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了陆从风,那或许,萧宝姝还能变成以前的萧宝姝。 他相信这一点,毕竟,萧宝姝第一个上的男人,是他。 马车悠悠驶出门,梁珩忽吩咐随从:“去佳知轩。” 佳知轩?随从心想,佳知轩与太子府相隔甚远,殿下去那里干什么? 但是随从不敢反驳,而是驾着马车,一行人浩浩来到佳之轩。 还未下马车,梁珩已问到桂花香味,他掀开车帘,果然是萧宝姝最吃的桂花酥糖。 梁珩嘴角出一抹浅笑,他亲自下了马车,又亲自挑了桂花酥糖,让人包了起来,然后小心翼翼拿在手上,准备送给萧宝姝。 第103章 梁珩回府之时, 正下着雨,萧宝姝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秋雨, 秋雨连绵,如同断了弦的珍珠一般,从屋檐滑落着,一滴一滴滴在屋外的青石砖上,萧宝姝侧着耳听着, 恍惚间, 却想起了西州的雨,西州多干旱, 雨下的很少, 每每下起雨时,西州军民都兴奋不已,还会冲到屋外载歌载舞, 她初次见时,还很新奇, 陆从风笑着告诉她, 说江南地区不喜的秋雨, 在西州,却甚于黄金,这就是彼之糖,尔之□□。 萧宝姝恍惚想着, 丝毫没有发觉梁珩撑着伞,悄悄来到了玉轩, 窗外, 梁珩穿着一袭月白长袍, 系着灰鹤氅,撑着一把蓝的油纸伞,翩翩公子,清润如玉,他见到萧宝姝枯坐于窗前,于是莞尔一笑,收起伞,步入她的闺房,道:“宝姝,你在想什么呢?” 萧宝姝这才发觉梁珩进了玉轩,她一灵,然后垂首道:“没……没想什么。” 梁珩取出包好的桂花酥糖,小心翼翼打开:“这是你最喜吃的桂花酥糖,我特地去佳之轩买的,尝尝?” 萧宝姝拒绝:“我不想吃,我没胃口。” 梁珩眸中划过一丝失落,他勉强笑道:“不想吃,那便不吃。” 他又抚摸了下萧宝姝的脸庞:“你清减了不少,我让厨房炖了燕窝,给你补补身子?” 萧宝姝下意识地去躲他的触摸,她说道:“我吃不下。” 梁珩默然,又道:“你什么都不吃,是想把自己饿死吗?” 萧宝姝咬了咬,侧过头去,不想回答。 梁珩也没说话,半晌,忽道:“宝姝,不要再赌气了。” “我没赌气。”萧宝姝道:“你让我承认自己是萧宝姝,我承认了,你要我承诺和你生生世世在一起,我也承诺了,你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做到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呢?” “你知道我要的不止是这些。” “那你到底要什么呢?”萧宝姝问道。 梁珩道:“我要的不是一个行尸走的萧宝姝,我要的是六年前那个萧宝姝。” “六年前的萧宝姝,是什么样的?” 梁珩说道:“六年前的萧宝姝,如果我买了佳之轩的桂花酥糖给她吃,她一定会高兴地跳起来,然后会扑到我怀中说很多话,会将酥糖吃个光,而不是像你如今这般。” “原来是这样……”萧宝姝喃喃道:“你想让我吃,我便吃吧,反正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说罢,她捻起一块酥糖,放在口中,但是糖一入口中,她却忽然止不住干呕起来,她索直接将糖囫囵咬碎,喝了口水,了下去,然后对梁珩道:“我吃完了。” 但是梁珩的脸却愈发差了,他说道:“不想吃,便不要吃了。” 萧宝姝道:“这是你说的,那我便不吃了。” 梁珩冷着脸,卷起桌上剩下的酥糖,直接扔出了窗外,他心中郁结之气难解,在屋内踱步了好几圈,忽然道:“陆从风勾结叛将,意图谋逆,父皇愈将他凌迟处死。” 萧宝姝一惊,她站起,瞪着梁珩:“你说什么?” 梁珩冷笑:“我说,父皇愈将陆从风凌迟处死!” 萧宝姝眼前一黑,她差点没晕倒,她愤然道:“陆从风本就没有谋逆,他若谋逆,完全可以挟五十万大军南下,又何必轻车简从前来京城?” “他谋不谋逆,并不重要,我说他谋逆,他便是谋逆。” 萧宝姝咬碎银牙:“梁珩,你为私仇,这般报复陆从风,你就不怕天下人寒心吗?” “天下人?”梁珩轻蔑一笑:“天下人有何用?前朝武帝,情暴烈,穷兵黩武,十征西域,天下人怨声载道,在史书上,照样是一代雄主,只有夺天下时,才会假惺惺收买什么人心,坐天下时,有权有兵,何必管人心是何物?煦衍太子够得人心了,下场是什么?废为庶人,身首异处,子孙被屠,而那些酸腐文人,连上朝替他鸣不平都不敢,如今我就算杀一千个陆从风,也改变不了我才是皇权正统的事实,颜钰和西州军但敢造反,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又能奈我何?” 萧宝姝听后,只是讥嘲道:“是,你是皇权正统,是大梁名正言顺的储君,你是不需理会人心向背,但须知千里之堤,以蝼蚁之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你自恃聪明,机关算尽,焉知不会自食恶果?你以私人恩怨,如此陷害一个有功之臣,为君,你不配,为人,你更不配。” 萧宝姝骂的酣畅淋漓,梁珩面大变,他语气中怒意尽显:“你骂的痛快,就不怕我去找陆朗愤?” 萧宝姝冷笑道:“就算我对你顺从,你也不会放过陆朗,你要如何对付他,请便,反正,他若死,我也绝不独活。” 梁珩大怒:“你要为陆朗殉情?” “有何不可?”萧宝姝坦然道:“我与陆朗,青梅竹马,总角之宴,既然不能白头偕老,倒不如我追随他于地下,生同衾,死同。” 梁珩听到“生同衾死同”六字,他眉头跳动,向来温文尔雅的面容因暴怒而扭曲:“你愿意为他而死?” “我愿意为陆朗做任何事,死又有何惧?”萧宝姝一字一句道。 梁珩手指指甲掐进手心,血而出,他却浑然不知疼痛,他上前一步,浑身上下的怒意似乎要将萧宝姝噬入腹,萧宝姝却毫不胆怯地瞪着他,她眼神清明,无惧亦无畏。 怕自己在盛怒之下伤到萧宝姝,梁珩最终还是后退了两步,他只道:“你不在乎你自己的命,也不在乎萧氏族人,甚至临川公主的命吗?” “你拿他们来威胁我?”萧宝姝质问。 梁珩默然不语,萧宝姝忽一笑:“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我非佛陀,度不了这么多人,只能掌控我自己的命数罢了。” 她言笑晏晏,梁珩却觉得心中震惊难言,陆从风若死,她也绝不独活了是吗?到底是什么时候,她与陆从风,情深厚到了这种地步? 他又惊又怒,甚至愤怒到牙齿都咯吱作响,但萧宝姝却施施然坐下,拿了本书,看了起来,浑然不顾他在一旁气得半死。 梁珩掌心已被自己掐到血模糊,他也不敢上前靠近萧宝姝,他生怕他一靠近她,就忍不住要伤害她。 梁珩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拂袖而去,刚踏出房间,就听到萧宝姝脆生生喊着丫鬟道:“秋梅,外面扔的桂花酥糖别浪费了,拿去喂猫儿狗儿吃吧。” 梁珩瞬间,气急攻心。 他眼前漆黑,踉跄了两下,差点没摔倒在地,侍卫赶忙来扶他,梁珩却一把甩开来侍卫,逃也似的疾步离开了玉轩。 - 萧宝姝气走了梁珩后,她心中很是畅快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她又很快为陆从风的安危忧心,她趴在桌上哭了一阵,又抬起头,擦了擦眼泪,喃喃道:“还没到那个地步呢,一定有法子的,有法子的。” 她起身,去院落中,想向那些丫鬟打探一下西州军的动向,颜钰和西州军,现在是唯一能救陆从风的人了,只要皇帝顾忌西州军,陆从风就仍能有一线生机。 但是那些丫鬟却对她的打探闭口不言,一问三不知,萧宝姝无奈,她知道定然是梁珩威,这些丫鬟才不敢作声,正当她想着怎么再继续打探时,忽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哭闹声,听那声音,倒像是玉琢。 玉琢似乎在哭着要见梁珩,这可真是奇怪,她是梁珩舅舅的女儿,梁珩母妃死前嘱咐他要好好对待玉琢,所以就算上次玉琢想在京郊梅林杀萧宝姝,梁珩都一力护她平安,如今又怎么会不见她呢? 萧宝姝不由出了院落,循着声音方向找去,果然看到几个侍卫正把玉琢往马车里,玉琢则在哭着闹着:“你们这些下人居然敢如此对我,殿下不会放过你们的!” 侍卫擦了汗道:“玉琢姑娘,对不住了,殿下说了,若姑娘执意不肯走,就将姑娘绑了送庄子里去。” “我是他表妹,他真的要将我送到庄子里孤独终老?” “这是殿下的意思……” “我不信,我要见殿下!” “姑,殿下不想见您。” “我不信,姑姑薨逝之前,再三嘱咐他好好照顾我的,他怎么可能将我余生都囚在庄子里?” 玉琢大吵大闹不愿意上马车,那些侍卫虽有武艺,但也不敢伤了太子嫡亲的表妹,而且虽然太子说绑了她送庄子,但他们又哪里真敢绑凌玉琢?太子向来对玉琢姑娘亲厚,她一个无名无分的外室,比太子妃还要威风,万一哪一天太子想起玉琢姑娘了,又让她回来,那他们这些人不是吃不了兜着走吗? 撕扯之间,玉琢忽然看见萧宝姝,她眼神一滞:“你……你是云七娘?” 那些侍卫也住了手,恭敬对萧宝姝道:“见过娘娘。” “娘娘?”玉琢更加愣住:“你,到底是谁?” 第104章 萧宝姝没有说话, 玉琢愤怒,质问那些侍卫:“你们为什么叫她娘娘?她是谁?” 侍卫小声答道:“是殿下的吩咐,让府中人等, 都叫她娘娘。” “只有殿下的太子妃才配称一声娘娘,她云七娘算个什么东西?也配你们叫她娘娘?” 萧宝姝淡淡道:“我是不算什么东西,但可惜太子却将我当成个东西。” 玉琢眼神怨毒无比:“早在你出现在宁安教坊的时候,我就应该杀了你,否则, 也不至于让你这个低舞姬, 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萧宝姝噗嗤一声笑了:“玉琢姑娘一个罪臣后人,还说我出身低?云七娘好歹是一个清清白白良家子, 比不得玉琢姑娘这个连太子府门都进不了的外室。” 玉琢气得目瞪口呆:“你敢骂我?” 萧宝姝歪着头, 端详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忽然她伸出手,脆生生打了玉琢一巴掌:“我不但敢骂你, 我还敢打你。” 玉琢猝不及防被她掴了一耳光,她瞬间暴跳如雷, 想扑过去撕打, 却被侍卫死死拉住, 玉琢暴怒骂道:“云七娘,你敢在太子府打我?” “看看你的模样吧。”萧宝姝啧啧道:“好好一个姑娘家,为了一个男人,拈酸吃醋, 欺凌弱小,你人生最大的乐趣, 是不是就是跟乌眼一样, 护在你的太子表哥旁边, 他对谁动心,你就要去杀谁,但就算是这样,你还是被太子弃若敝履,你不觉得你活的很可悲吗?” 玉琢被她句句都戳中心窝子,她幼时被发配,颠沛离,那种与狗争食的苦子,她是一天都不想再过下去了,好不容易回了京城,姑姑还是皇帝宠妃,表哥是皇子,她自然要好好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只要奉承好姑姑,就算当不了表哥正妃,也能当个妾,可是转瞬间,姑姑被萧清远死了,她和表哥的命运,风雨飘摇,但还好,姑姑临死前,让表哥好好照顾她,而皇帝也愧疚于姑姑的自尽,封了表哥当太子,她虽因身份无法嫁给表哥当太子妃,但她觉得,等表哥登基,她至少也能当个妃嫔,姑姑不也当了妃子吗? 所以她从来都不慌,但等到萧宝姝出现,她却慌了。 她从来没见过表哥对一个女人如此上心,他口口声声说着要报复萧宝姝,说要让她杀人诛心,让她得到希望,又破灭希望,可是她却看着表哥对萧宝姝越来越沉,他会和她琴箫合奏,会和她煮茶焚香,会和她舟采莲,他看她的眼神,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哪还像个要报复她的模样? 玉琢坐不住了,于是她拿出姑姑临终时咳血的帕子,着梁珩记起萧清远的仇恨,着梁珩下定决心诛灭萧家,着梁珩对萧宝姝断情绝义,终于,萧宝姝死了,是跳水自尽的,玉琢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个祸害,终于死了。 可是六年后,云七娘来了,当云七娘在琴行弹琴的时候,玉琢绝望地发现梁珩看云七娘的眼神,居然和他看萧宝姝的眼神的眼神一模一样,都是从来不曾对她展现的温柔和宠溺,那一刻,玉琢所有的理智都被嫉妒冲毁,她嫉妒云七娘,这个女人,她一定要杀了她! 玉琢不断想挣侍卫的钳制,但是却挣不了,她发髻散,形容失态的和个疯子一样:“云七娘,你有什么资格说殿下对我弃若敝履?我是殿下的表妹,殿下多年来一直护着我,倒是你,到底是施了什么术才蒙蔽了殿下?” 萧宝姝只觉得好笑:“术?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到底为什么太子会被我蒙蔽。”她靠近玉琢,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才笑道:“懂了吗?” 玉琢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不可能,天底下怎么会有借尸还魂这么荒谬的事情?一定是你在装神鬼,不可能!” 萧宝姝悠悠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我回来了。”她举起五纤纤手指,轻轻叹了口气:“断指之痛,犹在昨,我又怎么能不让玉琢姑娘受受我的痛苦呢?玉琢姑娘,这往后的子,还长着呢。” 萧宝姝撂下这句意有所指的话后,就愉悦笑了笑,玉琢却脸惨白,一直到萧宝姝离开,她都没回过神来。 侍卫又将她往马车里,这次玉琢没有反抗,只是进了马车,她却忽然道:“你们去告诉殿下,我可以去庄子,我也可以永生都不出来,但是,我却想和殿下好好道个别。” 侍卫们犹豫了,玉琢又拿出凌妃临死前留下的帕子:“你们将这帕子送给殿下,他看之后,定会答应我的。” - 玉琢虽然对那些侍卫笃定说梁珩看了帕子就会答应她,可是,她自己却忐忑无比,她已经不知道,今时今的梁珩,心中到底是母仇重要,还是那个女人重要? 时间渐渐过去,玉琢等的焦躁,正当她渐渐绝望的时候,忽然侍卫回禀,说梁珩答应见她了。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