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她,他们和你说什么了? 汪盐学着他的冷静,信步站起身来,“能说什么,你才是他们的一把手,谁敢说你什么。不过是最近经手的合同多了,想起来了,再偶然听津明聊爷爷和从前的富小姐,一时慨罢了。” “慨什么?” “慨……夫真的至亲至疏。富小姐明明给你爷爷生了两个孩子,到头来,她成了你爷爷遗嘱叮咛之外的人。” “你也怕成为这之外的人?”孙施惠诘问。 汪盐不看他,固执得很,因为她确实没等到她想听的。一个字都没有,“我为什么不怕?” “孙施惠,既然是契约,那就讲个公平公正。我都签字了,你为什么迟迟不用印给我?” “你要房子还是钱,我不用印也可以给你。” “什么意思?”汪盐懒得和他绕。 “意思是,我不喜你听了别人几句话,跑来试探我!还有,协议我不打算用印了,但我该你的钱还是房子,我一分不会少你!三年到期再说。” 汪盐被他气得头脑发,说的什么狗话,她恨不得朝他跺脚,“孙施惠,你什么意思?” “自己想!” “所以你这是承认出尔反尔了?” 他冷着脸看她,不知是不是酒意驱使,轻易挑破他的不,“汪盐,你轻易听信别人的话,跑来翻我的书房,你就真得信过我吗?” 好严重的罪名。他可以把重要的东西哪怕喝醉的情况下,都不假手于人,架着理智搁进保险箱里,再打刻度,却不能允许汪盐在这里找一件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那你呢。孙施惠,你口口声声你的书房,这个家于你而言,哪里都是你的。那我不是每一处都是侵/略?” 喝酒上头的人浑然还没觉得他说了混账话。继续言语乖张,“我不喜你信别人而不信我的样子。” 汪盐被他那句翻他的书房折辱到了,事实摆在眼前,“我确实不知道如何信你,孙施惠,你哪怕和我做易,也三心二意的,连个协议也不肯认真回签给我,你告诉我,我要怎么信你!” “还是说,这个协议从一开始就是个幌子!”汪盐突然发难道。 她也看到孙施惠难得的失语在那。 汪盐乘胜追击,倘若没有任何玄机,孙津明不会说那番情词恳切的话,看似弯弯绕绕,实则每一句都在夫关系上做文章。“孙施惠,你本没有财务危机,这个协议和爷爷约束你的,也不一样,对不对?”汪盐只能想到这,她也不承认,当初不想细究他的原因,仅仅因为她不在乎。她在乎的从来是有人肯开这个尊口。 傲慢独行的孙施惠,这些年来,真正跟她低头,就是那事不过三的“求婚”。 婚后,也在书房里,她问过他的,解他燃眉之急的资金到位了吗?孙施惠那时答得笼统,只说没有她,爷爷不会那么快点头他的项目。 现在想来,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是汪盐太想当然了。 当然的原因,是一个从来不撒谎的孩子,吵着嚷着,喊来了,她凭着和他知知底的集,当然地相信他。 可是,事实证明,那个孩子就是撒谎了。 “你当初连给我看爷爷的所谓遗嘱,都只是手机上的图档。孙施惠……” “明天、”有人突然截住了汪盐的话,别由着她再自由发散下去,“明天把协议用印给你。” 孙施惠陡然间发现汪盐比他想象得还要冷静,大晚上地,她越吵越清醒,清醒地在这丝剥茧。怕不是等不到天亮,这个女人就全想明白了。 他的计划全被她打了。原本觉得这个档口,她该是他最省心的一个,可是事实恰恰相反,她都没等到爷爷的大事过去,就好像全想明白了。 书房门口的人冷冷听他抛下这么一句,心里那半截香也燃到头,只剩一血模糊的灰。她真真看不透他,饶是有爸爸背书从前一些旧事,可是二十八岁的孙施惠早已不是十七岁的样子了。 她站在他面前,和他说了这许多,他还是公事公办的鬼样子。 “孙施惠,那么,爷爷真真约束你的遗嘱是什么?” 某人再次端起杯子,仰首要痛饮的样子,却发现杯子早已见了底,只剩一两滴茶,嘴边。他平生最讨厌一句话,聊胜于无。 有些事,只有经过了,才明白—— 有就是有,无就是无。 而汪盐看着他在那洋相地同一个已经空了的杯子死磕时,才意识到他真的喝多了。平他伸手就能够到的璧墙上的冰箱,他好像全想不起来似的。 她刚想提醒他,“你……” “有完没完!”案前的人却然怒喝。 震得汪盐整个人肩头一抖。 光火的人丢开茶杯,气不顺也一身疲惫地再往椅子上一跌,眉眼不耐,但也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引得汪盐在那怔了好长时间,“汪盐,让我口气好吗?”他当真气得不轻的样子,解开他的领带,径直往地上扔。 随即,盖棺之论的样子,“今天先到这里,你去睡觉。什么事,等天亮再说。” 汪盐扭头就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征询的口吻,“所以,现在房间我能用吗?施惠少爷。” 座椅上的人,阖目也不看她,只幽幽道:“好了,别闹了。” * 直到孙施惠休憩了会儿,也平静了会儿,回房洗漱后,才发现侧躺着的汪盐没了往老早把帐帘四角放下的习惯,她最怕有蚊子咬她的。 没支帐帘前,有回,她被咬着了,大半夜坐在上抓。问为什么它们都不咬你。 孙施惠被她的动静闹得心烦,因为它们也知道你血甜丝丝的,欠咬。 跨上的人,去解四角的挂钩,再细致地把每一处帐帘掖好。 平心静气地躺下后,他来掰一直直邦邦侧躺着的人。 两遭施力,她都不肯回头。孙施惠不快地问她,“明天,都说了,明天我用印给你。这大半夜地非得和我闹是不是!” 话不投机半句多,汪盐已经对他死心了。后背朝他,他的下颌刚挨到她的脸,汪盐就冷冷出声,“别碰我。” 这话她之前也总说。孙施惠每回都哄着她半推半就,偏今晚,他到底理亏,也实在没多少神来折腾。 托词明天再说,是不想二人这个档口闹不愉快。孙施惠拨汪盐的脸来看,是的了,他远没有彻底娶到她呢。 再看她气鼓鼓不愿意搭理他的样子,干脆手一丢,跌回他的那一半位置去,嘴里自嘲道:“我没那么龙马神。呵。” 偏就这句话点着汪盐什么了,她越想越气,“施惠少爷,吵架得有吵架的样子。我已经躺下了,你如果有起码的绅士风度,就去睡你没人敢进的书房去!” 边上人听她忿忿怪气这么一句,跃起身来,当真要去,随她的心意,分睡。 结果刚起身,他又改主意了,回头来,扯开帐帘,“我凭什么去,我哪里都不去。我睡我的一半,碍着你什么了。汪盐,别给我咬文嚼字,我说的是我的不是你的吗,我说你不信我!” 他说着,拿着枕头到了尾去,摆出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嘴脸。 汪盐也不看他,只觉得滑稽,当初是谁赖也要赖在上,哪怕睡尾,然后大半夜和稀泥也要搬到头来。 这会儿,又摆出这傲娇的割席样,甘愿去尾了。 头的人怎么也睡不着,恨恨翻身的动静,原以为孙施惠会嫌烦和她怼几句,没有,那头一点动静都没有。再过了会儿,汪盐才发现,尾那头的人,居然雷打不动地睡着了! 次,孙施惠醒来的时候已经上三竿了。 身边的人也早没影子了。 有人简略洗漱,他晚上回来时就没断篇,一觉睡醒,昨晚的一切都很清。 去爷爷院子吃早饭的时候,冷着一张脸,包括刚回来的齐阿姨在内,没人敢和他搭话。 他只喝半碗冷粥汤,从院子出来,正好与阿秋打了个照面。阿秋刻意等到头出来,才预备跟施惠说爷爷的身后事。他听了两句,面上不大高兴的样子,只要阿秋看着办。 片刻,换了个话题,孙施惠问,“昨晚,爷爷和盐盐说什么了吗?” 阿秋只摇头,说没说什么,就聊了几句吃鲜月饼的事。 “倒是津明,”阿秋如实告诉施惠,“好像有什么东西和盐盐拿错了,商议着换回来的。” 孙施惠听着凝眉,“什么东西?” “我哪晓得呀。” 孙施惠眯眼,面上不显地预备出门去。 阿秋还想提醒施惠什么的,盐盐这向胃口都恹恹的,别是有了吧。 那头的人,脚步迈得快,早走远了。阿秋朝他背影牢句,天天忙,该抓紧的事一点都不晓得。两个人都任! * 孙施惠快十一点进公司的,他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孙津明,秘书那头说,孙副总出去见客户了。 孙施惠闻言,笑得诡异,冰美式不好好喝,晃里头的冰吃,再没头没尾地跟秘书抱怨,“他倒跑得快。” 没事念个什么号丧经。合着全天下就他一个男菩萨,是吧! 秘书没懂。 某人也不介怀,收拾心神准备工作,顺便知会秘书一声,“帮我打个电话给何宝生,就说我下午过去一趟。” 秘书致电后,内线切进来,说何律师在线,要不要接? 孙施惠抄起听筒接了,单刀直入,要何宝生传真一份副本给他。 何某人在那头,说不明白施惠的意思。 孙施惠要何宝生少啰嗦,“我要一份副本。” “施惠,你这份遗嘱是你爷爷单独手写的。你不签字,没有任何正副本使用传阅的权利。” “那么我让爷爷亲自打通电话给你?” 何宝生不置可否,只略微过问一下施惠需要的用途。 “给我太太过目。顺利的话,她能助我拿到遗嘱,不顺利的话,就是份离婚的催命符,意了吧!” 那头的何宝生这才懒懒松了口,反而宽起来施惠,“孙太太看上去并不是个凌厉的人,她应该不想要你的命。” 孙施惠和何宝生向来没什么多谈的集。 倒是双方收线前,何宝生多嘴问了句施惠,“我一直很好奇,你当年才六岁,被你爷爷问哪个hui?怎么就口而出,谢谢惠顾的惠呢。” “施惠,你要知道,正是你这句痛击到你爷爷了,他才下定决心接你回来的。”没人能容忍自己的儿子没了,偏偏还和一个风尘女有个遗腹子,跟着风餐宿、朝不保夕。 孙施惠莞尔,“因为那个女人教过我很多次。她从一开始就计划着典当我了。” 何宝生持中不言,确实,风月、赌场里的涕泪从来不值得相信。他当年第一回 看到那个女人也被怔到了,男人俗套的审美必须务实地承认,这种漂亮的女人,没几个男人扛得住。何宝生也为了她动了恻隐之心,说服了孙开祥保留了孩子原来的名字。 今孩子正主陡然一句,才让也是人父的何宝生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伤害,只有旁观者觉得该淡该忘了。 那个被哄被骗着上车的孩子; 那个为了回头去找妈妈和阿姐,七岁就敢翻墙,轧坏一只脚的施惠,很显然,之后逐渐孤僻长大的某一天辰光里,终究明白:妈妈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长久留着他。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