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书燃自然也看见了严若臻的伤,他嘴角破了,颧骨有点肿,眉上一道猫抓似的口子。 相识多年,书燃一直把严若臻当亲人,他挨了打,她也很难受,皱眉说:“跟人打架了吗?洗澡前有没有先清理伤口?” 严若臻不会说话,从书燃的角度,能看到他漆黑的眸子,睫半垂着,有种犬幼崽般的无辜。 室友在一旁絮絮叨叨:“不是打架,这事儿不怪严哥,是那帮富二代拿人不当人!姓周的来店里修车,说引擎不太好,严哥帮他检查,干活带的线手套不干净,不小心在车门留了个灰印子,那印子一擦就掉,不碍什么。姓周的骂严哥手,脏他的超跑,拎起条凳就往严哥脸上拍,要不是严哥有身手,躲得快……” 话说到一半,严若臻手上的浴巾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丢完浴巾,他去看书燃,对她笑,黑漆漆的眼眸里全是光,示意她往里面走,去卧室。书燃被他推着走了两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严若臻敛起笑容,朝室友递了记眼神—— 漆黑的,锋利、森冷,迫强烈而鲜明。 他不会说话,也什么都不必说,只这一记眼神,足以倒一切。 室友的舌瞬间僵硬,没了声音。 * 两室一厅的老房子,布局陈旧,位置偏僻,住两个在汽修厂打工的单身男人,公共区域不算脏,可也没有多么干净规整。 严若臻的卧室完全不同,窗帘半开,没有烟头,没有啤酒罐,也没有随手丢的脏衣服,边的书桌上放着水杯、机械腕表,几本自动化方面的工具书,空气里有洗完澡后的沐浴的味道。 窗明几净,清透明亮。 书燃要在椅子上坐下,严若臻要她去边坐,有垫,更舒服。之后,他套了件t恤,拉过书燃的手,一笔一划,在她掌心里写—— “别生气。” 严若臻不会手语,没人教他,小时候他几乎不与人,后来书燃住进荷叶巷,送给他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教他把想说的话都写下来,不会汉字就用拼音,或者简易的小图案。 面对外人,严若臻用手机上的备忘录打字,面对书燃,他保持着儿时的小习惯——在掌心写字,像一种带点亲昵意味的小游戏。 书燃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严若臻有点急了,皱着眉,又写:“不疼,别生气。” 只要燃燃不生气,他就不疼。 明明是气质沉的人,短发漆黑刺硬,轮廓也深,急于解释的样子,又很像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书燃叹了口气,指腹在他受伤的眉骨那儿贴了下,说:“有医药箱吗?我帮你涂点药。” 小时候严若臻经常挨打,没人给他涂药,他也没这习惯,嫌麻烦,家里自然不会有药箱之类的东西。不过,书燃提出的要求他从不拒绝,立即点开外卖软件找药店。 书燃按住他的腕:“早就料到你这什么都没有,我都带来了。” 她不仅带了消毒棉片,还有无菌敷贴。棉片碰到伤口不可能不疼,严若臻却毫无反应,一双眼睛只看着书燃,眸光里有深藏的浓烈。 他个子高,即便坐着,也要微微弯,方便书燃处理眉骨处的伤痕。这样一来,两人间的距离不可避免地变近了些。 严若臻抿着,想后退,舍不得,挨着她,又怕身上有洗不掉的机油和汽油的味道,让她觉得难闻。 重重心思沉甸甸地在心上,患得又患失,像沉的梅雨季,很不痛快。 书燃并不能察觉这些小情绪,温声同他商量:“以后能不能少让自己受点伤?” 严若臻不知在想什么,没应她,视线也挪开了。 书燃拿着棉片,在他颧骨的伤口上使劲儿按了按。 这下是真疼,严若臻发不出声音,只是皱眉。 书燃撑起点气势,戳严若臻的额头,说:“我是你姐姐,你听不听我的话?” 两人同岁,只在生上差了十八天,她这样子,小猫似的,又凶又萌,又很漂亮。 严若臻眨了下眼睛,在她手上写—— “我会乖”。 小哑巴不会说话,哄起人来倒比会说话的还厉害。 书燃笑了下,同他讲道理:“不管出了什么事,别总想着瞒着我,外婆教过我们——好朋友要互相照顾。” 静谧夜下,一切都显得尤为温和,严若臻的表情软下来,心跳也是,他点一下头,又在书燃掌心里写—— “都听姐姐的。” 比小狗摇尾巴更可的就是小狗叫姐姐吧。 书燃摸了摸严若臻的头发,严若臻顺势低头,连同耳朵一并凑到书燃的掌心下。他问书燃晚饭吃了什么,饿不饿,书燃的手机在这时震了一声。 施楹:【燃燃,晚上你回不回宿舍?你和方孟庭还有那位神秘室友都不在,查寝的来了,我一个人没办法替你们三个遮掩!】 书燃:【别急,我马上回去。】 书燃起身向严若臻告别,提醒他伤口不能沾水,洗澡的时候当心些,严若臻要送她回学校,书燃拒绝了,要他早点休息,明天还上班。 出了小区,一辆亮着空车灯牌的出租从眼前开过去,书燃没拦,拐过街角,进了一家全天营业的便利店。 饮料柜里琳琅目,书燃一面挑拣,一面拨出一通电话,简单聊了两句,她伸手拿起一罐冰咖啡,去柜台结账。 店员正要扫码,听见书燃说:“再拿两包黄鹤楼。” 模样安静又秀气的小姑娘,梳马尾,穿白裙子,却来买烟。 店员看了她一眼,说:“一共128。” 付了钱,书燃走到店内的休息区,严若臻的室友也来了。 这人外号叫小呆明,跟严若臻在同一家修车厂打工,格不错,就是蹭点小便宜。 书燃将黄鹤楼放到桌上,推过去,说:“谢谢你告诉我小严的事,这两包烟是我一份心意,收下吧,别推辞。” 黄鹤楼珍品,六十一包,不太贵,可也算不得便宜。 小呆明乐得不行:“小燃姐,你也太客气了,我跟严哥是铁哥们,哪用得着这些。” 话是这么说,两包烟还是进了他的口袋。 书燃看着他:“打了小严的那个人,你说他姓什么?” “姓周,”小呆明说,“周絮言,就弈川最有名的那个周家,惹不起。” 书燃咬了咬:“周家的孩子不是叫……” “你说周砚浔?那是周絮言他哥。周家有两个孩子,长子风头比较盛,小儿子身体差,藏着掖着的,不太面。”小呆明是本地人,从小在外面混,装了肚子小道消息,一股脑地往外倒,“听说兄弟俩情好的,周絮言开到我们店的那辆超跑,就是他哥的车,借给弟弟散心玩的。” 书燃顿了顿,又问:“周絮言当众打人,你们没报警吗?” “报什么警啊,周小少爷是我们店的大客户,谁跟钱过不去。”小呆明笑着说,“更何况,他前脚砸完条凳,后脚往严哥脸上扔了一千块,红票子掉一地,天女散花似的,我都想上去挨一凳子。” 咖啡罐上的水汽浸书燃的手指,触黏腻而冰冷,让人发抖。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小呆明眨眨眼睛:“小燃姐,你放心,今天的事儿,我绝不在严哥面前多嘴。” 书燃回过神,笑了下:“多谢你。” 小呆明摆着两包烟,“应该是我向小燃姐道谢,我特喜这个牌子的烟,你听过那句话么——一黄鹤楼,浪子必回头。” 书燃愣了下,一口咖啡险些呛住。 小呆明离开后,书燃独自坐了会儿,便利店的应门开开合合,“光临”的机械音循环播放。 她脑袋很,颠三倒四的,隐约听见樊晓荔在她耳边哭,埋怨陈西玟毁了她的人生,还有严若臻的伤,她好像能看见纸币砸在严若臻脸上的情形。 小呆明说得对,他们一直是拿人不当人的。 出生在罗马,就可以随便欺负普通人吗? 手机震了下,是施楹的消息。 施楹:【燃燃,你回来没?查寝时间要到了。】 书燃想了下:【方孟庭回去了吗?】 施楹:【计算机系一富二代搞生趴,请了学校里好些风云人物,方孟庭也去了,估计会玩到天亮吧。】 点开方孟庭的头像,最新动态就是关于生趴的,自拍、合照、黑桃a的摆拍—— 书燃忽然动作一顿。 动态的最后一张图,主要是拍桌面上的香薰蜡烛和切果盘,背景里却出一只摆打火机的手。 修长、细白,带了枚戒指,衣袖叠上去,出双圈款的黑手绳。 带手绳这个小习惯,他似乎总也改不掉。 动态下有定位——弈川市.et club(景云路店) 书燃站起来,到柜台那边又买了一包黄鹤楼。为什么要买这包烟,买来做什么,她也说不清,只是脑袋里一直回放着小呆明那句有点非主的话。 浪子回头。 她不要浪子回头,她要浪子沉沦、腐朽,为他们的高高在上,付出一点代价。 离开便利店时,书燃给施楹发了条消息。 书燃:【今晚我不回去,有人查寝,你就实话实说,不用替我遮掩。】 第7章 温柔 景云路这边夜店扎堆,天越晚越热闹,路面叫各豪车堵得水不通,容貌漂亮衣着致的年轻男女熙来攘往,爆珠烟、朗姆酒以及名牌香水的味道混杂纠,浸透皮肤。 出租车开到街口就进不去了,里面太堵。 书燃下了车,路过一处挂着霓虹灯的镜面墙,她随意瞥了眼,脚步微顿,思索片刻,将外搭的开衫下来,叠了几下放进帆布包,出白而纤细的肩膀,以及配清新的小裙子。 夜风吹过去,微微的燥。年轻人不睡觉,彻夜狂。 “et.club”是个网红店,在长街略深的地方,书燃据导航软件的指示往那边走,碰见几个朝她吹口哨的年轻男人,她没害怕,也没搭理。 低头切换软件时,余光里,有道影子一闪而过,她下意识回头,街面光溢彩,到处都是人,并没有哪个特别眼。 书燃皱了下眉,只当自己多心。 找到club的入口,进去之前,书燃点进朋友圈,把方孟庭分享的图片和视频重新看了一遍,确定一个细节——这场生趴,要的是卡座,而不是私密更好的包厢。 之后,书燃做了件有点任的事儿——将手机关机了。 夜场里气氛火热,灯光又暗又,一眼望去,是鬼是妖都分不清,更别提找人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