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都这样说了,温久也不好意思再帮倒忙,重新提笔,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她的字体并不是时下贵女圈行的簪花小楷,而是飘逸灵动、磅礴大气的行书。 谢怀钰对书法没有研究,但也知道是一手好字。 嘴巴动得比脑子快,他想都不想便口而出:“嗬,写得还好。” 突如其来的赞美让温久颇意外,出于教养,她还是礼貌道谢:“谢谢。” “我我我我只是陈述事实,不是在夸你啊。”少年耳红了,大声说,“好看也是字好看,反正跟你没关系!”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初见时谢怀钰对自己恶言相向,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温久知道他本不坏。 “谢小公子擅长哪种字体?”她笑问。 这问题算是戳中谢怀钰的痛处,只见他涨红着脸,支吾道:“呃、也没什么特别擅长的,就随便写写呗……” 温久出好奇的目光。 遮遮掩掩的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他索自暴自弃:“别看我,我爹说我就不是读书写字的料!” 怕温久笑话,他赶紧转移话题:“不过你这字我怎么越看越觉得眼呢?像……对,像我四哥的字!” “像你四哥?” 温久下意识反驳:“他写的字跟狗爬似的,怎么也纠正不过来,连我爷爷都拿他没辙。” “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听不得别人说兄长半点不好,谢怀钰气呼呼道。 “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谢怀蔺一进门就看到两人在争辩,诧异地挑了挑眉:“你们什么时候这么了?” “谁跟她了!”谢怀钰矢口否认。 “我说她写的字跟你很像,她却污蔑你的字像狗爬,四哥你听听,是不是很过分?” 闻言,谢怀蔺淡去笑意。 严谨来说,温久和谢怀钰的说法都没有错。 他的字曾经确实惨不忍睹,后来也确实和温久相似。 因为——本就是照着温久的字迹临摹的。 外调岭南的三年,他费心费力和地方豪族、贪官周旋,清剿山贼和海寇永远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 只有通过杀戮来麻痹自己,才能不去想远在京城的那个人。 但每每到了夜深人静独处一室时,他就辗转不能寐,黑暗放大了白抑的情绪,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的全是少女的音容笑貌。 于是在数不清的夜晚,他都会翻出那纸和离书,自一般照着温久的字迹,临了一遍又一遍——只有在这时,才是他距离温久最近的时刻。 “她说得没错。” 谢怀蔺轻松地说:“我以前写字跟狗爬差不多,这不——多亏有个好老师才能改正。” 他的目光暗含久违的戏谑,温久脸上发臊:“我没教过你什么……” “哦,我也没指名道姓啊。”谢怀蔺一本正经,“只是记得以前有个人成天监督我读书写字,我一偷懒她就生气,实在令人头疼得很。” 说到这份上了,温久哪里会听不出他是故意的。 “你要是觉得困扰,也可以不听从。”她正,“我想那个人也没有强你听她的话吧。” “……” 这下轮到谢怀蔺吃瘪了。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尖:“是没有。” 过去都是他着温久,要她教自己。 这两人你来我往,谢怀钰倒像个多余的局外人。 刚好这时女端上了午膳,他大大咧咧地坐下给自己找存在:“吃饭吃饭……” 可惜股还没坐热,谢怀蔺就开口撵人。 “陈嵩巡逻一上午了,你去替他。” “可那本来就是他的任务啊。” “叫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谢怀钰承受不住兄长的威,认命起身干活了。 “怎么不让谢小公子一起用膳?”温久不解。 “他最近闲得很,筋骨都松了。” 谢怀蔺说:“得给他找点事情做,免得无所事事疏于练习,回头不好跟大伯他们代。”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个中真意只有谢怀蔺自己知晓。 虽然第一次在青鸾殿用膳他以弟弟为借口,如今却不想有第三者在场破坏好不容易的二人时光。 他心安理得地在位子上坐下,丝毫没有利用完弟弟就扔的愧疚。 “别光吃饭,菜也要吃。”谢怀蔺说着,动作娴地往温久碗里夹了一块荔枝。 少女却迟迟没有动筷。 “怎么了?” “……其实你不用每天都来的,青鸾殿现在没有人会怠慢我。” 谢怀蔺给她盛汤的手一顿。 “我只是监督你按时用餐。”他语气淡淡,假装没听出少女的言下之意,“不然就你这瘦巴巴的身板,别人还以为我亏待了你。” “可是,”温久言又止,“这样不妥。” “如何不妥?” 谢怀蔺重重放下碗筷,直视她:“温久,你告诉我哪里不妥?” “……” 在世人眼里她和宋彧沆瀣一气,可谢怀蔺不是。 他是万众敬仰的救世英雄,不该和暴君的皇后纠不清,虽然现在无人敢置喙,但时间久了难免会有闲言碎语——她不想谢怀蔺落人口舌。 所以你不要来了,不要再靠近我。 温久纠结半天,到底还是说不出如此伤人的话。 “你是镇南大都督,频繁出入后——此举不妥。”她深呼口气,换了委婉的说法,“左相他们也会有意见的。”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谢怀蔺口吻变淡,“腿长在我身上,我去哪就去哪,别人管不着。” 他一向随散漫,从来都不是服管教的格,少年时期更是无法无天,镇北侯为此不知打断了多少条鞭子。 见少女咬着一副苦恼的样子,谢怀蔺放缓语气:“你住你的,不用管别人怎么说,等我下次回来带你出玩。” “你要离京?”比起出玩,更让温久讶异的是他要出远门这件事。 “嗯,幽州三郡不可能一直被霸占着,总要收回来的。”谢怀蔺说这话时,眼底浮起势在必得的光芒。 失地即将收回让温久也忍不住动,她赞同道:“郢人刚从京城溃逃,想必以为我们同样元气大伤,要好好修养一阵,现在趁其不备一举收复失地是最好的。” 说完,温久才意识到自己在行家面前班门斧了,未免有些越殂代疱——谢怀蔺只是通知她,又没征询她的意见。 “抱歉,”她说,“我多嘴了。” “说得很有道理啊。” 谢怀蔺笑了:“那小军师不如再猜猜,我打算走哪条路线?” “……” 男人话里带着善意的揶揄,一双含笑的凤眼盯得温久脸颊滚烫。 她小声阐述自己的见解:“既然要攻其不备,我猜你会选择最短路线,经兖洲一路北上与河东军队汇合,然后直指幽州。” “不愧是小军师,真聪明。”谢怀蔺轻轻鼓掌,毫不吝啬夸奖。 温久不好意思地垂头:“大概要去多久?” “顺利的话,两个月。” 两个月。 温久在心中默念这个数字。 也就是说,会有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 “怎么,舍不得?”谢怀蔺眼可见的开心,先前因她试图避嫌的那一丁点不愉快也随之烟消云散。 “此去凶险,你……多加小心。” “哦——担心我啊。”他故意拉长声音,笑意更甚。 “区区郢人,不足为惧。” 谢怀蔺语气轻快,不着痕迹地安温久:“我敢去自然是胜券在握,你就安心在里等我凯旋吧。” “好。” 有件事温久纠结了很久,一直犹豫要不要问出口,此刻看谢怀蔺心情好,试探地开口:“那个……” “嗯?” 话到嘴边,再不问就没机会了。 她心下一横:“宋彧他……怎么样了?” 男人脸顷刻沉了下去,空气中弥漫着死一样的沉寂。 “温久。” 谢怀蔺将筷子按在桌上,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你这些天耐着子陪我,是不是就等着问这一句?”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