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艺术世家出身的小公子,叶清时对茶道颇为通,他没叫侍者服务,自己挽了衣袖,烫杯温壶,洗茶醒茶,一串动作行云水,赏心悦目。 茶是好茶,金骏眉,入口回甘。 温鲤看着那一汪汤,“旧视频被推上热搜榜的事,是叶老师这边做的吧?先找由头把我捧起来,再曝丑闻,将我摔下去,抑先扬,要我粉身碎骨。” 叶清时好笑地看她一眼,“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温鲤放下茶碗,看他一眼,“敢做不敢认,叶老师,你这么没有担当吗?” 自叶清时第一眼见到温鲤,她就是乖巧的,甜美,也柔弱,像个皮雪白的兔子,鲜少出这种牙尖嘴利的模样。 叶清时抿一口茶,笑了笑,“这算不算是气急败坏?” 温鲤搁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握了握,“我一直想不通,叶老师到底为什么这么做?难道真是因为喜我,而不得,恼羞成怒?” 叶清时嗤的一声,他抬眸,脸上有笑,眼睛里却没有,缓声道:“温鲤,我是谁,你又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我记得叶老师曾问过我一句‘凭什么’,我凭什么让你起了心思,却又让你得不到。”说到这,温鲤眨一下眼睛,“你是想得到我的,对吗?” 叶清时敛眉,指腹贴在盖碗边沿,摩挲了两下。 温鲤又说:“因为得不到,所以,你想给我一个教训,让我看清楚,我这种小角有多‘脆弱’。你抬抬手,可以让我平步青云,同样的,挥挥衣袖,也可以让我登高跌重,粉身碎骨。没人能保住我,对吗?” 话说到这种地步,叶清时若一味地“打太极”,只是绕,就落了下乘,敢做不敢当。 他身形一动,倏地向后靠,目光凉凉地看向温鲤,“有一句话你说对了——在我面前,你就是个小角,不值一提。我做的一些事,不单是针对你,也是想警告陈鹤征,让他不要太目中无人。” 提到陈鹤征,温鲤不由皱眉,她险些绷不住表情,借着抬手端茶的动作掩了掩。 叶清时盯着她,“现在,你跟陈鹤征都声名藉,他若执意保你,舆论,摆公子哥的做派,口碑必然崩坏,圈子里的人,谁敢跟他合作。他若不管,你一个小演员,又丑闻身,何谈前途——我很期待他做个选择。” 温鲤也盯着他,很重地咬了咬,“那些事,果然是你安排的——” 这句话里终于透出了恨意,叶清时不由目光一凛。 温鲤的音调中有不住的哭腔,她将他的所行所为一一列举:“先捧我,再翻旧事,污蔑我。你明知道,我从未跟姐夫有染,却歪曲事实,放消息。在夜店和你拥抱的人,也不是我,你却默许媒体将节奏带到我身上,让公众误以为我是个糟糕的女人,让我几乎丢掉工作。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落在我头上的那些骂声,都是污蔑!” 叶清时没说话,握了握手上的杯子。 温鲤腾地站起来,眼睛红得可怜,问:“叶清时,你敢不敢认?你敢不敢?” 她得越急,越显出一种无措。 叶清时觉得他已经赢了,抬手捏了下温鲤的下巴,冷笑着反问:“我认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温鲤终于等到这一句。 她深深地呼一记,不再停留,起身绕过茶桌,推门要离开,叶清时皱了皱眉,迈步过来拦她。 他先握住温鲤的手腕,又将门板关上,落了锁。 拉扯时,两人间距离骤然挨近,叶清时几乎是贴在温鲤耳边,对她说:“温鲤,你猜陈鹤征会舍弃你吗?如果他舍弃了你,你要来求我吗?说实话,我很期待你来求我!” 雅室外是条过道,这时候,忽然传来一阵脚步,还有轻微的说话声。 茶楼只有四间雅室,三楼和四楼各有两间,想必是同楼层的另一间雅室来了客人。 叶清时眸光一闪,突然伸手开了锁。门板开,温鲤毫无防备,她被叶清时揽住,几乎是一个半抱的姿势,越过雅室的门槛,落入外面的过道。 与“清风明月”相隔数步,另一扇雅室的门前,站着几道人影,其中一人寻声看过来,温鲤觉察到那人的视线,也抬了眸—— 一个狈又混的对视。 惊愕之下,温鲤口而出:“阿征。” 过道内光线暗淡,不甚明晰,陈鹤征的表情也是。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修长的身形透出一股凛冽如冬的气息。 温鲤有一瞬的怔愣,之后,她立即摆叶清时的桎梏,朝陈鹤征走过去。 叶清时似乎早料到她的反应,顺势放手,却在温鲤即将走到陈鹤征面前时,朗声道说:“温鲤,既然你为之前的事向我道歉,那么,这声‘对不起’我就收下了。” 陈鹤征面无表情,他看着温鲤,将那两个字重复了一遍:“道歉?” 温鲤简直百口莫辩,同时,她也明白过来,叶清时这是算计好了。 不让尘与这间茶楼隔了半个桐桉,叶清时掌握了陈鹤征的行程动向,知道他在,才专程带温鲤也来。 无论是温鲤与叶清时的私下见面,还是方才的半搂半抱,以及那声“道歉”,都会成为嵌在陈鹤征心头的一刺。 叶清时铆足了力气,他未必是真的温鲤,却是真的希望她过得不够好。 陈鹤征身侧站着几个人,叶清时的助理也赶了过来,狭长的一条过道忽然拥挤,剑拔弩张的气息无声蔓延。 温鲤已经走到陈鹤征面前,她看着他,却说不出太多解释,脸上有惊慌未定的苍白。 叶清时看着那两个人,边一丝兴味盎然的笑,又说:“小陈总,最近,我一直没机会见你,也无缘向你解释,先前被推上热搜的那条视频,只是我跟温鲤之间的一点旧事。当时,小姑娘怪无助的,我顺手帮点小忙,没想到被媒体翻出来,谣传成什么‘恋情’、‘隐婚’。怎么会‘隐婚’呢,我若喜事将近,必然要通知小陈总的。” 这话读作“解释”,写做“挑衅”。 牵扯到温鲤,陈鹤征一贯不够冷静,他目光一凛,下意识地要朝叶清时走去,大概是想一拳砸在姓叶的脸上。 众目睽睽,双方都不是无名的小角,若再闹出“打人”事件,于陈鹤征而言,必然雪上加霜。 不等温鲤阻拦,有人抢先一步,握住陈鹤征的手臂,温声道:“陈总,他有意你,你何必上赶着中他的全套。” 是女人的声音,温鲤立即看过去。 那人站在陈鹤征身侧,一身西服套装,长发挽起,干练而知。 温鲤记得她见过这个人,在临城的希瑞酒店,陈鹤征向她介绍,这位是孟樱孟小姐。 孟樱似乎觉察温鲤的视线,也往她那儿看一眼,微笑着点一下头,算是打了声招呼。 不知为何,温鲤觉得心跳有点发紧,同时,眼前的局面也越来越微妙—— 她和叶清时,孟樱和陈鹤征,像是胡排列出的随机组合,每一次都有错误。 陈鹤征被孟樱拦住,眼中的神也恢复清明,他朝叶清时淡淡一笑,点头说:“我很期待叶先生的喜帖,到时,必定厚礼相送,祝叶先生结发夫,恩不离。” 叶清时的父亲叶劭恩辜负发,拿婚姻做易,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陈鹤征这一句,也是在往叶清时的痛脚上戳。 两个男人对视着,都挂着笑,也都冷。最终,叶清时先转身,带助理离开了茶楼。 叶清时一走,温鲤顾不得孟樱还在,立即握住陈鹤征的手腕,仰头看他,“今天的事,每一件我都可以解释。” 陈鹤征没说话。 孟樱也不好继续逗留,笑着说:“你们先聊,陈总,合作的事我们以后再谈。” 刚刚还人影溢的过道瞬间空下来,陈鹤征的情绪大概实在太糟,他一直没说话。 温鲤握着他的手腕不肯放,又问一遍:“你听不听我解释?” 陈鹤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抬手了下眉心,“去车上。” * 车停在路边,陈鹤征让助理和司机去别处待会儿,他跟温鲤单独说几句话。 跟陈鹤征出来谈合作的是叶谨扬,他偷偷朝温鲤使了个眼,示意,小少爷今天有点炸,你顺着哄。 温鲤不由叹气,陈鹤征会生气,她并不意外,任谁撞到那样的场面,听到那些话,都很难冷静。 上了车,车门刚落锁,温鲤就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递到他面前。陈鹤征扫一眼,非常你的录音笔,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u盘。 这东西是傅染宁的,扔在客厅的茶几上,温鲤出门时误拿了,结果碰上了叶清时,也算歪打正着。 “我跟叶清时的对话,每一句,都录在这里面,”温鲤看着陈鹤征,有些急切地说,“他承认那些坏事都是他做的,你听听看,能不能当做物证?我向他道歉,是为了示弱,让他放松警惕的,不是真心要跟他道歉,你信我!” 陈鹤征的目光在录音笔上短暂停留,之后,又去看温鲤的眼睛,很慢地问:“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危险?” 温鲤呼一滞。 陈鹤征盯着她,声音愈发低沉,“跟一个居心叵测的男人单独见面,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万一叶清时备了药呢,随便哪一种,口服或者入,都足以毁掉你的人生,懂吗?” 温鲤有些呐呐,录音笔被她握在手上,反复摆。 陈鹤征眉头紧锁,他好像很累,叹息着说:“为什么我就一直教不会你呢?教不会你自我保护,也教不会你坚定不移地我。” 温鲤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心口倏地一痛,她立即抬头:“我是你的,我没有不坚定!” 音落,她想起两人僵持的关系,那句“坚定”忽然变得毫无说服力。 温鲤无意识地咬,痛过之后,心口开始发酸,她喃喃:“我没有不你,也没有不坚定,那时候拒绝跟你结婚是因为……” “不想拖累我,对吗?”陈鹤征冷静开口,“你觉得局面太糟了,藏在暗处那些人把你当成我的弱点,利用你攻击我,你不想这样,所以,不肯嫁给我,想要暂时分开。” 温鲤说不出话。 陈鹤征似乎想碰一碰她的脸,手伸出去,却顿住,轻声说:“这一次要分开多久呢?又是一个五年吗?上一个五年,我已经过得很辛苦了。” 躁郁的问题,遗留至今,他从未痊愈。 心痛的觉愈发清晰,温鲤几乎哭出来,她想说“对不起”,话到嘴边,又想起陈鹤征最不听的就是她的道歉。 他说过,他不需要她的愧疚,也不需要她借着为他好的名义做任何决定。 她好像一直都没做到。 的确太糟糕了。 陈鹤征是见不得温鲤哭的,她垂下眼睛,他便控制不住地想要抱她,但是,这种时候,他必须硬起心肠。 “不要再去见江应霖,也不要再见叶清时,”他说,“能做到吗?” 温鲤的眼眶终究还是红了,她很小声地说:“我只是想帮帮你,不想让坏人再欺负你。” “可我只要你平安,”陈鹤征近乎偏执地盯住她,“然后,坚定地我。不会想要离开我,一点点这样的念头都没有。” 温鲤没说话,只是把那支录音笔往陈鹤征手里。 陈鹤征移开手,没接,同时,对她说:“我不需要你以牺牲安全为代价,为我做任何事,包括换取证据。真正能伤害到我的,不是那些言,而是你。” 酸涩的滋味,从温鲤的心口一路累积到喉咙,眼前一阵雾气蒙蒙。 陈鹤征将视线转开,不再去看她委屈难过的样子,继续说:“那些人没有看错,你的确是我的弱点,我的软肋,稍稍碰一下,就能让我疼。所以,你无论做什么事,做什么决定,都要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明白吗?” 温鲤用力点头,落了一滴眼泪在手背上,被她很快抹去。 陈鹤征看着那处水渍,也说不清是疲惫还是心痛,他一时失神,口而出:“你是不是从未意识到——我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你,更你,从五年前开始,就是这样了。”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