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召臣女进所为何事?” 柔软一触即离,掌心瞬间空落。 宋彧也不恼:“朕让礼部拟了几个吉,你看看喜哪个,我们在过年前把婚事办了。” 相比温久刻意营造出的生疏,宋彧表现得十分亲昵,好像两人真的是一对正在谈婚论嫁的恩情人。 他拿起桌上的手炉递给温久,可是后者依旧无动于衷。 温久敛了敛眸,长长的眼睫投下一片浅淡的影:“是不是有些赶了?年关将至,要筹备的事情本就繁多……” “久久。” 宋彧打断她,嘴角再度上扬,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我已经等了三年了。” 他嘴很红,加之男生女相,这一笑狐狸眼微眯,充人沉沦的魅惑。 看在温久眼里却与恶鬼无异。 殷红的像沾了血般,角向两边咧开,出森白的牙齿,宛如—— 披着美人皮的野兽。 而且是只随时会扑上来、咬断她咽喉的野兽。 “老师若还在世,想必也不放心你一个人的。” 男人保持着微笑,不由分说地将致的手炉进温久怀里:“早一点完婚你才能顺理成章地待在朕身边,朕也能更好地照顾你。” “……” 宋彧口中的“老师”是温久已逝的祖父——温柏,温太傅。 温氏是京城百年望族之一,又是一众勋贵当中自成清的书香门第。而温太傅作为三朝元老,先帝少时曾任太子太傅,后又被先帝委以教导皇子们的重任,加之门生众多,可以说朝中半数以上的官员都师出其下,是以威望极高,备受读书人戴。 温久自幼养在祖父膝下,祖孙俩情深厚,此刻宋彧搬出温太傅,也是料定她不会拒绝亡者的遗愿。 宋彧初即位时就指定要她当自己的皇后,当初温久以自己要给祖父守孝为由推拒,宋彧便答应延迟婚期。 本想拖延时间等宋彧改变心意,可他无视群臣的反对声浪,坚持要娶温久为后,真真等了三年。 如今三年孝期已,温久知道已经无法扭转他的想法了,只能接受既定的结局。 手炉传出源源不断的热度,刺得掌心生疼,温久状似不经意地一问:“既然要成婚,总该有个长辈——不知陛下打算什么时候让长公主和臣女的二叔回京?” “久久这是在和朕谈条件?” 宋彧挑了挑眉,不等她回答便接着往下说:“不必担心,等尘埃落定朕自会亲长公主和温二叔回京的。” “……臣女明白了。” 见她松口,野兽收起獠牙,方才一瞬间迸发出的危险气息也随之消失殆尽。 “真乖。” 少女乖顺的模样实在惹人怜惜,宋彧忍不住伸手拢了拢她微的额发。 温久胃里顿时一阵翻腾,努力克制着想躲开的冲动。 “听闻早朝时陛下将陈侍郎革职,臣女斗胆问一句——” 趁他此刻心情好,温久说出这次进的主要目的:“不知陈侍郎犯了什么错?” “你说陈寅啊。”宋彧眉头皱起。 想到今早他让礼部尚书呈封后大典的吉时,陈寅那厮跳出来指责他“君夺臣”“罔顾伦常”,宋彧面一沉,眼底翳越发浓重。 “身为臣子只管执行命令,他却目无君主、质疑起朕的决定,朕不过是给他点教训。” 看样子并不打算取陈寅命。 温久悄悄松了口气,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陈寅是祖父的得意门生,为官公正清廉,于公于私温久都不希望他出事。 “恕臣女僭越,如今西北战事吃紧,陛下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和臣子置气……” “朕心里有数,”宋彧语气间染上烦躁,“倘若人人都像他那样当众忤逆朕的决定,那朕这个皇帝还当不当了?” 近来北方连失三郡,郢军长驱南下,大有一举攻入京城的气势,整个京城人心惶惶。加之宋彧登基以来手段狠厉,官吏积怨已久,朝局也是动不安。 温久知道继续劝说也是徒劳无功——宋彧针对陈寅也不光是发脾气,更是在杀儆猴,给自己立威。 “比起这个,久久,”宋彧将温久拉到桌前,按着她的肩膀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指着摊开的宣纸道,“选个喜的子吧。” 温久刚要开口,余光落在左手边散堆叠的几本奏疏上,大概是她进来之前宋彧正在批阅的。 她阅读速度向来很快,尽管那些折子上的字迹千差万别各有特,内容冗长繁多,温久依然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几个关键字眼: 召、谢都督、回京。 呼一窒。 这东西大喇喇地摆在桌上,是宋彧在试探她吗? 温久迅速收回目光。 身后之人一言不发,大概在观察她的反应,如毒蛇一般的视线令人浑身发冷,温久只觉如芒在背。 “就初十吧。” 她随手指了个子,仿佛从始至终看的都是礼部呈上来的文书。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笑。 紧接着,宋彧俯下身,双手撑在桌面上,以背后拥抱的姿势将她圈进自己的领地。 那股反胃的觉又涌了上来,温久竭力遏制住颤抖的冲动。 “久久。” 野兽洒在她脖颈的气息和接下来的话语一样冷。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紧张时耳朵会变得很红?” “……” “慕之在岭南的三年剿匪无数,先是镇当地叛,又成功击溃了海寇,世人皆称赞谢都督是战无不胜的战神,朕的名声和他相比着实差远了呢。” 宋彧把玩着少女垂落耳侧的青丝,听上去在调侃自己,可声音却辨不出喜怒:“那帮老家伙纷纷上疏要求朕召慕之回京,说是只有他担任主帅才能退敌。久久——” 他话锋突兀一转,似笑非笑地望着温久:“你觉得呢?要他回来么?” 有段时没听见这个名字了,温久心脏猛地缩紧,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有些不上气。 慕之……谢怀蔺。 那个曾经是她的丈夫、却连新婚之夜都来不及度过就远赴边疆的少年。 而她三年前用一纸和离书亲手结束了这段短暂的婚姻。 宋彧维持着暧昧的姿势,耐心等待她的回答。 温久知道他想听什么,来之前孙嬷嬷也苦口婆心地劝她服软,但想到当下的局势…… 她闭了闭眼,再度开口时已恢复冷静。 “谢都督骁勇善战,又有和郢军战的丰富经验,臣女认为他确实是主帅的最佳人选。” 绕发丝的手指骤然弯曲,温久被他扯得头皮生疼。 “郢军来势汹汹,攻入京城只是时间问题,”她语速飞快,“届时百姓们要遭殃,你的皇位也保不住……” 暗无天的三年里,她早已学会如何安抚面前这个疯子,须臾之间便思索好了话术。 然而她低估了疯子丧心病狂的程度。 “那又如何?” “什么?” “郢军攻不攻京城、百姓遭不遭殃,这些干我何事?” 宋彧轻轻抚摸着被他拽疼的地方,语气温柔得诡异:“我只关心你我能不能顺利完婚呀。” 第2章 山河破2 婚期最终还是定在了温久随手一指的子,腊月初十。 前线战事告紧,形式越来越严峻,封后大典的筹备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宋彧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只在乎这一件事,即便国之将亡也未能动摇他的决心。 宋彧是真的疯魔了。 早知会造成今天的局面,当初说什么也要阻止祖父收他为学生。 记忆里的少年温和谦逊,和如今的暴君判若两人,温久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站在祖父身后,眉梢微耷,笑容羞涩腼腆,或许就是因为那副良善模样实在过于人畜无害了,她才会一时心软,引入室。 温久抚摸着信纸上悉的字迹,墨水随时间的逝早已变得干硬。 祖父,原来我们都看走了眼。 “果然在这。” 孙嬷嬷端着药走进书房,丝毫不意外温久会出现在这里——这孩子打小一遇到烦心事就喜往书库跑,自从三年前温太傅去世、温大公子失踪,温久跑书库的次数更勤了,有时一待就是一整天。 温久先将信件小心翼翼地收起,然后才端起药碗小口小口地抿着,速度虽慢,眉头却皱都不带皱一下。 换做别家小姐早就撒娇耍赖不肯喝了,而病弱如温久早已习惯了忍常人不能忍之苦,此刻端着药碗的姿态从容优雅,不像喝药,倒像在品一盅甜汤。 孙嬷嬷意地看她把药喝尽,见温久扶额,便知她头疼又犯了,于是挽起袖子开始帮她按摩头部。 “听说郢军已经渡江南下,城里好多人都开始收拾包袱准备跑路。” 手上忙活,孙嬷嬷嘴上也没闲着:“您说陛下到底怎么想的啊?要是郢人真的攻打入京,光凭军守得住城吗?” 温久宽道:“郢人骁勇,但我朝军也不是吃素的,只要万众一心,京城又岂是说攻就能攻下的?” “唉,”孙嬷嬷叹了口气,“这个年恐怕难熬喽。” 其实温久也明白,自己的话并不具有说服力。 一来大队人马都调往前线,导致后方守备空虚,光凭剩下的三万军首先在数量上就不占优势;二来……苛政之下百姓怨声载道,人心不齐,退敌谈何容易?”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