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是在迫剥削你么?” 祝知宜忙澄清:“自然不是。” “既然不是,为何把自己的身体搞成这幅样子。”梁徽忍了一晚上,语气不由得重了几分。 祝知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道:“臣的身体臣自己心里有数。” 梁徽知道他惯来吃软不吃硬,也不同他争,闭了闭眼,下心头万千思绪,再睁开时已变回他平素的温和,他换了个法子说:“下旬便是夏京游,再往后又到赫兰公主省亲,你要让百姓与长公主看到你这副病容?” 祝知宜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夏京游是大梁传统,彼时帝后同舟自汴京河过,接受万民朝拜,与民同乐。 他真不觉自己身体有什么严重问题,但长公主确实也快回京了,如若气不养好些,她会多想,会以为他在中过得不好。 梁徽见他似有松动,牢牢揽着他,又重新变得游刃有余起来:“江津之案不急,清规好好养几天,等着赫兰公主回。” 祝知宜只得点头。 梁徽面柔和几分,亲手给他披上鹤氅,刚想命人抬轿撵过来,祝知宜说太晚就别大动干戈,梁徽便一手提着灯,一手牵起人走回凤随。 风沙重,梁徽耐心给他戴起氅上的连帽,捂得严实,祝知宜只出黑白分明的眼和光洁白皙的额,像松树雪中探头的小动物。 他气血虚,手脚都软,梁徽索揽着他,手臂有力,好似很痛惜护人的样子。 夜风寒劲,梁徽低头同他说话:“清规给朕写的折子很好。” 祝知宜耳,退开几分,说:“谢皇上。” “为何不拿去给朕?”梁徽这些天左等右等不见人,直到方才才看到它被置在案牍角落。 祝知宜抬头看他,眼神直直的,如实道:“属官拿去御书房时皇上正与人议事。” 没说是谁,语气很自然,什么也听不出,梁徽却勾笑了,沉道:“唔——是朕不好。”又细声同他解释:“那有急报,沈华衣是跟着工部尚书进来的。”一个区区兰台司正还不够格单独被皇帝御前召宣。 梁徽垂眸,下面的人定是不知那来禀报的属官祝知宜派来的,不然不可能拦着。 “……哦。”祝知宜缩在宽袖里的手暖了几分,没说什么,梁徽低头瞧他,只能看到鸦黑一片睫,很柔软,他的心也跟着软下来,道:“往后清规自己来好不好?” 梁徽离他很近,温热有力的手臂贴着他的皮肤源源不断供着暖意,祝知宜不明所以,哪儿有皇帝上赶着臣子进禀报公事的,他很矜持地答:“臣不忙的话。” 梁徽也不介意,勾了角,将他揽得更紧。 回到凤随,梁徽监督祝知宜喝下姜汤和药,决定不走了,说他在赫兰公主省亲结束之前都住在这儿。 不止祝知宜怔住,屋子里的人都屏住了呼,皇帝长居后妃寝,就没有这个先例。 祝知宜咳了一声,问:“皇上为何—一” 梁徽正给他挑饯,头也不抬:“他们管得住你么?”他命张福海去问给祝知宜诊病的医正,说是积劳成疾,若再不调养则积重难返,可人家君后不放在心上老医正也是有心无力。 祝知宜一噎,蹙眉:“这于理不合,于史无例,且皇上已许久不曾——” “清规,”梁徽目光漆黑平静,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句缓缓道,“有些话要想清楚再说。” 祝知宜抿紧,他本来也不想说那些显得大方但却违心的话,还会得罪梁徽,可他能如何,他是君后。 梁徽知道他板正还固执,脑子被那些规矩礼仪住了不一定能转过弯来,将人拉到身边,摩挲着他手臂,浅笑,循循导:“清规要将我推出去么?” 祝知宜垂着眼,面有丝茫,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还是错,说那些他也难受。 梁徽贴近,伸手将他落在脸侧的长发挂至耳后,眼神温柔专注,又低声问:“当朕的君后是不是很委屈啊?” 他声音有点哑,语气蛊人,祝知宜抬了下眼,说:“没有。”可他不知道自己的语气藏得并不好,他是真的一直不觉得有什么委屈,他从小都没太有这个概念,梁徽是第一个这么问的人,问他的情绪,问他的受,问他想要什么,祝知宜很少想过这些。 梁徽抬起他的下巴:“真没有?” 祝知宜被他深邃的目光惊得心头一跳。 “辛苦我们清规,”梁徽眼角捎上了点笑,语气散漫地,态度却很强势,“不过既然清规照顾不好自己的身体——那便由朕来。” 祝知宜方要开口,梁徽又歪着头盈然一笑:“清规是知道朕的。”他向祝知宜摊开掌心,里面是剥好的杏仁饯:“我劝不动你,你也劝不动我。” “那我们何必相互再劝再辩?” “……”圣贤座下长大的祝知宜第一次听这样无赖的说法竟无话可说,思索起他那混子,索了闭嘴。 第33章 是不敢还是不想 与梁徽同塌不是第一回 ,祝知宜没忸怩,他体寒,睡半宿手脚还是冷的,梁徽直接将他的脚夹在自己两腿之间,又给他按额角安神。 祝知宜稍一挣开,梁徽嗤笑:“不把你捂暖,半夜你也会冰着朕。” “……”梁徽总是很有理由,祝知宜只能随他,并心下叹气,有人捂着的觉很舒服,在梁徽身边他会松懈,也不再对自己严苛自律,放任纵容自己暂时卸下常年背负的古训礼法和庙堂苍生。 梁徽跟个火炉似的,他很快入睡。 祝知宜自入职后没再睡过这样沉的觉,醒时已是上三竿,枕边无人,祝知宜想起每晨省,一惊,玉屏说皇上已经让各来请早安的君妃君仪回去了,还说近君后劳,无事少来叨扰。 太后那头也遣人过去说君后近侍寝频繁就不请安了。 “……”祝知宜头疼,“皇上人呢?” “回君后,皇上天一亮就去了御书房。” “……”真行,梁徽!骗他在寝里睡得天昏地暗,自个儿用功勤政去了。 这就好比上南书房那会儿,同窗骗你不务正业玩物丧志,自己暗自发奋苦读,此等做派着实小人行径,令人不齿。 玉屏还火上油:“皇上命张公公给您到门下省告了病假,说让您夏节之前都留在里养好身子,就不必到官署点卯了。” “……” 巳时,凤随忽来了乌泱泱一群人,当头的那个是张福海,毕恭毕敬请了安:“君后吉祥。” 祝知宜免了他的礼,命乔一上茶。 公公脸上堆着笑:“皇上命奴才来问问,君后这儿可还有地儿给皇上腾个办公的位置。” 祝知宜:“……” “皇上说他东西也不多,一隅即可。” 祝知宜扫了眼他身后一字排开的侍从,有的捧着案宗,有的抱着书卷,有的拿文房四宝,连御书房那张梁徽最喜的四友图都挪过来了,这真的是在“询问”他的意见么? 三司九库内务府的人都在,他能说不? 祝知宜被这般摆了一道,仍很是和善:“当然,劳烦公公,来,先喝杯茶。” “君后言重,折煞奴才了。”张福海对他主子这招先斩后奏也怂得很,也就是君后脾气好,襟广,容着他。 侍从们一顿摆,祝知宜原本宽敞的书房摆上梁徽的物件不那么空旷了,张福海还得硬着头皮传他主子的话:“君后,皇上说他的经本、议折您都可以用。” 祝知宜挑眉,应了,但他不会动梁徽的东西。 梁徽回来的时候,正赶上用膳,摆了一桌偏辣的,虽说祝知宜吩咐一切如常,但尚房也不敢真的什么不准备。 梁徽看出来祝知宜不想讲话,也不让人在旁侯着,亲自给他菜舀汤,问:“清规恼不恼朕?” 祝知宜不恼,只是不解,默了片刻,问:“皇上就不怕密么?”那么多折子堆在他这儿。 梁徽试了试他那碗汤的温度:“清规会密么?” “自然不会,只是——” “只是想与朕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撇干净些罢了,”梁徽正给他剥虾,没抬头,角微勾,“对吧?” “……”祝知宜不吱声了。 梁徽也无所谓,换了话头:“尚房说京游的服饰做好了,明咱们去试试。” 祝知宜:“好。”梁徽给他的这几假也不是白放的,京游议程礼节繁琐,许多事要亲历亲为。 用了膳,梁徽直接登堂入室占了祝知宜半边书房。 两张案牍面对面摆放,祝知宜抬头低头便能看到梁徽。 梁徽冲他浅淡一笑。 “……” 祝知宜重新敛息凝神,认真练字。 梁徽不让人靠近,偶尔为祝知宜茶,祝知宜恍然不觉,等他临完一篇帖子,再抬头,梁徽专注批阅奏折的侧脸被烛光勾勒得人,也温馨。 祝知宜有那么一刻恍惚觉得,他们好似一同在这中生活了许多年。 夜里梁徽又上了祝知宜的,他中衣半敞,出窄内敛的肌线条,风难掩,歉然道:“朕是不是占了清规太多地方?” “……” 三司九库的人风风火火把东西往里搬的时候倒是没看到这人有半分这觉悟,祝知宜只好说:“天下之宾莫非王土,何来占字一说。” “那便好。”梁徽十成十地宾至如归,开一角被子拍拍,示意他快些上来。 “……” 祝知宜有些失眠,梁徽手覆在他的被面按着,断断续续说了些前朝的事,吏部侍郎卖官鬻爵、刑部尚书四房小妾的八卦、原亲王侧妃同郡主看上了同一个小倌…… “……”祝知宜更不困了,扶额叹气,“皇上变了。” 梁徽单手搁在眼皮上,扯起嘴角:“我本就这样,我以为清规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了他便懒得装了。 “……,臣不敢知道。”他祖父说做人不要知道得太多。 梁徽扳起他埋进被子里的下巴,强迫人与自己对视:“是不敢还是不想?” “……”祝知宜心跳得快,扯下他的有力的手臂,“臣睡了,皇上晚安。” 梁徽没多为难他,强势有力地将人拉近,臂贴着臂,脚碰着脚,“好梦。” 第34章 夏 梁徽向来觉浅,长年警觉紧绷的神经鲜少得到过真正的放松和休息,抱着祝知宜睡的这几算是为数不多的好觉,祝知宜身上若有似无的纸墨清气比上好的檀香更安神。 夜里落了雨,雨水吧嗒打在梧桐芭蕉叶,风也大,呼呼袭着窗纱,梁徽又被梦魇困,倏然睁开眼,在一片浓重的漆黑中大口气。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