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 晚上,乌喃一瘸一拐地坐公车回家,到站后脚踝越发地疼,咬着牙,走走停停,才坚持到家。 一打开门,徐艾就发现女儿不对劲,脸惨白,心一下子悬起来了。 “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没有。” 乌喃换好拖鞋,摆摆手,坐到沙发上,想了想怎么也是瞒不过的,于是下袜子。 “早上跑的时候摔了一脚,去医务室看过医生了,开了两天病假条,休息休息就好了。” “那哪儿能啊,你看这肿的,万一伤到骨头了怎么办?不行不行,你现在就跟我去医院,咱们拍片子去。” 乌喃抱着徐艾的胳膊不肯动,仰着一张洁白的脸庞,笑道:“我不想去医院,跑东跑西的,太麻烦了。” “你不是怕麻烦,你是怕花钱,是不是?” 两人都只是公司里的小职员,赚不了什么大钱,买了小房子,还背着贷款。 徐艾长长的黑发里掺了许些银白,今年比往年冒得都多,为女儿了太多心,人消瘦了,白发也多了。 可一点白头发算什么,女儿好就行了。 “还有,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让我去车站接你?” “喃喃,我发现你自从醒过来后,变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长大了,好多事儿都不跟我和你爸讲,我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很担心你。” 徐艾坐在沙发一侧,眼里有泪,语气哽咽。 乌喃愣了愣,嘴张了张,不知该说什么。 “对不起,我忘了。” 因为不知道,原来受伤,也可以撒娇,让妈妈来接。 以前受伤,也曾去舒锦跟前,想求关心和,但都是徒劳。 原来关心和是不用求来的。 晚上睡觉前,徐艾换加绒的上四件套,说天冷了,要盖暖和一点,这样睡觉就能睡好一点。 她知道乌喃一直睡不好。 “妈妈,晚上一起睡吧。” 书桌前,台灯下,少女写完最后一道题,将笔放进笔袋,然后整理书包,像是随口一句,习惯的亲昵。 其实在心里默默练习了好几遍。 乌喃自己一个人睡的时候,总是一夜手脚冰凉,可是和别人一起睡,就没那么冷了。 “以前小时候,你也喜跟我睡,还喜摸我肚子上的。后来长大了,就不要我跟你睡了,说我打呼噜。” 乌喃窝在徐艾的怀里,咯咯笑起来,手去摸妈妈肚子上的,说真的很软。 狭小的卧室,冰凉的空气,在妈妈温暖的臂弯里,乌喃仿佛生出了一个新的灵魂,被的,幸福的,泪的灵魂。 徐艾轻轻拍着女儿的背,撑着睡意,喃喃讲着小话。 黑暗里,乌喃在笑。 半晌,背上的手没了动作,耳边响起轻微的呼噜声. 安静的夜里,只有斜斜照进来的月光,冷冷淌在窗台,反复徘徊。 忽然,乌喃被搂得更紧,那手再次落在她的背,轻轻拍动,一下一下,无意识,又或是下意识。 而后,是妈妈困倦的,轻柔的声音。 “睡吧宝贝,睡吧。” 那天晚上,大概是新换的被子暖绒绒的,妈妈的哄睡也很有用,乌喃睡了个好觉,做了个梦。 梦里,她回到童年,学着徐艾的模样,哄着小时候的自己睡着了。 * 第二天,徐艾还是不放心,请了半天假陪乌喃去医院拍片子,结果出来,医生说没有伤到骨头,静养就好。 徐艾近来肠胃也不大好,挂了个消化科,不让乌喃跟着,在医院门口买了包炒栗子,放到女儿怀里,让乖乖等着。 乌喃真的乖乖等着,直到看见闻玉的身影。 他大概是来看眼睛的,结束了,笑着摆摆手让赶时间的妈妈先离开,等人离开,却一个人站在大厅,握着导盲杖,茫地转换位置。 有志愿者领他往门口方向走去,他找到出口,朝对方道谢,温和礼貌。 乌喃看着他的身影,环顾周围嘈杂的人群,忍不住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今天亦是个好天。 闻玉出了门诊的大门,却没有离开医院,而是往右走去。 那是一条长长的,明朗的,落光的走廊。 温暖的光影落在他明净的眉眼,细致描摹他眼角的痣。导盲杖摸索在地上的声音很清脆,他步履缓慢而从容地向前走着,仿佛清晰地凝视眼前的路,不曾受到任何损害。 恍惚间,乌喃以为这条路没有尽头。 时间就此停滞。 出神间,闻玉停下来,侧了侧身。 他听见她脚步一轻一重,猜测是否受伤了,不知道严不严重。 乌喃屏住呼,生怕他发现了自己。 然而他歪歪头,没有什么动作,循着那一路光,走到医院花园。那里围着一群小孩子,叽叽喳喳,热闹得很,冲淡了医院的那些伤。 尽管其中大部分都是生病的孩子。 他们见到闻玉,像见到了识的好朋友,纷纷簇拥上去,围着他,抓着他,亲热地喊“哥哥”,视线却集中在他拎的袋子上。 袋子里是许多巧克力和糖果。 乌喃见这些孩子把闻玉挤得晃晃悠悠,怕他摔倒,忙过去要扶。 一个脸蛋圆圆的小孩子抓住乌喃,说姐姐你这么大了还跟我们抢糖吃啊。 光下,少女白皙的脸庞瞬间红了,从脸颊红至耳,结结巴巴地说我不吃,慌忙抬头去看闻玉是否察觉。 幸好他还在笑眯眯地忙着分糖果。 分完,他坐在长椅上晒太,安静地陷在这个嘈杂的环境,听小朋友用稚干净的声线念故事,只不过故事很难往下讲述,随时有人冒出奇奇怪怪的问题。 譬如小王子是哪国的王子,为什么星球上只有小王子,那朵玫瑰为什么会说话。 十万个为什么,让人忍俊不。 乌喃隔着一段距离,坐在他身侧,一会儿看他,一会儿看花,而后被光晒得热热的,昏昏睡,撑着下巴打瞌睡。 像是回到了从前的那个小屋,他练字,她睡觉,谁也不说话,只要知道是对方就很安心。 可他此刻大概只会以为是个陌生人坐在身侧。 有护士来喊这些孩子回病房吃药,于是一哄而散,《小王子》被丢在地上,又被一个恋恋不舍,不肯走的小女孩捡起。 她将书放到闻玉腿上,说,哥哥,你可以继续念给我听吗? 闻玉笑道,不好意思啊,哥哥眼睛看不见,念不了。 于是她转移目标,摇摇乌喃的手臂,说,姐姐你来念吧。说完,又好奇地仰起脑袋:“姐姐,你为什么要盯着哥哥看?” 乌喃脸轰一下就红了,脸颊发烫,慌忙拿过书,岔开话题:“读到哪儿了,姐姐继续读。” 此时,小女孩不再好奇故事的后续,扑到闻玉怀里,大声说:“哥哥,姐姐脸红了,她脸红了,你看到了吗?” 闻玉摸摸女孩的头发,垂眸静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低声道:“看到了。” 乌喃动作一僵,恍然生出他认出自己的荒谬念头。 “好了,别开姐姐玩笑了,让姐姐给你读故事吧。” 最终还是他打的圆场。 乌喃翻开书,想起去年生,闻玉送了一本《小王子》给她,还没来得及读完。 她将书放在腿上,继续那一页,轻声读着: “我的生活单调枯燥。我追,人追我。所有的都是相像的,所有的人也是相像的。我有点厌了。但是,你驯养我,我的生活会充光……” “那边的麦田,你看见了吗?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麦田不能引起我什么联想,这真使人扫兴!” 读到这,小女孩也被护士喊走了。 于是花园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乌喃正想将书放回去,听见闻玉的声音。 “能不能请你再念一段。” “我想听。” 少年雪白清俊的侧颜,离了段距离,还能闻到淡淡檀香味。他眼角有痣,笑起来时,愈发温柔,冬光下,让人生出被的错觉。 “但是,你有金的头发,一旦你驯养了我,那就会十分美妙!麦子,黄澄澄,会使我联想到你,而且我甚至会喜风吹麦浪的沙沙声……” “狐狸没说下去,盯着小王子看了好久。” 乌喃顿在这儿,发起了愣,没再继续读下去。 与此同时,少年柔和的嗓音响起: “请你,驯养我吧。” 那是狐狸对小王子说的。 也是闻玉对乌喃说的。 假如乌喃没有死,能读完闻玉送给她的那本《小王子》,一定会在书的最后一页,发现少年写给她的话: “因为是心甘情愿地沉溺,即使死亡也无须被拯救。” 呜呜呜我吃温柔这一套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