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全是水。 冰寒刺骨的黑河水,像堤坝洪一样,从四面八方的高墙上倾泻而下,冲散了遍地的尸体,淹没她的小腿,漫过她的膝盖,浸她的双,直至灌进鼻腔和耳朵,盖过头顶。 咕噜噜…… 随后,身体失重飘了起来。 所有尸体都飘起来了,像浮冰一样互相碰撞。水里有股腐尸的味道。不能呼,要停止呼。游上去,游到水面上去。 她屏住呼,张开双臂朝上游去,那些尸体从她身边漂掠而过,头顶的亮光变得逐渐清晰。 眼看就要浮出水面,忽然脚上一紧,停滞不能前进。她低头看向水底,一条铁链铐住了她的右脚,黑暗深处似乎有股未知的力量在阻止她。 突然之间,漂浮着的尸体仿佛全都活了,他们聚集起来,像捕猎一样将她围困在中间,无数只腐烂而又黏腻的手脚住她,啃尸她的皮,与铁链一同将她向下拖拽。她大口咳呛着吐着水泡,污水涌入肺部,口钻心地疼。 不,不要—— 手,拼命地向上伸展,试图抓住什么,可是身体却离水面越来越远…… · “秦箫,醒醒。” 她从噩梦中惊醒,刚坐起身,便落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 医院的白墙映入视野,这里是ct检查室,没有水,更没有死尸的味道,鼻间只有男人身上的冷松香水味。只是梦而已。她蜷起双腿,抱住自己的膝盖,坐在扫描台上埋头平复呼。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lee的左手臂被她顺带在了腿腹之间,他只能用右手托着她发颤的后背轻抚。 检查室对面,医生隔着观察窗,头问号地看着他们,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的女病患,做个ct都能吓成这样。矫情,医生嫌弃地想。 秦箫埋首在膝盖里,摇摇头不回答lee的问话。等到那股惊悸消失,她才慢慢抬起头,表情已然恢复正常:“刚才有点胃疼,我想吃点东西。” 从早上体检到现在,她一口水都没喝,胃里空空的很难受,有种灼烧,再加上刚才的梦……她觉自己再不吃点东西,说不定会把胃吐出来。 不过,刚说完这句话,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冷淡了些,要知道眼前这位英俊的年轻人可是她的“男朋友”——就算她失忆了,也应该对人家客气一点。于是,她又冲他弯笑了笑。 只是一个礼貌的笑,没什么别的意思,但却把lee给看愣了。 他并不是没见过秦箫笑的样子,只是那笑容从来都不是给他看的。 秦箫是那种非常典型的东方美人长相,眉目清冷秀丽,乌发青丝,一双杏眼瞳仁尤其的黑,而且要相貌有相貌,要气质也有气质。她异缘不算差,只是真正敢接近她的男人寥寥无几,原因就在于她那不苟言笑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也动不了歪心思。 现在她居然毫不吝啬的冲他笑了,简直就是天大的恩赐,说明他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lee有些飘飘然地想:假如我不是通缉犯的话,她应该还是喜我的。 他们走不到一起,绝对是命运的错。 他面上高兴,也对她笑一笑:“好啊,差不多该吃午饭了。”他把她整个人从ct台上抱下来,“你想吃什么?西餐还是中餐?要不我亲自下厨做给你吃?饺子,面条,馄饨……我样样都会,还是说你想吃粽子?” 秦箫心想,荒唐,又不是端午节吃什么粽子。她落地的时候脚有点软,下意识扶住男人的手臂,含糊说:“……随便吧。” “随便?这怎么行?”他两手抓着她的,煞有其事地丈量,“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再这样下去,风都能把你吹跑了——” “那就中餐吧。”她打断他,“刚才路边有家招牌菜馆。” “噢,好吧。” 英雄无用武之地,lee觉得小小的遗憾,不过一转眼他又打起了神。 离开检查室前,他帮她仔细戴好口罩和墨镜。这里是私立医院,不会有人认出秦箫,但谨慎点总归是好的。 秦箫坐到走廊的长椅上,lee去旁边的办公室和医生一起看ct片子,墙壁隔音很好,她听不见他们说话。不一会儿,两人就都出来了。 医生在门口瞧瞧秦箫,对lee说一句:“考虑到不是病理原因,我建议你最好带她去神科看看。” 秦箫坐在那里岿然不动。 lee不觉得秦箫神有问题,他带她离开医院,把车开到了她说的那家路边招牌菜馆。这家餐馆应该有些年头了,座椅和桌子半旧不新,他在二楼找了个包间,问秦箫想吃什么,秦箫看看菜单,点了两道家常菜,主食要了白米饭。lee觉得不行,又加了三菜一汤。 秦箫在茶杯里涮着勺筷,看见面前绕着自己摆了小半圈的菜,有点无语:“点这么多,吃得完吗?” “没事。”lee正在帮她盛汤,“你吃就行,吃不完我来解决。”他扭头看看她,“坐那么远干什么?是要我夹菜喂你吗?” “……” 秦箫分他一双干净的筷子,把凳子往前拖了拖,喝掉小半碗鱼汤,然后开始吃饭吃菜,谁知一块牛刚进嘴里,她忽然放下筷子捂嘴干呕一声。 lee眉宇间掠过诧异神,连忙拿水拿纸巾给她。 “难吃?”他问。 她摇摇头,接过水杯,硬是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可是咽下去之后,她的反应更厉害了,胃里好像有蝴蝶在扑腾,她起身冲到包间角落的垃圾桶旁边,忍不住真吐了。 她知道lee要过来扶她,但这场面实在不雅观,她一边吐,一边头也不回地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坐着别动。 lee看她撑墙弯着,终于吐完回来坐下,他面担忧,又倒了些温水给她。秦箫说不碍事,喝了水,继续低头喝汤吃米饭。 那道番茄牛腩是她自己点的,lee夹了一筷子品尝,觉不算难吃,或许是不符合秦箫的胃口。植物人只能通过食管吃食,她已经太久没吃过正常的饭菜了,这样的应反应其实也没什么。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叫人无法理解了。 秦箫又去夹那道菜,把牛进嘴里,她捂住嘴巴似乎又想吐,但是这次她忍住了,闭着眼睛把牛咽下去之后,又了几口米饭,强行把食物填进胃里。她几乎没怎么嚼,好像是为了咽而咽。这个时候,再迟钝的人也会发现不对劲。当她夹第三次的时候,lee握住她的小臂,秦箫转过头,只见他眸子幽深,定定地看着她。 “不好吃,别吃了。” 他起身把菜倒掉。 一顿饭吃得怪异又抑。秦箫确实没能吃完,剩下的全被lee解决了,中间他接到范晓志发来的消息,各种国粹文化加表情包,急吼吼地问他秦箫在哪儿怎么不见人,lee回他二十分钟后见。 开车去林正青家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这个时间段路上车子不算多,路边也没什么好风景,可是秦箫一直在看车窗外,整个人像是包裹着厚厚的硬壳,无法与之。 lee犹豫了一下,右手松开方向盘,触摸她放在腿上的手。秦箫没有甩开他,她指尖动了动,回扣住他的右手,两人十指扣。 lee安下心来。 要不了二十分钟,林局家就到了,范晓志比他们还晚一些,他进门看见坐在沙发上玩魔方的秦箫,立刻眼眶红了一圈。 “老大!” 秦箫抬起眼皮,只觉得眼前一个黑影冲过来,范晓志像接主人回家的小狗似的扑到沙发边,动地抓住秦箫的手,“老大,我是范晓志啊,你还记得我吗?” 秦箫两手把着魔方,望着面前这个抓着自己手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瘦高个儿男警察,半天没有回应。玩魔方被人打断,她似乎有点不高兴。 接收到女人冰冷略带不耐烦的眼神,范晓志差点给她跪了,没错,秦箫,这就是秦箫,如假包换,这看人如同看蝼蚁一样的眼神,绝对是秦箫本人,整容都整不出第二个来。 “老大,你……真失忆了?”范晓志试探问道,“你还记得我是谁么?” 秦箫放下魔方,“你刚才不是说了,你叫范晓志。” “……” 对着这张不怒自威的脸,范晓志开始有了心理力,但他急切地想了解更多情况。失忆?怎么会失忆呢? 范晓志抱着她的大腿,愈发痛哭涕地干嚎:“老大,自从你走了之后,我们的子是过得一天不如一天啊,天天吃不好,睡不好,加班时间比上班时间还多……老大,你看看我,我是范晓志啊,就是天天在局里帮你打杂的那个,你真的不记得了吗?你再好好想想。” 忽然脖子一紧,有人揪起了他的衣服后领,仿佛拎仔似的把他往后拖。范晓志一股歪在后面地板上,鼻涕还没擦干净,气得破口大骂:“卧槽,姓李的,你有病?” “说话就说话,别离得这么近。”lee说着,自己却坐到秦箫身边,紧紧挨着,把削好皮的苹果递给她,秦箫偏了偏头,表示没空不想吃。lee见她专注地摆魔方,侧脸好看极了,忍不住凑近亲了亲她的太。 范晓志惊掉了下巴:“喂,你——” lee已经亲完了。 他身体往后一靠,咬一口清脆的苹果,一边嚼着一边冲范晓志扬了下眉。 范晓志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秦箫,见女人被亲之后没什么反应,瞬间明白了,他愤怒地爬起来,瞪着lee,对他做了一个“出去单挑”的手势。 林伯母把果盘端进客厅,正想招呼大家来吃,却见lee和范晓志两人一前一后钻洗手间去了,并且还“咔哒”一声锁上门。她忍不住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搞不懂,上个厕所还非得凑一块儿去。 范晓志锁上厕所门,立刻就回身揪住lee的衣领把人撞墙上。 “你刚刚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lee两手在袋里,懒洋洋地歪斜着上身,“就是你看到的意思呗。” “你对秦队做了什么?你干嘛亲她?” “她是我女朋友,我为什么不能亲她?” “,女朋友?”范晓志拳头捏得咯咯响,简直想暴揍他一顿,“你居然骗她当你女朋友?姓李的,你找死是不是?” “这不是骗,是两情相悦,显然她也很喜我。” “行……你,你小子有种,敢霍霍我们秦队,我现在就去告诉她真相!你就等她削你吧!” 范晓志伸手去开门,lee按住他的肩,表情变得正经:“好了,开个玩笑,范警官,我怎么会趁人之危骗人情呢?我像那种人吗?” “你就是这种人!”范晓志挥开肩上的手,“姓李的,你到底几个意思?” “我也是没办法啊,范警官,昨晚我好不容易在疗养院找到秦箫,还和人打了一架,你瞧我这脸,到现在还疼着呢。”lee指指自己贴着愈合胶带的眼角伤口,却换来范晓志一声冷哼,“而且。”他继续说,“秦箫失忆了,她不相信任何人,我只能说我们是男女朋友关系,她才愿意跟我走,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她,绝无其他意思。” 听了这么一番合情合理的说辞,范晓志脸还是很难看:“假扮男女朋友可以,但是我怎么看你对她动手动脚?” “唉,”lee叹了口气,摸摸自己后颈,“假扮总要扮得像一点嘛,只是亲一下脸而已,别这么。” “姓李的,我警告你,林局让你保护她,不是让你搞,如果我再发现你不老实,小心我剁了你的手!” …… 两人在厕所里进行了一场称得上“友好”的会谈,开门出来后,又是一副哥俩儿好的模样。 客厅里,秦箫正在看电视,林伯母坐在旁边织手工编织袋,看见范晓志便说:“晓志啊,吃过饭没有啊?” 范晓志说:“吃过了,刚才走路上买了点手抓饼。” “唷,早说,我从医院食堂给你带点。”林伯母嗔怪看他一眼,手上练地挑了挑针线,“今天这么晚,又开什么会?” “没有,今天没开会。”范晓志从果盘里抓了几个圣女果丢进嘴里,“早上绣湖那边出了个案子,忙了一上午,都快累死了,哪个领导有空开会?” “绣湖那边?是迦夜会所吗?我也听人说了,死了好几个人,说是被捅死的,仇杀,怪吓人的哩。” 范晓志含着圣女果,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用手指比了个七。 死了七个人。 秦箫视线从电视上偏离了一下,又有些不兴趣的偏了回去。 lee在厨房拧着抹布,伸出头问:“仇杀?什么仇?” 范晓志说:“跟你没关系!” 他现在看他就来气。 吃了点水果,范晓志拍拍手,坐秦箫到对面的沙发上假装和她闲聊,询问她的身体状况,要多多休息恢复记忆云云,并有意无意地暗示她要注意自身安全,最好准备个防雾什么的,和自己留个电话随时保持联系。秦箫注意力都在电视综艺上,偶尔嗯一声回应。范晓志心觉不妥。 这他妈妥妥就是窝里的小白羊! 下午他还要回去上班,临走前再次把lee揪到门口,提醒他管好手脚,别从秦箫身上揩油。 然而,lee并没有放在心上。包子打狗,怎么可能安分?两个小时后,他就恢复原形了。 林正青家里只有三间卧室,其中一间还是儿子结婚之前住的,地方小得很,lee出门一趟,整理一些必要的东西,然后回来开车带秦箫去另一处住所。 他帮秦箫开门下车的时候,手臂习惯搂在她的后,早把范晓志的警告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里……”秦箫摘下墨镜,看着眼前的建筑,微微眯起眼睛,“好像有点眼。” 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微风吹拂山间,只有树叶哗哗作响的声音,方圆几百里似乎都没有人烟的样子。 “眼?”lee关上电子车库的升降门,转头冲她笑笑,“眼就对了。”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