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势欺人,胡作非为,与民争利,与江湖帮派不清不楚,心怀叵测之志?” 隆安帝复述一遍后,脸沉,又问荆朝云道:“窦大夫怎么说?” 荆朝云苦笑道:“窦大人说,虽贾蔷为林如海之弟子,常理说绝不该如此。然无风不起浪,御史台本为风闻言事,以监察危及朝廷基之不法事。有人弹劾了,那还是查一查的好。王子犯法尚且与民同罪,更何况,贾蔷还不是王子!” 隆安帝一听这措辞,头又疼了起来。 臣子端方刚正是好事,可太过刚硬就未必是好事了。 剑太利,是要伤到手的! 再者,隆安帝也不得不怀疑,窦现要查贾蔷的动机,到底是为了维护国法,还是为了报当初的一箭之仇! 若是前者倒也罢了,可若是后者…… 那隆安帝对此人的品,当有了新的认识。 等荆朝云退下后,隆安帝正要宣绣衣卫指挥使魏永来见,却看到有黄门进来,通秉皇后和皇五子恪和郡王来了。 隆安帝眉尖微微一挑,看了看殿外天,还不到用晚膳的点,不过迟疑了稍许,他还是点了点头,宣皇后和皇子进来。 未几,就见尹皇后面无奈的和眉飞舞的李暄入殿。 进殿见礼后,尹皇后挑不出一丝瑕疵的绝美面上浮现慈之,道:“今儿犯了规矩,瞧你父皇怎么罚你!” 说罢,又转头对隆安帝道:“五儿非要来给皇上一个惊喜,闹腾的臣妾头疼,没法子,只能带他来。” 隆安帝闻言,沉声喝道:“混帐东西!你又胡闹甚么?” 李暄唬了一跳,不过到底是幼子,平里宠多些,这会儿也敢仗着胆子道:“父皇,儿臣先前不是和贾蔷还有尹浩一道做那四轮马车么?捣拾了半年多,如今终于做好了两驾马车,一驾送给父皇,一驾送给母后!今儿特意来请父皇瞧瞧,那马车有多好,多平稳!父皇,儿臣还专门让人在马车内设了御案,还侧放了一张御榻,父皇可以在车上批阅奏折,困了还能躺下休息。” 隆安帝闻言,看了一旁笑的皇后一眼,饶是里近来新进了不少年轻貌美,颜过人的嫔妃人,可隆安帝却发觉,那些女子尝尝鲜也则罢了,过后,仍是这结发更顺他的心意,看起来也更惊。 看在尹皇后的面上,隆安帝哼了声,道:“异想天开!要多大的马车,才能在里面摆下一张长榻?” 李暄忙道:“父皇,马车就在皇庭内,要不,您去瞧瞧,去瞧瞧?” 看他贼眉鼠眼间,偏又是一片赤诚纯孝之心。 再想想其同胞长兄李景,近来与兵部二位侍郎关系愈发僵硬,虽做出礼贤下士之姿态,前去拜访了窦现,多半也是受了皇后指点,可因窦现对他态度寡淡,结果仍是不而散…… 心里叹息一声,隆安帝到底心疼发,不愿再拂了她的体面,点了点头道:“也罢,朕倒要看看,你们几个混帐,能捣鼓出甚么劳什骨子顽意儿来!” 说罢,就见尹皇后面大喜,心中又是一叹。 便是天家又如何? 仍是最难不过父母心罢。 这一家三口出了养心殿,至皇庭前,在御阶上,就遥遥看到一架巨大的马车! 隆安帝一眼望去,心里就生出喜之意。 远比寻常御辇大的多,车身通体明黄,远远就能嗅出一股悉的香气,分明是用金丝楠木所制。 车身上雕刻着九条金龙,至尊至贵。 最难得的是,马车车窗处,竟是玻璃所填充! 马车前,六匹通体雪白,不见一丝杂的御马静静的站着。 天子驾六,每一匹御马都是经过御马监心训养的。 “父皇,到车里瞧瞧?” 李暄看出隆安帝的喜,也高兴之极,进一步邀请道。 隆安帝没有搭理他,与皇后下了御阶,走到马车前看了看,问道:“可能转向?” 李暄笑的眉飞舞,忙对几个驭车人道:“转一圈,转一圈,原地转一圈!” 数位人不敢耽搁,忙牵引着御马,拉着马车原地转向了一周。 李暄给隆安帝解释道:“寻常四轮马车,四个轮子都在一个架子上,车轮不能偏转,只能直行,自然是不方便的。儿臣这马车,另辟蹊径,将前面两个车轮安在一个车架上,将后面两个安在另一个车架上,两个车架中间再用一立轴连起,就解决了这千古难题,嘎嘎嘎,儿臣真是太聪明了!” 隆安帝侧眸瞥了他一眼,道:“若如此简单,旁人学去了又该如何?” 李暄闻言,却笑的愈发贼,道:“父皇放心,这东西看着简单,可要做好了,里面的名堂多着呢!有些小物什,看着不起眼,可要是不用,这马车就做不得这样大。就是描着做出来了,也做不了这样结实,用不了多久就要散架!” 隆安帝到底是一个父亲,看到最不成器的儿子,也能捣鼓出一件得意的东西,心里其实未尝没有一丝骄傲。 然而偏在此时,却见一衣紫大员自武英殿方向而来,本就黑瘦的脸庞,看到这父慈子孝的一幕,又看到偌大一驾奢华靡贵的马车,脸愈发黑如锅底,他大步朝皇庭而来,官服在干瘦的身躯上晃着。 隆安帝在内侍的提醒下,看到此人后,不变了变面…… …… 养心殿上,气氛抑的让人不过气来。 这大明内的人,何曾见过敢和天子对吼的臣子? 恪和郡王李暄哪里还有先前的得意劲头,跪趴在那,瑟瑟发抖。 尹皇后,更是直接被“请”回后…… 偏生,素来极重规矩威严的隆安帝,却不知为何,对这样忤逆放肆的大臣,容忍耐心大的吓人。 虽气的面青黑,竟不曾让人拿下,打入天牢…… “天家为天下表率,恪和郡王为皇上与皇后元出嫡子,一言一行,皆为世人所瞩目!” “天家尚奢,花费靡贵,则高门贵邸、大户豪族必竭力效仿!奢靡之风大盛,岂非亡国之兆?” “新政未行,亿兆黎庶民生之多艰,皇上为天下君父,如何能坐得稳那驾马车?!” “皇后乃后之首,焉敢于天子问政时临养心殿?皇上要破后不得干政之祖制耶?” 隆安帝一言不发,双眸内是怒火,看着站在殿内,干瘦的身子爆发出然怒火,目眦裂的窦现,心中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可是,理智却告诉他,这样的臣子,乃国运所在,乃朝廷脊柱之所在,杀之,才是真正要亡国的。 他深一口气,缓缓道:“卿,马车一事,李暄和贾蔷另有说法,并不是那么简单。奢靡一些,有时候,并非全是坏事……” 窦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量陡然拔高,几乎要掀了养心殿的金顶,咆哮道:“臣观自古帝王受图定鼎,皆传之万代,贻厥孙谋。故其垂拱岩廊,布政天下,其语道也。必先淳朴而抑浮华,其论人也。必贵忠良而鄙佞,言制度也。则绝奢靡而崇俭约,谈物产也,则重谷帛而珍奇。然受命之初,皆遵之以成治。稍安之后,多反之而败俗。其故何哉?岂不以居万乘之尊,有四海之富,出言而莫己逆,所为而人必从,公道溺于私情,礼节亏于嗜故也?语曰:非知之难,行之为难,非行之难,终之斯难,所言信矣!!” 这句话出自魏征上太宗之《十渐不克终疏》。 意思是说,历朝历代的天子,刚刚继位时,都想当个好皇帝,谁会天生就想当昏君? 所以刚开始的时候,都绝奢靡而崇俭约,重百姓民生之谷物和布帛,而轻奇珍异宝。 但时久了,就原形毕了,开始以为坐拥四海之富,为所为。 这是在明晃晃的打隆安帝的脸,指着他的脸问他: 汝脸何在? 隆安帝也是要面子的人,偏又不能打杀了这个挣臣,至少现在不能…… 因此愈发憋屈的想吐血,正这时,一直跪伏在地上的李暄看不下去了,道:“父皇,造车之事,原是贾蔷提议,他也说了一番道理出来。父皇正是听了那番道理,连林如海林大学士那样的名臣都觉得有理可行,父皇才准许儿臣造车的。既然窦大人以为此为十恶不赦之过,父皇何不宣贾蔷进,好好同窦大人解释解释,看看到底谁是忠臣,谁是臣!” 前面的话倒还像回事,最后的话却让隆安帝黑下脸来骂道:“混帐东西,你以为哪个是臣?朕当初就不该答应你们胡作非为!” 窦现却不领情了,他看着李暄道:“王爷说的好!道理不辩不明,忠更要分明!唯有分出忠来,才能亲贤臣,远小人!” 李暄恼火的看了这又黑又丑的老头一眼,气呼呼道:“说的好听,可别等人来了,还未让人开口,就给人叩罪名,喊打喊杀!” 此言一出,隆安帝和窦现同时挑了挑眉尖,君臣二人有些意外的对视了眼后,窦现保证道:“既然王爷说了,宁侯贾蔷自有一番道理在,还说动了皇上和林如海,那老臣自然也耐着子,好生领教一场。若他说的果真有道理,能让老臣改了崇尚节俭绝奢靡是正确之事的看法,那别说自领臣的名头,便是要老臣的项上人头,老臣也绝无二话!顽劣小儿糊涂,不过是个笑话。可若军机大臣昏庸糊涂,那就该千刀万剐了!” 李暄闻言高兴,对隆安帝请道:“父皇,儿臣去找贾蔷来!” 隆安帝面沉,道:“朕告诉你,今若贾蔷拿不出个道理来,让窦大夫点头,你们那劳什子车行,趁早给朕关门!” 李暄闻言一滞,恨恨的瞪了窦现这糟老头一眼后,急急离去,去寻贾蔷商议对策! 这老忘八,壳子硬的要撞破脑壳啊! 李暄走后,隆安帝捏了捏眉心,让戴权给窦现搬把椅子,也被这臭脾气老头给拒了。 这一刻,隆安帝无比想念林如海…… 窦现看着隆安帝,道:“皇上能容臣如此放肆,臣心中唯有以身报国四个字,也就会愈发无礼。不过没关系,等新政大行天下,大燕亿兆黎庶民生改善,使得天下百姓老有所养,幼有所教,使得劳者有屋居,有衣穿,有食用,老臣甘愿领死,绝无悔意!” 隆安帝闻言,摆手道:“哪有这样的说法,朕也不是昏君。” 唐太宗也不是昏君,魏征,嗯…… 窦现也不愿多说这些,他直言道:“皇上,臣这次来,是因为御史台出现了多本弹劾宁国府世袭一等侯贾蔷的折子。臣看了看,又问过他们,都言非空来风,有的还有不少证物。臣对林如海,钦佩有加。换做臣在他的位置,怕很难坚持不到今天。但是,国法无情!如果那些弹劾所言皆为实,贾蔷理当问罪!若是不实,或者没有那样严重,也可让贾蔷警醒一番,以后行事,亦当更为严谨才是。此事非臣主导,和先前臣等被贬斥出京毫无相干。臣之言,天地可鉴!” 隆安帝一听他这样说,也就信了,迟疑了稍许后,缓缓道:“也不必大张旗鼓的去查,贾蔷到底甚么样的人,朕和皇……朕十分清楚。他自有赚银子的能为,李暄早就想将他调入内务府,为朕些进项了。所以,他不必以权谋私。再者,那金沙帮的事,朕也都知道,天子脚下,汇聚那么多人,朕连这个都不查,还如何坐得稳这个位置?总之,这个孽障也是个懒种,和李暄没甚分别,朕不打一鞭子,他往前走不了几步。罢了,等他来了,卿亲自过问罢。” 窦现连连摇头道:“虽如此,臣依旧觉得此子不似善类!岂有建议君王崇尚奢靡绝节俭的?也罢,待其进,臣再问他,是忠是,一问便知!” …… 宁荣二府,后园。 却说进入石后,贾家一行人便发现内竟别有天。 只见佳木茏葱,奇花闪灼,一带清,从高处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 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阔,两边飞楼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 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 桥上有亭,贾母在凤姐儿、鸳鸯等人的护从下,上了亭内落座。 诸姊妹们早已被这园林之秀美清新所引,一个个静静的看着,连话也不愿多说了。 只觉得这样的人间仙境,怎样看都看不厌…… 贾母同薛姨妈笑道:“在南省金陵时,史家也有一个园子,不过都是江南韵的。如今这座园子,虽也引有江南婉约风,但也不缺北地之壮阔。那翠嶂山水,就不是江南意趣。若在南省,进门多是一座湖石假山。虽也好看,可和这个比,到底还是小气了些。” 薛姨妈亦惊叹不已,连连点头笑道:“谁说不是呢。这园子修的,蔷哥儿是用了心的。” 几个姊妹们嘀咕了会儿后,探俏生生的走到黛玉跟前,抿嘴笑道:“好姐姐,这园子将来,可给我们住不给啊?” 黛玉抬头拿绣帕打了她一下,啐道:“你想住就住,与我说甚么?” 湘云在一旁咯咯笑道:“林姐姐,你若不开口,我们哪个住得进来嘛!” 黛玉“呸”了声,不过见连、惜都望向这边,与贾蔷对视了眼后,道:“此事,终还是要等里娘娘省亲之后再作定夺。不过,多半是可以的。” 姊妹们惊喜笑,这时,宝玉干巴巴的笑道:“林……林妹妹,那……那我呢?” 黛玉闻言一滞,有些为难,转眸看向贾蔷。 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凤姐儿等人也纷纷看了过来,贾蔷淡淡道:“白天自然可以进来顽耍,入夜时要出去。宝玉,非我苛刻你,莫说你,连我也不好住在里面。这个道理,你若不懂,老太太会教你的。” 贾母闻言心里一叹,见宝玉可怜巴巴的看过来,她笑道:“夜里在哪睡不一样?蔷哥儿说的也在理,你可千万不可闹将起来,不然,让老爷知道了,非要迫你去学里的。兰儿此次回来,学的那样好,环哥儿和琮哥儿下半年也是要进去的。你到底能不能留在家里,连我都说了不算,你好好听蔷哥儿的话,让他和你老子说情。” 宝玉闻言,一时间哪里还想着去往园子里住,只求别被他老子贾珍抓去送到学里,一关关半年就好。 而贾蔷见宝玉眼巴巴的瞧来,作可怜状求道:“好蔷哥儿,全指望你了!你放心,等回头……今晚起,我就好生写那书,保证不落后腿。我寻思了,你说的也在理,我总要持一事才成,不能总四处晃顽耍……” 贾蔷笑骂道:“你这话要信了,母猪也能上树了。” 贾母不愿意的嗔怪了几句后,贾蔷不耐烦,道:“走走走,继续往下看!” 薛姨妈笑道:“此处亭轩还未起名儿呢!” 贾蔷看向黛玉,黛玉抿嘴笑道:“不如,就叫沁芳亭罢!” ……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