大家抬头看去,发现赵含章左右坐的是汲渊和傅庭涵,赵铭还要再下一位,不由目光微闪。 他们以为赵铭会和赵含章平起平坐的,看来这位新郡丞并不完全是赵氏推到台前的。 赵含章刚才说了许多话,先喝水润了润嗓子,“请诸位来,是想问一问各县的情况。” 她的目光扫过各位县令,目光最后定在了高县令身上,“西平、上蔡和灈的情况我都有了解,其他各县却还未来得及亲自去看一看,高县令,你先来说一下遂平县吧。” 高县令眼睛当即红了,差点儿落下泪来,“郡丞,我们遂平县难啊……” 赵含章:…… 她不由看了一眼赵铭,倒也不必如此吧? 赵铭掀起眼皮回看她一眼,目不解。 赵含章移开目光,一脸同样心痛的回看高县令,“有话慢慢说。” 遂平县就在西平的西南方,有一丢丢地方和西平接壤,正东面是灈,它位置还行,就是山比其他县多一点儿。 县西部基本上没有人烟,全是山林,人都居住在北面和东面,不巧,北上是西平,东去是灈。 所以去年它有点儿倒霉,西平的军溃逃时有散落的,便钻到了遂平县,抢掠了一些村庄,有的直接跑了,有的则是留在当地落草为寇,招了不少路过的难民一起当土匪; 而灈县去年被匈奴军围攻,因为久攻不下,为了收集粮草,匈奴军便派人四处抢掠,灈县的村庄受灾严重。 这也是灈县百姓造反的原因之一,去年的悲痛未曾散去,今年便要上缴这么多赋税,直接把幸存的人死了。 但遂平县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匈奴军当时抢掠的范围广,就抢到了遂平县,而遂平的主要人口就集中在东部。 那里基本上是平原,是全县土地最肥沃的地方。 高县令眼泪哗哗的,“去年我们县光被灭族的富户便达五家啊,更不要说被劫掠的平民百姓,但上官不体恤,今年还让我们上缴如此多的赋税,县中百姓都掏光了家底,如今已是没有活路了,求郡丞体恤!” 他哭得悲戚,赵含章受他染,心中一悲,脸上的笑容便也淡了下来,问道:“县中现在有多少人口?库房里还有多少粮食?今年每户要上缴的赋税是多少?” 高县令一一作答。 赵含章见他答得还算详细,便知道他不是造假,眉头微蹙道:“我知道了,现在秋收在即,要组织好百姓打好秋收。” 高县令落泪道:“距离秋收还有一月,只怕县中很多百姓都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七天便可以饿死一个人,有些人现在已经开始饿肚子,没有吃的,怎么可能能忍到那时候? 高县令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县中已经有人食用青苗。” 赵含章面一变,道:“这时候便食用,秋收岂不是要坏?” 高县令黯然道:“总要活下去。” 赵含章沉默了一下后道:“我知道了。” 她看向平舆县的关县令,“关县令来说一说平舆县的情况吧。” …… 这一场谈话从中午一直持续到晚上,赵含章将另外七县的情况都摸了一遍,并对他们的工作做出了指示,那就是安抚好县内的百姓,做好秋收的准备。 将各县县令送走,赵含章站在县衙门口望着黢黑的县城街道一言不发。 傅庭涵站在她身侧,问道:“是不是觉得很黑?” 赵含章点头,“以前用手抚摸那些历史,只觉得这个时代的人很可怜,但真正身处其中时,才发现已不是可怜二字可以叙述的。” 她深深地叹息一声,道:“如置身刺骨的黑暗中,一点儿光亮也看不见。” 傅庭涵:“如果连我们都看不见光亮,那这个时代还有努力的必要吗?含章,你悲观了。” 赵含章一个灵回过神来,她偏头看了他一眼,苦笑道:“对不起,今听了太多,我没想到汝南郡其他各县的情况也这么糟,汝南郡还在战场外,那在战场里,还有争斗中心的洛又是怎样的境况呢?” 傅庭涵心中同样一伤,他对这个时代是没有归属,但这一条条皆是鲜活的生命,他们就身在其中,他目光柔和却坚定的看着赵含章道:“我们尽己所能就好。”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