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微臣不帮,只是这真的不合适。” 要是让谢怀蔺发现他偷偷带温久去重华,后果定不堪设想——他不愿因小失大得罪未来的天下之主。 他正酝酿婉拒的话语,但见少女目光真诚、言辞恳切。 “何爷爷,我知道这个要求是强人所难,可左思右想也只有您能帮我了。” 温久哀求道:“不瞒您说,宋彧知晓我兄长的下落,我无论如何都得去见他。” “可是都督那里……” “谢怀蔺要是问责,后果由我一人承担。” “好吧。”何院使叹了口气。 话已至此,再推未免过于不近人情,况且他良心也难安。 “明巳时左右微臣会去重华例行诊治,届时委屈您扮作女模样,随微臣一同过去。” “谢谢您!” 得到应允,温久不尽,刚要起身郑重行礼,却被何院使拦住。 老人长叹道:“太傅对微臣有提携之恩,事关温公子的下落,微臣若坐视不理,死后无颜去见太傅啊。” - “小姐,您真的打算这样做吗?” 翌巳时,孙嬷嬷望着换上女衣裙的温久,尝试做最后的劝说:“万一被发现……” “有院使帮忙掩护,不会有事的。” 温久对镜调整了下发髻,又用特制的褐药粉将肤抹黑,确认无误后安身旁的老人:“我会小心的。” 涉及兄长的下落,哪怕明知前方是陷阱,温久也不能退缩。 事已至此,孙嬷嬷明白再怎么阻拦也是白费功夫,哀叹:“老奴就是心疼小姐一个人背负所有。” 她替温久抚平袖口的褶皱,再三叮嘱:“那位惯会纵人心,小姐千万别被他惑,切不可答应他提出的过分要求。” “嬷嬷放心,我自会判断。”温久安道,“何院使差不多到了,我该走了。若是有人来寻我,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见客。” “老奴懂得应付,小姐您万事小心哪。” 告别面愁容的孙嬷嬷,温久快步走到约定的废弃殿旁时,何院使已经等候多时了。 “何爷爷。” 温久出声唤道。 “皇后……”何院使话到嘴边连忙改口,低嗓音,“你来时可顺利?” “您放心,我一路上都挑没人的地方走,又修饰了样貌,不会引起注意的。” 话虽如此,她即便穿上朴素的衣裳、把脸涂黑,骨子里浑然天成的清冷气质也不是轻易能消除的,哪怕扔进女堆里也是最出众的一个。 何院使暗暗称赞,把提前准备好的一碗汤药给温久。 “等会儿你就装作送药的女,跟在我身后别出声,守卫给我来应付。” 温久接过托盘。 她常年与药为伍,但端药给别人喝还是头一遭,因此适应了一会儿才保持平衡。 少女动作笨拙,一看便知没做过伺候人的活儿,但眼下也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一切就绪后,何院使说:“跟我来。” 然而两人才走出没多远,就万分倒霉地撞上一个计划外的人物。 “站住!” 好巧不巧,拦住他们的是刚结束巡逻的谢怀钰。 少年狐疑地扫了眼老太医身后的温久:“何院使,平常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吗?她是干嘛的?” “她是太医院负责药膳的女,如您所见,是被我临时叫过来帮忙打下手的。” 何院使心里直呼不好,面上还是努力保持镇定。 “否则又要背药箱又要端药,我这把老骨头明天就散架了哈哈。” “看着面生啊……不对,我好像见过。” 谢怀钰嘀咕道,将温久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眼前这个女身材纤瘦,五官标致且分布均匀,美中不足的是肤暗沉,而且因为一直垂着头的缘故,谢怀蔺看不清她的眼睛。 他越看越觉得眼,正在记忆中苦苦搜寻时,老太医突然打岔扰了他的思路。 “小将军初来乍到又理万机,中下人多得数不清,哪能清楚地记住每个人的长相?” “也是。” 幸亏遇上的是相对好糊的谢怀钰,何院使松了口气:“失陪,重华那边近情况不太好,微臣先行一步了。” 温久不卑不亢地行礼告退,追随何院使的脚步往前走。 就在擦肩而过时,谢怀钰看清了少女的眼睛。 那双翦水秋瞳泛着淡墨的黑,仿佛雾氤氲其中,只要看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在他认识的人里面,唯有一人拥有这样一双眼睛。 再看少女走得缓而从容,每一步都像丈量过一样准确,而那暗沉的颜只覆盖面部,错漏了颈后大片雪白的肌肤,可见是仓促之下的蹩脚伪装。 这举止,这步伐,除了温久还能是谁? 谢怀钰死死盯住温久的背影,好像要把她盯出个来。 这女人,居然收买太医,扮作女与宋彧暗通款曲! 他简直要气炸了,并不完全是替四哥的深情不值,还有被人欺哄的怒火在——那御花园里,温久柔声安让谢怀钰对她改观不少,谁曾想一切都是骗术,她和宋彧本是一丘之貉! 谢怀钰忍住拔足追上的冲动,狠狠瞪了眼温久缩小成一个黑点的背影,然后朝另一个方向大步走去。 这次一定要让四哥看清这女人的真面目! - 重华坐落于西南极其隐蔽的角落,是平常闲逛都不会逛到的地方,可偏偏这荒凉之所门前把守森严,温久数了数门口站立的侍卫,起码有一队的人头。 “太医今天来得比平常晚了啊。” 侍卫队长笑着打了声招呼:“我们哥几个马上就要换班了。” “唉,年纪大了老糊涂,出了太医院才想起来药箱没带,又急急忙忙赶回去拿,一来二去耽误了许多时间。” 何院使懊恼地拍了拍头发稀疏的脑门:“你们要是累了便先去休息,老朽动作没那么快。” “那可不行,都督代过了,重华的守备一刻都不能懈怠。” 侍卫队长无奈道。 “不过太医院离这可远,您跑来跑去也是不容易,里头那位两天一晕眩,三天一吐血,咱们都督下手可真不轻啊。” “谁说不是呢,那一剑再偏个几寸就出人命了。” 何院使的演技实在湛,侍卫队长没有任何怀疑地放了行。 “我不耽误您看病了,快请进吧。” 温久低头快速从侍卫中间穿过,虽然过程经历了一番周折,但结果意外的顺利。 外头是风朗气清的好天气,殿内却格外冷,温久一踏进来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空气里弥漫的中药苦香浓郁得刺鼻,常人或许难以忍受,对她来说却是习以为常的味道。 “我准备下针灸的用具,你把药趁热端过去。” 何院使故意大声说给外面的侍卫听,俄而对温久低语:“有什么想问的抓紧问,待太久会让他们起疑。” “好。” 温久明白老太医是在为她制造和宋彧独处的机会,地点了点头,端着汤药朝里间走去。 就在前方一帘之隔的地方,有只蛰伏的野兽暂时收敛了獠牙,等待她自投罗网。 如果可以,温久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那个人。 她深口气,开竹帘,正对上一双幽深的黑眸。 “好久不见。” 肤苍白得病态的青年肩头披一件素大氅,整个人几乎是陷在紫檀木扶手椅上,比女人还要水滑的长发在发尾处随意绑住,还有几缕毫无章法地垂落耳侧,和往晴不定的暴君形象不同,重伤未愈的情况令他生出几分破碎的美。 玉面绛道是水月观音,暴厉恣睢仿似修罗恶鬼——这是世人对宋彧的评价。 “久久,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暌违一个月的再会,他一开口温久便骨悚然,需调动全身力气方能遏制逃离此地的冲动。 温久动作略重地把药放在小几上,黑乎乎的汤汁洒出来了几滴:“这不正是你期望的吗?” 她语气很冲,完全没留情面。 宋彧也不恼,端起药碗慢条斯理地啜饮一口,神情自若得像在喝什么琼浆玉。 “你在纸上写我哥哥的名字是何意?”温久不想和他纠,开门见山地问,“你知道他的下落?还是说他的失踪本就与你有关?” 宋彧勾起角,似乎在笑她的急躁。 “久久,你看上去气好了许多,是长公主他们回来的缘故吗?” 他单手托住下颔,笑意:“还是因为终于能摆我,重归慕之的怀抱?” “与你无关。” 温久语气生硬:“我来是为了兄长的下落,不是和你闲聊的。” 宋彧靠上椅背,摊了摊手:“你也看到了,我如今被软在深中,想与外界联系都困难,哪里会有温公子的下落?” “你连长公主和二叔昨回京都知道,消息不是灵通的吗?”温久冷冷讽刺。 “如果你要说的只有这些,我想我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她作势要走,又被男人恰逢时机抛出的一个饵勾住。 “温初言还活着。”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