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清晨。 可卿卧房内,四扇楠木樱草刻丝琉璃屏风后,是一张钿紫檀玫瑰木雕花滴水大。 上悬一捻金银丝线黄烟柳纱帐,晨曦的光芒照入,朦朦胧胧。 头设一对大红池娇的枕头,铺着大红底丹凤朝刻丝薄被。 只是扫兴的是,榻上却只有一个男子…… 贾蔷缓缓睁开眼,嗅着榻间纱帐内的幽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昨儿个,他一人独睡此寝内。 不过可卿倒是陪他说了许久的话,说她幼时,说她当姑娘时,还被贾蔷哄着,浅唱了几支小曲儿,当然,贾蔷也还了首。 她还在父丧期间,贾蔷又怎好迫她侍寝? 但多聊聊天,也有意趣。 榻边的一对柴窑美人瓶上的美人妩媚妖娆,高几上供一糯底绿白玉金佛。 又有一红漆描金彩绘五屏风式镜台,可画眉。 “爷醒了?” 正当贾蔷打量着美人闺房时,就见一道糯软清幽的声音传来,他侧眸看去,就见着一身浅青荼蘼裙裳的可卿含笑而入,绕过琉璃屏风后,来到榻边坐下。 长发未绾,披于肩后。 眉眼如画,容颜绝世。 贾蔷微笑着朝她一伸手,可卿俏脸含羞,幽幽明眸中诉着千百情丝,身上前,倚入贾蔷怀里。 贾蔷就那样轻轻拥着她,道:“昨晚睡的可好?” 可卿抿嘴一笑,点点头道:“爷在这,心里格外踏实,睡的就香甜些。不过,也许是睡的迟了。” 可卿也是俏皮之人,贾蔷甚之。 取过榻边高几上的茶盏,漱了漱口后,在可卿娇羞闭眼时,埋首向下…… 好一阵绵后,贾蔷见好就收,既尊重人家,也不让自己太难受。 而对于贾蔷能用莫大的毅力忍住最后一步,可卿亦是十分动。 起身理了理凌的长发后,可卿侍奉贾蔷起穿衣。 拾整完毕,贾蔷笑道:“出去散散步?” 可卿迟疑了下,还是点点头,眸中带着期盼喜悦的神。 她寻了一支简单的珠钗,将长发绾起簪好后,便随贾蔷一道出了小院,在微微转凉的晨风中,穿行国公府。 一路上,也有遇到婆子、媳妇、丫头行礼的,贾蔷与有些羞赧的可卿都一一回应了。 可卿明白贾蔷这样的做派,是为她能立足宁府不被人小觑欺负了去。 直到遇到了…… “侯爷……大?” 龄官显然十分意外的看到贾蔷居然是和可卿一起这样早在散步。 龄官穿一身粉蓝缎面竹叶圆领袍,眉眼间幽幽楚楚,天然一股愁绪,即便是惊讶间,都像是在看负心人。 若只是寻常戏官,自然穿不了这样好的衣裳。 龄官的衣裳都是黛玉置办的,虽从未明说,但谁都知道,是因为上一回替身,龄官替黛玉挡灾,几乎被烧死…… 原本依龄官的子,断是不会收的。 可因为贾蔷一句,“你若不收,林妹妹心中不安”,她便默默的接受了好意。 这样的做法,反倒让贾蔷到歉疚。 “今儿起的早,就一起出来散散步,看看景儿。你这是要去练功?” 贾蔷温声笑道。 龄官小心翼翼的看了可卿一眼,看着可卿那双面对常人时平静无澜,天香国的修眸,龄官有些怯怯,以为也只有这样的人间绝,才配得上贾蔷这样的无双贵人。 她有些落寞的点点头,就要离去。 贾蔷和可卿对视了眼后,叫住道:“龄官,一起去走走罢。你身子太单薄了些,这样不行。林姑娘先前几年也如你这般,身子病弱,心里愁苦,后来我带她去看了些人,她便慢慢改了过来,成了现在这样的心开阔,身子骨也渐渐好了起来,不见愁思的姑娘了。” 听他这样说,连可卿都好奇起来,问道:“叔叔,是带林姑姑看了甚么人?” 贾蔷笑了笑,道:“去看了芸芸众生。” 可卿:“……” 龄官:“……” 见二人无语的神情,贾蔷哈哈一笑,摆摆手道:“边走边说罢。” 说罢,当先往前走去。 可卿自然跟上,倒是龄官,迟疑了稍许,到底好奇心炙,也跟上前去。 三人一路向北,入了园子,一路行至沁芳亭。 看着园中美景,四周柳树落叶飘落水中,贾蔷眼中是秋之静美,可卿因贾蔷身上的喜悦而受染,亦觉此园此景怡人。 独龄官以为是一种凄美孤离…… 贾蔷一边缓缓活动开筋骨,一边看着龄官道:“我说带林妹妹去看芸芸众生,不是在信口开河。林妹妹是吃过苦的,不是吃喝上的苦,而是心里的凄苦。龄官你也是,身世之苦。但是,不必多说,想来我的身世,你也知道?” 龄官看着贾蔷,轻轻点头。 贾蔷笑道:“爹娘生我而未能养我,让我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甚至是羞辱,但我从未放弃过乐观,因为我始终认为,如我这样的,人生还有大把的希望。我带着林妹妹去看了船夫的女儿,和你们一般大,但她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忧愁,也看不到甚么苦涩了,她的眼睛里,只有麻木,人累到了极致,困苦到了极致,便会如同行尸走一样,继续承负着繁重的劳作,麻木前行。 这样的女孩子,不是一个两个。龄官你是来自江南,江南是大燕最富庶的华之地,或许你看着那里的百姓,还算富足。可是天下之大,十倍于江南之地,百倍于苏州扬州。难道其他地方的女孩子就不是人?难道她们就活该生而劳累,麻木一生?人还活着,心却是连苦涩的味道都分辩不出了。 她们有的人,相貌未必比你们差,但那又如何?命运,从来都是这样。 或许没有看到那些人,无法带给你心里的震撼。但我想说的是,如咱们这样的人活着,最该珍惜生命的美好。 论命运,谁又比谁好多少?大的命,难道就好么? 但我欣赏她,即便身在最黑暗的深渊时,也未曾放弃过仰望黑云之上的光明。” 看着龄官在秋晨风中冻的有些颤栗的身子,贾蔷将身上的外裳下,系在她身上,然而没等龄官身子暖过来,就听到一句令她心都要碎了,面瞬间惨白的话:“而且,自怨自艾身怨气的女孩子,我实在喜不起来……” “叔叔啊!” 见龄官人都摇晃起来,站都站不稳,一旁可卿都觉得太残忍了,上前搀扶住龄官后,嗔怪了声。 贾蔷笑道:“我又没说她,龄官是有一些倾向,但我从不信,一个敢在烈火中冷静作,还能浴火而生的姑娘,会是自怨自艾的人?” 龄官怔怔的看着贾蔷,面依旧惨白,泪珠滴滴滑落。 贾蔷看着她,用帕子替她擦拭了下泪水,而后轻声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是,我不想因为你太像林妹妹而喜你,也不想因为你救过林妹妹,因为或是施舍来喜你。我想因为,你是龄官,一个我喜的姑娘,来喜你。这样,是对你最起码的尊重,你莫要误会呢。” 一直面苍白,浑身冰冷,心也冰冷的龄官,却因为这番话,缓缓活了过来。 不仅是俏脸上渐渐浮起晕红,滚烫起来,身子也热了起来,连冰凉的心,也暖了起来。 龄官简直不敢相信的看着贾蔷,颤声道:“可是……可是我,只是一个小戏子……” 她即使在梦中幻想的,也不过是以侍人,讨得贾蔷两年喜,在他厌弃时凋零去,便不负一场相思了。 贾蔷喜她? 她何曾有过这样的奢望? 但,又是贾蔷亲口说出来的,不是因为施舍,不是因为她像林姑娘,只是因为她是龄官。 泪水啊,似不尽般。 就听贾蔷颇有豪气的笑道:“甚么戏子不戏子的,这滚滚浊世红尘中,谁又真的比谁高贵多少?你应当了解我才是,我何曾因为哪个的身份,而小瞧过谁?又何曾在意过谁的身份如何,就不去喜?” 说着,还毫不避讳的看向可卿,二人对视一笑。 沁芳亭在温暖的出照拂下,光芒有些微醺。 见此…… 这话,龄官信了。 “好了,不说许多了,记得我的话,放宽心思,多吃些,多顽闹些,多笑些。这世上纵然有万千苦难事,可却有更多值得高兴的美好事物。你瞧瞧这园子,美么?” 贾蔷看着龄官笑道。 龄官心里将贾蔷先前的话记得死死的,哪里还敢愁苦,忙挤出笑容来,点点头,道:“很美。” 贾蔷哈哈笑道:“是很美,但还有远比这座园子更美十倍的真景儿。这园子,都是人造出来的,堆砌成的。等再过些年,天下太平,朝中没有许多事后,我就带着你们往天南海北四处看看。看看大江大河之壮美,看看漠北落之凄美,看看五岳泰山之宏伟,也可看看云海出的浩瀚之美。咱们都还这样年轻,还有足够的岁月,去一同走过。 未来如此美好,你还舍得将身子骨耗损在悲伤秋泪上?那岂不是太亏了?” 龄官真的太喜听贾蔷说话了,眸眼看着贾蔷,轻轻点了点头,道了声:“我明白了。” 贾蔷笑道:“明白就好!走罢,咱们回去,也该吃早饭了。”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 萱慈堂上,贾蔷进来请安时,看到坐在堂上的李暄,大吃一惊,道:“怎么我到哪,王爷就在哪?莫非是魂不散?” 李暄闻言大怒道:“放!分明是爷到哪,你小子就颠颠的跟到哪,我看你才是魂不散!” 贾蔷不理他,上前与尹家太夫人和大太太秦氏、二太太孙氏见礼问安。 尹朝、尹浩父子也在,尹浩比起先前,也的确黑瘦了许多。 尹家太夫人看着贾蔷,不无埋怨的笑道:“怨道上回我进,皇后还同我说,你和五儿越来越淘气了,一见面就掐,不见面还想得慌。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李暄夸张道:“外祖母,我想他?” 贾蔷回应更简单:“呕!” “哈哈哈!” 堂大笑下,要不是尹浩拦着,李暄就要同贾蔷去拼命。 尹家太夫人打发了身边笑的不行的丫头去寻尹子瑜,让她也来坐坐听听。 不过可惜,尹子瑜人还未到,堂上已经开始说起“枯燥”的事了…… “蔷哥儿,原以为你们造的那劳什子马车未必靠谱,毕竟你们三个头小子,又没我这样老成可靠的人指点着,没想到,还真让你们办成了!嘿!好家伙,这才几天功夫,你们的四轮子马车,就在都中跑开了!昨儿我路过南大街,还看到几个富家纨绔,赶着三驾四轮马车要赛跑来着。” 尹朝乐呵呵笑道。 贾蔷闻言却皱起眉头道:“这不是给我们找事么?万一撞死个人,或是翻车摔死了,回头再赖到我们头上。五哥,打发人去外面给我的人说一声,让五城兵马司各司严查这等事。想作死到城外找个没人的地儿,怎么死都成,别在城里殃及无辜。” 尹浩闻言点点头,也不敢大意,连忙出去安排。 等尹浩出去后,大太太秦氏笑问道:“蔷哥儿,你们那马车,卖出去一架,到底能得多少利?浩哥儿嘴严实,只说不知。小五儿则说的吓人,说是卖出去一架,能得百两银子的利。这才几天功夫,你们就卖出去了二三十架,岂非净得几千两银子的利?” 贾蔷笑道:“王爷又不掺和具体经营,他懂甚么?我今儿早上才看了下面送上来的账簿,一架马车从制好到运至京外装配妥当,总共十七八道工序,如今最好的那种,售卖也不过二百五十两银子一架。除去工本运费甚么的,能落六十两银子的利就不错了。其他次一些的,卖一架也就三五十两银子的利。” 尹家太夫人笑道:“如此就很多了,我一个月的月钱银子也不过才十两。” 贾蔷笑道:“赚银子的事,并不用急在一时。眼下才开始,能保本不亏就好。越往后,利就越大。大到咱们三家加起来都吃不下的地步,到那时,恐怕得将内务府都要拉进来。” 这话让李暄放声大笑起来,指着贾蔷道:“吹,吹!你比爷还能吹!” 贾蔷冷笑道:“你懂个锤子!盛世将至,有钱人只会越来越多。四轮马车在城里的舒适毋庸置疑,到以后就是身份的象征,且用着也着实方便。再等十年,朝廷越来越富裕,势必会大举修缮官道。路越平,咱们的马车卖的越快。一架马车转五十两,一万架就是五十万两,十万架就是五百万两银子。王爷算算,京城有多少富贵人家?江南又有多少富人?这样的人家,一家只会买一架马车?不过嘛……” 说着,贾蔷话锋一转,道:“真到那一步,皇上八成是要把这车行收去内务府。王爷你想想,咱们一家赚上百八十万两银子意思意思也就得了,他老人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是咱们一家积攒上千万两银子的家业,而且还会越赚越多,越赚越多,他老人家就是愿意,朝廷也不愿意啊!” 李暄闻言,已经深深的代入到这个烦恼中了,脸上的神那叫一个纠结苦恼,直到忽地看到上面尹家太夫人、秦氏和孙氏的忍笑神情后,才一个灵反应过来,又被哄骗上当了,怒吼一声:“贾良臣,今儿爷再不饶你!去死罢!” 贾蔷哈哈大笑着,和扑杀过来的李暄打闹了几个回合后,让他受了些暗伤,吃痛退回。 贾蔷对尹家太夫人笑道:“虽没那样夸张,但十年内,让尹家成为百万豪富之族,还是没问题的。” 尹家太夫人摆手道:“太过了,尹家就这么几口子人,要那么些银两做甚么?” 贾蔷笑道:“有老太太这句话就足够了,我先生曾教诲我说,赚银子使得,毕竟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无钱的确寸步难行。朝廷没钱,也是不行的,更何况人和家族?但是,赚钱要明白,金银只是拿来做事的,不要金银住了眼,蒙住了心。人要驾驭钱财,而不能让钱财反过来噬主,成了守财奴就不好了。老太太之意,和我家先生一样。而由您和我先生这样的人在,家里再有钱也不怕,我想着,有您老在,尹家也没人敢大把的挥霍放纵。” 说话期间,看到着一件雪青软烟罗裙裳的尹子瑜静静入内,贾蔷微微颔首一笑,却未停止说话。 尹子瑜站在一旁,直到贾蔷说罢,方行过中堂,到了尹家太夫人身边。 尹家太夫人一边拉着她落座,一边笑道:“我便是不在了,也没人敢!蔷儿啊,你能拜林相为师,真是三生有幸啊!” 贾蔷点了点头,还未说话,李暄就挤眉眼道:“是哦,拜林相为师,成了人家的姑爷,三生有幸嘛。那你还能娶子瑜表妹,又有外祖母疼,这算几生有幸啊?” 萱慈堂上的人闻言,都笑呵呵的看向贾蔷。 贾蔷闻言一怔,看向李暄,看了好一会儿问道:“不好意思,您哪位?” 李暄:“……” 高台软榻上,尹子瑜的嘴角瞬间弯起,笑容明媚。 ……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