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陈大夫人才会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家里实在是太窘迫了。 不过陈家都当着萧家的面说了,萧智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告知。 赵含章这才道:“知道你们为何难以为继吗?” 因为你收我们的赋税。 三家人默默地在心里回了一句。 “因为你们登记的田地多,实际耕种的田地少,而赋税是按照你们登记在册的田亩来计算的,即便我今年减半收赋税,你们也要一笔不少的粮税。”赵含章问,“为何要上报不相符的田亩数呢?” 陈大夫人迟疑了一下后道:“您颁布法令,说便是有主的田地,超过三年不耕作也要收回官府所有,所以……” 赵含章就明白了,他们不舍得遗弃手中的田产。 她表示理解,谁愿意把吃到嘴里的拿出来给别人? 赵含章叹息一声道:“是我的过错,有些想当然了。” 陈大夫人他们一惊,都有些忐忑起来,不由互相看了看。 赵含章心中已经快速的拿定主意,她对陈大夫人和萧智道:“两位,有功当赏,有错当罚,既然你们违犯法令,那就得受到惩罚,不过念你们是初犯,且助我改善了法令,衙门会从轻处罚。” 赵含章扭头看向赵宽。 赵宽立即道:“下官会酌情减轻罪罚的。” 赵含章点了点头。 萧智大失所望,“还要受罚呀……” 赵含章意味深长地道:“自然,不然我的法令还有谁会遵守?” “萧智,是谁提议你去郓城的?”赵含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知道现在兖州和青州在苟晞和苟纯的治理下毫无法度可言吗?” “苟晞连跟随十多年的幕僚心腹都说杀就杀,你们两家有什么资本可以让他优待?” 萧智脸微变,陈大夫人也脸发白起来。 赵含章幽幽地道:“在这里,我可以保证在我之下皆法度,苟晞和苟纯的为人你们应该有所耳闻,奉劝你们一句,就算有一天你们真的要逃出洛,那也不该去郓城,而是应该直接南下,去往江南。” 去郓城,一大半的路途是在豫州内,盗匪没这么多,要是去江南,他们能不能活着走到江南都是未知数。 陈家人和萧家人脸都不好看。 同时暗暗后悔起来,赵含章说的对,他们不该往外逃的,这一次真是偷不成蚀把米。 陈大夫人瞥了一眼萧智,抿了抿嘴没说话。 她之所以决定带着家人逃离,是因为萧夫人,她和萧夫人有些亲戚关系,听她说在洛活不下去了要逃,她权衡过后就决定跟他们一起逃。 谁知道半路上就被抓回来了。 不过当着萧智的面,陈大夫人没有出卖对方。 但赵含章又不是傻子,她察言观不敢说一,却也不差好不好。 她看看陈大夫人,再一瞥萧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所以她就盯着萧智看。 萧智脸变幻,在赵含章的目光下低声道:“是,是新安的萧家说,若我有意去郓城,可以在城外汇合,到时候他们会派人一路护送我们。” 赵含章就问:“怎么你们去,他们不去吗?” “他们也要去,只是还有些家业要处理,会比我们晚一些出发。” 赵含章挑眉,目光落在萧智的眼睛上,问道:“知道你们要逃的人有多少个?” 萧智张了张嘴巴,没说出话来。 赵含章就站起来,侧过身道:“萧郎君,请后堂叙话。” 萧智坐在席子上,不太想去,但赵含章虽面带笑容,眼神也是淡淡的并不凶狠,可他还是打了一个寒颤,觉到莫大的力,不由自主的起身跟着她往后面去。 后堂也有桌案,赵含章随手将砚台拖过来,倒了一点水进去慢慢研磨,她指了指桌上的白纸道:“萧郎君可以趁着我研墨的功夫仔细地想一想,都有谁知道此事。” 萧智冷汗淋漓,他想表现一下自己的骨气,威武不能屈,但一抬头对上赵含章冷淡的目光,他就不由自主的把白纸拉到自己身前。 他连忙低下头去,想要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脑子一团的想着拒绝的话,好不容易才想到两句,可一抬头,那些话就又说不出口了,他心脏巨跳,不由自主的去抓笔…… 赵含章也磨好墨水,轻轻地将墨条放好,把砚台推到萧智面前,“写吧。” 萧智几乎要哭出声来,但还是抖着手去沾墨,开始写名字。 第698章 审判 萧智从后堂出来时,整个人都汗了,额头上还冒着汗,脸苍白而显惶恐。 赵含章跟在他身后,神情一如之前的轻松,但所有人都看出来她这会儿心情不错,可见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陈大夫人见了,心中畅快了些。 她觉得她是被萧家给坑了,看到萧家吃瘪,她自然是高兴的。 赵含章只是来问理由的,判决的事给赵宽,但抬头看到外面围着的人还未退去,她便对陈萧两家道:“洛位置特殊,它是我大晋北面的关口,所以它绝对不能被攻破。也因此,这城中的每一个百姓都至关重要。” 赵含章道:“洛兴,中原才能安定,而它现在正是百废待兴之时,也正是需要众位的时候,我固然可以强诸位留下,但我更希望你们能够心甘情愿的留下,与我一同振兴洛,护卫洛以南的百姓。” 赵含章深深地一揖,“拜托了。” 陈大夫人脸涨红,连忙屈膝还礼,羞愧不已,“使君折煞我等了,我,我们不再逃了,一切听您号令。” 萧智也拱手应是。 赵含章点了点头,看向陈大夫人身后站着的少年郎,招手将他叫上来,问道:“你还在读书吗?” 少年叫陈沛,是陈家两房惟一活着的男丁了,他沉静的一揖,回道:“是,现还在读书。” “在读什么书?” 陈沛道:“在读《孟子》。” 赵含章就问:“你是儒生?” 陈沛顿了一下后应道:“是,家祖和家父都崇儒学,故为儒生。” 赵含章点了点头,问他,“你已经十二岁了,可为一家之主,于南迁之事怎么看?你是否有话要问我?” 陈沛抿了抿嘴,他还年少,有少年意气,虽然母亲在一旁使眼了,但他还是抬头看着赵含章问,“学生是有一个疑问,使君将这么多百姓囚困在洛,借以振兴洛的借口,但你怎知,我们就能振兴洛了?” 他问道:“若是洛城中的百姓不仅没能振兴洛,还生起混来了呢?或是胡人再次南侵,而使君保护不了洛,到时候城中万千百姓都亡于此,背负这么多的血债因果,您不害怕吗?” “沛儿!”陈大夫人焦急的看着他。 陈沛却坚持的看着赵含章。 赵含章冲他温和的笑了笑,道:“你既然读到《孟子》了,那应该读过‘公孙丑上’那一篇吧?” 陈沛点头。 赵含章道:“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陈沛眼中便含了泪,抿了抿嘴就后退一步,一揖到底,“使君,学生想借您一点勇气,也与我父兄一样,与这洛同生共死。” 陈大夫人哭出声来,一把拽住他的衣角,“沛儿!” 陈老夫人身体一软,倒在身后陈二夫人的怀里,看着这唯一幸存下来的孙子说不出话来。 赵含章忙伸手将他扶起来,大声赞道:“好!” 她赞许的看着他道:“你明到太学去,既然还是读书的年纪,那就好好治学,过两年,这洛都是要到你们手中的,洛,就得靠你们这样有勇有智的人守护。” 陈二夫人扶着陈老夫人,动的道:“母亲您听到了吗,沛儿可以去太学读书了。” 陈老夫人却不觉得多开心,虽然去太学会有前程,可孙子显然是要拿命去报赵含章的。 她两个儿子,六个孙子,到现在只剩下这一个了。 陈老夫人老泪横,又想坐到地上拍大腿大哭了,赵含章估计也怕,连忙扶了她一把道:“老夫人放心,我已让赵县令轻判,您和二夫人就回家等着吧,过不了多久大夫人他们就能回家去了。” 说罢将人扶到县衙门口,她自己找了个政务繁忙的理由赶紧溜了。 她背影才消失,身后就传来陈老夫人震天的哭声,“我的孙儿啊,你们就一心想着你们的大义吧,却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我送了你父亲,还送走了五个孙儿,现在就剩下你一个了呀——” 陈沛手忙脚的安抚祖母,“阿祖,我只是去太学读书,又不是上战场,您放心,我安全着呢。”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就是想去太学里学了本事然后上战场,难道胡人再打来,你会不护卫洛吗?她赵含章打的也是把你养肥了送出去的主意,我都知道,都知道!” “阿祖,赵使君也并不比我年长几岁,我便是没有她面对千万人也向前的勇气,继承父兄遗志还是可以做到的。”陈沛跪在地上道:“阿祖,您就让我们留下,让孙儿去太学读书吧,若有朝一能为洛战死,我一生无悔矣。” 陈老夫人看着他脸上的坚定,最后抱着他的脑袋嚎啕大哭起来。 赵含章走出老远,听到哭声回头看了一眼,她呼出一口气,对听荷扯了扯嘴角道:“幸亏我们跑得快。” 听荷:“女郎不开心就不要笑了。” 赵含章便收了笑,微微抬眼看向半空,让人看不到她眼中含着的泪水,“要是有一,我能让这世上的人不必在忠义和孝上两难就好了。” 赵含章叹息一声,和听荷道:“你再回去一趟,告诉赵宽,对陈家要轻判,无须再将人收监了。” 听荷应下,转身而去。 围观的百姓默默地看着痛哭的陈老夫人,虽然跟着心痛,但没离开,反而目光炯炯地盯着赵宽,想看他会怎么判,要是判得不合他们心意,他们很有可能帮着陈家一起抗议。 至于萧家,那还是算了。 就连一直在震惊于赵含章身份的八卦青年也跟着下心中的震撼,一起老虎一样盯着赵宽看。 赵宽:…… 听荷又走回来,在赵宽耳边低语两句,赵宽点了点头,这才轻咳一声,拍了拍惊堂木道:“时辰已不早,此案早判早了。” 陈家现在剩下的多是老弱妇孺,收监不过是折磨人,劳役也不合适,本来他们不遵守赵含章制定的法令,为了杀儆猴,也该严判的,现在嘛…… 赵宽还是网开一面,只罚了他们一点银钱,了罚金就可以走。 至于萧家就没这么好运了,虽然也往轻了判决,但除了罚款外,户主萧智及其两个儿子还是得去服役一百天。 父子三个想用钱赎罪都不行。 用赵宽的说法是,“使君说过,只有参与过建设这座城池,你们才能深切的上它,萧老爷想着离开洛,显然是对洛得还不够深沉,那就用这一百天的时间和它好好的培养情吧。”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