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四天是太子寿诞,依照惯例皇室主要成员生前后十天内都不得执行死刑,宣判期便被推迟至五后。 现在柳竹秋更确定惠音就是太子的生母了,她冒死隐瞒真相是在掩护儿子,有这份勇气做支撑, 兴许能实施那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划。 朱昀曦听她禀报案件进展,也明白惠音在保护他, 愧疚心痛助长恐慌, 忙问柳竹秋:“你说他们会怎么判决呢?” 大逆罪的主谋通常会被处凌迟, 柳竹秋知他明知故问是在逃避, 握住他的手郑告:“骨连心, 殿下能坐视您的生母遭受剐刑吗?” 朱昀曦雷击似的震颤, 泪出如雨地摇头,反手抓紧她。 “柳竹秋,你知道我不是那么狠心的人,可现在该怎么办?我连父皇的面都不能见,要怎么做才能救我娘?” 柳竹秋镇定道:“您不见陛下是对的,这事您越参与越糟糕。” “那就没其他办法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娘去死吗?” “不……” 柳竹秋注视朱昀曦的表情,默默评估他救母的决心。 “臣女有一步险棋或可反败为胜,但此计极其凶险,就看殿下肯不肯干。” 朱昀曦曾数次依着她的主意冒险,相信她能凭一分的把握赢得胜局,忙催她说明。 柳竹秋说:“皇后现已为陛下见弃,假如我们能让陛下废了她,便可彻底转移外界视线,不去计较惠音师太的生死了。” 哪怕惠音最后仍难逃处决,至少能让皇后陪葬。 这计划确实够大胆,朱昀曦问她具体步骤。 “臣女派人去见惠音师太,让她翻供,就说这一切都是皇后指使的。皇后偏心小儿子,想废掉您改立颍川王,于是自编自导了这出诡计。意图误导世人怀疑您不是嫡长子,再设法煽动朝臣迫陛下重新立储。” 章皇后借刀杀人,那就将计就计用舆论的刀子反杀,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这么做等于孤注一掷,必须由太子亲自定夺。 朱昀曦的矛盾累积至新高度,彷徨半晌问:“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柳竹秋以完全公正的立场表态:“如果是我,我会冒险,大不了失败后一死了之。但您身上担着太多人的命运,绝不能草率。” 朱昀曦泪眼凝望,心里揣着另类的恐惧。 “如果我不敢冒这个险,你会觉得我懦弱吗?” 柳竹秋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摇一摇头,柔声安:“这跟懦弱没关系,您宁愿承受痛苦而选择以最安全的方式庇护众人,也需要极大的勇气。” 朱昀曦落下的泪水,目光坚定起来。 “我决定听你的,这次豁出全部跟恶人们拼个你死我活。” 他可以忍辱负重,可以不择手段,但这一切都只在良心所能承受的范围内,绝不包括为自保赔上生母的命。 与其负痛一生,不如鱼死网破。 太子自动做出选择,替柳竹秋省去纠结,开始紧锣密鼓地展开行动。 稳占上风的章皇后也没闲着,见惠音被捕后东悄无动静,她不着急,赶忙传暗号给唐振奇。 “小崽子心冷,须加把火。” 这回唐振奇全程参与了皇后的谋,早在去年他们查到太子生母曾敛秋的出身后便派高蓓生去拐曾家人,当时还没多大指望能找到曾敛秋本人。 随后又获得线索,知道曾敛秋当年在许太后庇护下出遁入佛寺,即在各地寺院秘密搜寻。 原本大海捞针,一无所获,前不久探子来报,温霄寒悄然领人前往保定,还让保定县令协助抓捕一名尼姑。 唐振奇认定那尼姑就是曾敛秋,立即派人加紧搜捕,没几天便在安国抓住南逃中的惠音,令章皇后的计划如虎翼。 可是太子比预计的还沉得住气,明知亲妈危在旦夕愣是没反应,就算章皇后不下令唐振奇也正准备一他。 次早朝时让一心腹越班启奏。 “后是太子殿下生辰,亦是皇后娘娘的受难,微臣认为殿下应去寺庙为娘娘祈福,报答圣母宏慈。” 另一些人随声附和,还说这样可展现皇后太子情亲厚,杜绝目前甚嚣尘上的言。 杀人还要诛心。 庆德帝都觉得这些人太过残忍,不便当面打击,暂且记下挑事者,留待后惩处。 然而准奏的旨意照样下达给东,朱昀曦体会到无以复加的恶心,真想冲去坤宁杀死那恶毒的妖妇。 传旨的内官走后,他在寝殿内打砸愤,陈维远撵走侍从们,关上门拼命磕头劝阻。 “殿下稍安,老奴有一事禀告。” 朱昀曦放下已举到半空的玛瑙瓶,示意他说话。 陈维远往前爬出几尺抱住他的腿哭诉:“殿下可还记得宁嬷嬷?” 朱昀曦凶光出没的眼睛掠过惊疑:“你想说什么?” “请恕老奴隐瞒,其实宁嬷嬷死前曾对老奴说过一些私密事。她说她有个好姐妹,原是太后身边的侍女,一次偶然获得圣宠,怕皇后娘娘嫉恨,被迫用滚油自毁容貌。太后把她安顿在内的隐秘角落,在您被册立为皇太子的前两个月,恩准她出了。” 朱昀曦心,揪住他的衣衫追问:“那女子……就是惠音师太吗?” 陈维远声引泣:“老奴不知,宁嬷嬷只叮嘱老奴待您登临大宝后再告诉您这些事,还说只要您能成为明君,她和那位姐妹的付出就都值了。” 宁氏温柔慈的面貌神态仍历历在目,渐渐与朱昀曦想象中的惠音的影像重叠,他寸心如割,失声怒问:“宁嬷嬷究竟是怎么死的!” 陈维远摇头悲乞:“求殿下莫问了,宁嬷嬷只希望您事事平安,求您千万冷静,勿负逝者苦心。” 朱昀曦明白了,当年他成为太子是皇帝与皇后斗争的结果,这之前他的生母由于太后恩庇侥幸离,而身为知情者的宁嬷嬷则惨遭灭口。 他的地位是母辈们的牺牲换取的,他没机会报恩,只能为她们报仇了。 通过几次深长而疲倦的呼,他摆暴躁,擦了擦脸上的泪和汗,让陈维远去准备明天的祈福事宜。 皇后越是迫他越不能出错,牢记血海深仇,时机来临就给她致命一击。 他盼望柳竹秋动作再快点,而柳竹秋的前期步骤是借助萧其臻来完成的。 萧其臻花了两天稳中求快地替她办事,第三下午去伯爵府通报情况。 “我和刑部、东厂的人在牢里轮番审问惠音,她的供词都没有变化,就是咬定她从未入,与高蓓生勾结犯案。” 刑部的官员想是受了皇后一指使,试图用刑拷问,被他和张选志联合制止了。 这下柳竹秋相信惠音是一心求死也不太子的身世了,请求萧其臻尽快安排瑞福去见惠音。 萧其臻不清楚内幕,也不多嘴询问,只有求必应地帮助她。 此刻定力不够用了,忍不住说:“我不该过问你的机密任务,但请你在尽忠职守的同时保证自身安危,有可能的话,让我替你分担部分风险。” 他把痴情用在这种时刻,柳竹秋不免尴尬,笑道:“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但有些任务是无法分摊的,消息扩散越开,风险反而越大。你能接受我的请求,替我做事,我已经很了。” 萧其臻悉她的处事风格,无奈道:“我不用你,只求你平安。” 他至今未死心,柳竹秋的负担便无法解除,若在平时定会明确说些让他死心断念的话,这非常时期还需他接应协助,不能影响其情绪。 萧其臻照她的意思,让瑞福扮成跟班,次带她去牢里,支开狱卒秘密提审惠音。 柳竹秋在家灼急等待,不久瑞福回来了,却没能完成任务。 “我照你教的话跟师太沟通,她中途一声不吭,等我把该说的都说完了,才笑着反问了我一句。” “她问了什么?” “问我知不知道西周是怎么亡国的。然后就再不肯说话了。” 柳竹秋闻言惊愕,视线定在虚空,久久无语。 瑞福已听萧其臻解释过,导致西周灭亡的直接原因是周幽王宠信褒姒,废掉了申后和她所生的太子宜臼,改立褒姒之子伯服为太子。宜臼投奔外公申侯,申侯联合缯国和犬戎进攻镐京,杀死幽王,西周就此覆灭。 申侯本意是为外孙撑,结果竟是亡了他的家国,尽管其后扶立宜臼东迁为王,周国却就此衰落了。 惠音明显在劝他们别自作聪明,多数时候事态不是人为可控的,攀咬章皇后也许会面临更糟糕的后果。 柳竹秋再度犯愁了,问瑞福:“师太目前状况如何?” 瑞福说:“看起来没受什么苦,本人的态度也很安详。一见面她就认出我了,还问我‘褚娘子好吗?’,应该知道我是你的手下。我看她是真打算自己扛下一切,我们还救得了她吗?” 她本人不肯配合,再多努力都白搭。 柳竹秋心情烦躁,不知如何去向太子复命。下午何玿微送书来请她即刻过府一叙。 她打量对方有急事,换装后前往。 到了何家,何玿微却说找她的另有其人,领她来到书房,房内立着一名老者,柳竹秋先看背影就很惊讶,等他转身,还真是孟亭元。 她猛回头盯着何玿微,何玿微慌窘道:“时间紧迫,晴云兄请先和孟阁老叙完话,小弟稍后再向你解释缘由。” 他飞快退出,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柳竹秋在唐振奇那里馅后,再没同孟亭元联系。听张鲁生说上次陷害萧其臻的事这老头儿也有份,对他的恶回到原来的高度,坚决将其划归敌人一栏。 当此情形她登时紧张,担心何玿微已被收买策反,跟老匹夫联手下套算计她。 孟亭元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淡然道:“子钦是个正派人,你不用猜忌他。我找你是为那尼姑的事。” 柳竹秋戒心更甚,冷漠奚落:“大人年事已高,还对尼姑兴趣?” 孟亭元严肃道:“这几年你凭小聪明和好运气干成了一些事就开始气充志骄,以为事事尽能如你所愿,现在居然还想让惠音攀咬皇后,这已不是托大,而是玩火。” 柳竹秋口抵住尖刺,厉声呵斥:“大人要置我于死地也犯不着这么构陷于人!” 孟亭元冷哼:“你想说是萧其臻指使你的女小厮去教唆惠音的?也不想想在那种地方怎能彻底瞒过他人耳目?” 机密被窃听,柳竹秋觉一脚已踏入棺材,以为老家伙是来要挟的,敛神道:“大人找我来就为说这些?” “当然不止,你可知惠音缘何拒绝你?是因为她心疼太子,还是怕连累你们?” “…………” “她只是被迫借腹生下太子,从未跟他相处过,哪来的母子情?至于你们更是毫无瓜葛的过客,何谈情义?” 他说的没错,柳竹秋之前正是有此顾虑才担心惠音供出他们。可后来见她宁死也要护着太子,便猜测她还存有母子天。 孟亭元揭示出最接近真相的可能:“她在佛门修行二十年,已参悟慈悲大道,知道牺牲她和曾家人能保朝廷安定。朝堂不生,百姓的生活才能安稳,所以她才会用申侯借犬戎灭西周的典故警醒你,因个人成败带累天下人,非仁者所为。你不顾大局,被个人好恶左右,不惜以无数人的命做赌注与敌争斗,这般偏执狷狂,已如饥鹰饿虎一般,哪有半分君子气象?” 一声声教训振聋发聩,柳竹秋鄙视说话者,却认同其阐述的道理,尤其是明了惠音的用心后越发惭愧无地。 一人是人心,众生是佛心,这样慈悲为怀的贤良女子,她更不忍见其惨死了。 孟亭元持续否定她的拙计。 “你真明白陛下非要处死惠音的理由了吗?保住太子的名分、维持皇室尊严和朝堂秩序,这些目的归结底都是在保护他的脸面。君王不可出错,尤其是这些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他必须杜绝一切瑕疵。你把皇后扯进来,让事情闹得更大,就是在毁陛下的脸面,最后杀敌三千自伤八百都算走运,更有可能巧成拙。纵观史书,哪个废皇后的儿子能继承皇位?你但凡稍微记得这头都不会想出这种馊主意。”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