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赵国公府出来,贾蔷让人送归南安太妃,让贾政自己回府,他则去了布政坊。 忠林堂上。 贾蔷将他与赵国公姜铎之间的言辞往来大致复述了遍,最后问道:“先生,我总觉着,这老鬼又在憋甚么坏招,而且是准备来一次狠的。但……” 林如海淡淡笑道:“但你又觉着和你无关,所以想默认一些好处?” 贾蔷一滞,干笑两声。 一旁伺候茶的黛玉到底偏向贾蔷,帮其解围道:“瞧瞧你这人,自己去做你的事就是了,还巴巴跑这来寻不自在?” 贾蔷“诶”了声,正道:“做人虽要有主见,但能有一尊敬的长者常常教诲着,那更是莫大的幸运。我素来以为,我最大的运气不是上天赋予我治财之能,而是能拜师先生……” 黛玉一张致的俏脸因为震惊,或许还有些作呕,变得有些狰狞起来。 没等她啐出口,却听贾蔷话锋一转,又道:“而我能拜师先生,全靠师妹你了!” 黛玉脸上的小狰狞退去,俏脸有些羞红,啐了口道:“油嘴滑舌!” 林如海干咳了声,同黛玉道:“去看看你姨娘罢。” 黛玉反应过来,俏脸通红的离去了,临走时还嗔了贾蔷一眼。 等黛玉走后,书房内只林如海和贾蔷二人时,林如海看向贾蔷问道:“你果真这样以为?”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说的是正事。” 贾蔷点了点头,道:“我觉得,姜铎应该没必要节外生枝,连我也一并算进去。他若算我,必要连先生也算进去,还有尹家,还有……很多人。我觉得,他不会。” 林如海看着贾蔷,轻声道:“你若这般想,那为师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你一定在他的算计中!甚至,还是极要紧的一环,他必置你于死地!” 贾蔷:“……” 林如海看着他笑了笑,道:“你还是没琢磨透这位老公爷,他若布局,又怎么会放过你?你眼下是未必非要灭了姜家,可你才多大点?你若是活到他那个岁数,将近还有一百年。就算你不会灭了姜家,凭你的手段,姜家在军中永无东山再起之。你以为,他会给儿孙留下这么难办的隐患?” 贾蔷额头隐隐见汗,挠了挠头道:“果然一点都侥幸不得,一旦存了贪念,存了侥幸,就离死不远了。好个姜铎,老忘八这是作死!” 见贾蔷脸都青了,咬牙切齿的骂道,林如海呵呵笑道:“你又不是神仙,不是圣人,自然会被算计,倒不必恼羞成怒。你这点年纪,让姜铎苦心积虑算计到这个地步,也算是荣幸了。如果赵国公原本可以活到一百岁,如今最多只能活到九十九。那一岁,就是耗费到算计你上面的。” 贾蔷冷笑道:“一百,九十九?看来得提前送他归西了!” 林如海忙摆手道:“不要胡来!姜铎若是那么容易除去,他早死一百回了。如今最盼着姜铎能再活十年的,就是皇上。谁这个时候敢动他,谁就死无葬身之地。你的存在,对天家来说是锦上花。而姜铎的存在,对天家目前来说却是雪中送炭,近乎不可或缺。所以,对付他,只能智取,不能莽干。” 贾蔷忙问道:“先生,该如何智取?” 林如海轻声道:“无非就是将计就计,小心谨慎,绝不与他许诺任何事。他若想抛饵,随他去抛就是。最好让他赔了孙女又折兵!” 贾蔷点了点头,又稍微迟疑稍许,道:“先生,要不要知会一下董家那边……” 林如海面凛然道:“绝对不要掺和进去,武勋之间的斗争,其惨烈你心里应当有数。姜铎多半是想借你当刀,和董家那边挑起纷争来,杀个两败俱伤。你无意入军中,便是最好的护身符。” 贾蔷闻言想了稍许后,轻轻呼出口气。 穿越至此也有二三年光景了,他自忖比前世工科男长进了太多。 可再怎么长进,面对这种快活成忘八的顶级人物,他仍到十分吃力。 若非有林如海这个先生指点着,如何能逃得过姜铎老忘八的算计? 见贾蔷这般模样,林如海反倒轻笑了起来,道:“不必怕,他若有直接毁灭你的手段,还用得着这样煞费苦心?依我推测,这位老公爷也是两手准备。你若乖乖的入彀,那自然没得说,必死无疑。可若你能避开他的那些陷阱,托孤也就真的成了托孤了。” “托孤?呵。” 贾蔷嘴角弯起一抹狠厉,对于这个敢算计他的家族,他心里却是没打算轻易放过了。 尽管这些都是林如海的推测,但贾蔷深信林如海的智慧,也认为这些推测符合逻辑思维,这就足够了。 这种事,难不成还要去寻找证据? “蔷儿,不要急,姜家不会直接对付你,所以你也不能直接寻他们的不是。这是用计谋的事,切勿鲁莽。” 林如海又叮嘱一回。 贾蔷点点头道:“先生放心,我省得。有了这个戒心,先不被他算计去。不过,也可以寻点事给这位老国公助助兴!” 林如海微笑道:“你自己斟酌就是,想来你知道分寸。”顿了顿,林如海又问道:“昨儿晚上,你宿在中?” 贾蔷忙将昨晚里招他进赴宴,并将在凤藻中殿内的话详细的说了遍。 林如海听完看着贾蔷笑道:“你比我想的还会来事,昨之祸,就这样被你圆了圈圆回来了。好了,此事为师没甚么好说的,你自有思量。总之,最好能有功成身退的那一天。至于辽东那边……” 林如海微微皱起眉头来,沉稍许道:“且等朝廷查出孰是孰非罢,若贾琏果真有大罪,那也护他不得了。但怀远侯府那边,要想办法保下来。不然,今后再无军中之人敢信贾家。” 贾蔷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好了,天不早了,我还要进,年关跟前,这几很是繁忙,就不多留你了。” 林如海挥了挥手,往外赶人。 贾蔷干笑两声,也不敢说再去里面寻黛玉作别,只能乖乖离府。 也可以理解,毕竟这当父亲的,看着距离姑娘出阁之越来越近,心里对姑爷接近女儿,的确很难接受…… 不过刚出了忠林堂,就看到黛玉站在抄手游廊尽头处,贾蔷“嘿”的一笑,几步走了过去。 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一言不发,送他到二门处,对视稍许后,方扭身离去…… …… 自布政坊回到贾府时,天已暮。 不过贾蔷还未进门,就见有人自东而来,宣隆安帝口谕,召其进。 贾蔷看了看天,不知里又有甚么事,便往里面招呼了声后,前往了皇城。 …… 大明,养心殿。 贾蔷被引至此处时,除了隆安帝外,军机处五位军机大学士俱在。 贾蔷进来见礼,隆安帝也只“嗯”了声,算是叫起后,就继续同韩彬、林如海等人谈话。 “新政开展至今,也有小半年了,就朕所知,京中各部衙的官员们,是叫苦连天,喊着撂挑子不干的人大有人在!” “不过,自己递辞呈的一个都没有,因怠惰不能完成差事而被罢免官职的,倒有不少。” “但总的来说,官员们比起半年前的面貌,已经好了太多!” “京中吏治要继续以考成法清查下去,不可懈怠,不查个吏治清明,就绝不罢休!” “但只京中如此推行,还远远不够,各省也要以京城为例,进行考成变法。” “治政便是在治官,官员不良,只会贻害一方百姓!” 言至此,隆安帝话锋突然一转,看向贾蔷道:“贾蔷,这次你南下见着不少地方官员,你还上了封折子,将湖城知府说的没一丝人样。说说看,南边儿地方上的官员,到底都是甚么样。” 贾蔷奇道:“皇上,这个还用臣来说?诸位大学士都是久历地方的干臣,他们难道不知道?” 韩彬笑道:“贾蔷,官做到一定高度,身边能看到的坏事就不多了。只凭相看,又能看出甚么?我们下去视察巡视,都是民如子的好官。地方乡老,也多是说好话。” 贾蔷摇头道:“元辅此言多半不是真心。” 韩彬哈哈笑道:“如何不是真心?” 贾蔷道:“元辅久历宦海,又在外省当了三十年的外官,再怎样也不可能看不见官场上那些恶心事。千里做官只为财,那些官员媚上而辱下。对上恨不得认上官做爹,比伺候亲爹还孝顺。又视下官为奴才,作威作福。官场风气不正,买官卖官之事简直不算新鲜事。这些还用区区小子来说?” 韩彬看着贾蔷笑道:“老夫就知道,你这小子愤世嫉俗,说不出甚么好话来。若天下官员都是黑的,京城那么多官员,怎么慢慢都扭转过来了?过去,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如今却是不同了……” 有内务府数次拆借过来的钱粮,使得新政开展的比预料中快了许多,因此眼下韩彬看贾蔷是十分顺眼的。 贾蔷却不识抬举摇头道:“现在是皇上和半山公的紧,盯的紧些,他们自然改了些病,但本质上,他们内心里是抗拒这样做的。他们做官是为了成为人上人,是为了享福发财的,让他们以天下兴衰为己任,就有些强人所难了。他们也从来不信,半山公的考成法会一直严格执行下去…… 皇上,其实这等事不该问臣,因为臣自己都不明白,绝大多数读书人在读书时,心中多是怀有济世安民之志,是以匡扶社稷为己任的。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立太平。此张子四言,相信每个读书人都曾因此振奋甚至热泪盈眶,人人发誓都要做个好官。可为甚么一入官场没几年,绝大多数就变成了油腻的官僚,为财、为官位、为美、为清名,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底线和尊严呢? 臣猜测,是他们心中只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信念当成一种口号,他们自己都从未信过,又怎么做得到?而如果他们是因为心中没有信念,才会一入官场就迅速腐化堕落油腻,那又该怎样从最初束发读书时就培养坚定的信念呢? 臣南下,连续遇到多个官员,都是油腻官僚时,臣心中也惑不解,便是此刻也没想明白。” 隆安帝有些吃力的捏了捏眉心,道:“这等难题,若是朝廷有法子从本上解决,那还要甚么御史台,要甚么大理寺?人人皆为圣贤,连朕都不需要了……你一天到晚都瞎琢磨甚么?朕问你这个了么?” 贾蔷不无尴尬的“哦”了声,道:“臣想多了。” 张谷哈哈笑道:“宁侯莫非以为,皇上和我们几位军机是来同你请教如何清理吏治的?” 贾蔷眉尖一挑,道:“而好学,不下问。诸位虽都是世上第一等聪明之人,可果真请教请教我,那也不算甚么丢人的事罢?” 几位大学士闻言都呵呵笑了起来,隆安帝也冷笑了声。 贾蔷见隆安帝皱着眉头审视着他,便见好就收,如实答道:“皇上,反正臣看到的官,连杀十个,里面九个都不冤枉,剩下那个冤枉的,是因为只判了个放八千里。” 隆安帝闻言,沉稍许后,忽地叹息一声,同韩彬、林如海等说道:“京城开局虽还算省心,但外省情况更加复杂,也更恶劣,诸位卿不可掉以轻心,还需再接再厉,将新政推行下去!” 众大学士忙躬身遵旨,隆安帝见还有一个碍眼的,便摆手打发道:“去凤藻,皇后还有事寻你。” 贾蔷忙应下后,告退出了养心殿。 出来后寻了一个内侍,让其引着前往了凤藻。 至凤藻东殿,看到了尹后和恪和郡王李暄俱在。 见礼罢,尹后罕见面肃然庄重,沉声道:“贾蔷,你即刻和李暄一道前往景陵,接义平郡王回京。” 贾蔷闻言一凛,躬身应下后,抬眼看了看尹后,又看了眼李暄,轻声问道:“娘娘,怎么忽然要去接义平郡王回京?” 尹后叹息一声道:“太后听说义平郡王在景陵重病无人照看,已经一一夜不进水米了。你们接了来,让她老人家过过目,再送回去便是。快去罢,快去快回,记住,不得走漏风声。” ……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