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知宜看了许久才懂得，梁徽是把死寂的绝望留给作画作像的人，把一切光明和温暖的希望都留给了神像。 一种至深至厚至远、澎湃 烈难抑的情 无声无息抵达他的心底。 梁徽画神、画形，也画蛊，心蛊情蛊，祝知宜知到了危险，却无处可逃、清醒沦陷。 那种无边辽阔的深情叫嚣着软化他的筋骨意志、侵蚀他的怀疑不安，温柔又强势地将他一步一步拖进梁徽的绕指柔里，不将他一颗心脏磨软誓不罢体。 明明这个屋子里画的、雕的、刻的全是他自己，祝知宜却像误入别家藏室的小贼窥探别人的秘密，不敢惊动了主人。 他不知道，就在他的脚下，梁徽还掘了整整一个地 陵库，存放的也全是他的玉雕金像，被后人发现时举世震惊，如此 湛的工艺古物被定级为世界级奇观。 这是后话了。 一些画纸、石像上隐约能看出干涸的血迹，调 上也不像是颜膏石能调出来的朱赭，血腥味从石膏中隐秘  。 祝知宜心重重一跳，脑中忽而浮出一个令人心惊的猜测，梁徽不会…… 他这样沉稳淡然的一个人竟也难得慌 起来，宽袖碰掉了案牍上的笔笺，手指微抖着捡拾，却发现了 悉的字迹——他自己的。 可他记忆中从未写过“数奉手书，敬悉康知”、他也不会写“暌违 久、谒望疏深”、更不会写“烈寒料峭，幸自摄卫，起居谅必佳胜”，越看越蹊跷，心跳得也越快。 当意识到这是梁徽模仿他的笔迹给自己写信的时候，祝知宜眼底倏地一 。 事到如今，他终于不能再骗自己梁徽过去三年过得很好。 模仿的信笺、梅林的牌符、手臂内侧的烙印……处处都在表着梁徽过得不好，非常不好……他从未提过，只是将一腔哀绝通通关在这间昏暗旷寂的祠堂里。 他把他自己也永远地关在这里了。 祝知宜愧疚，是他不好。 不忍再看，他匆匆寻了自己的笔，走出香堂，去了太傅庙。 太傅庙香火极盛，虽是先前被判了罪，但公道自在人心。 祝知宜跪在堂前，声音很低：“孙儿不孝，没能在您仙逝之前为祝门雪冤，迟来的公理终究算不得大义，但孙儿自认尽力了，这还要多谢梁君庭，他也尽力了，求您莫怪一一” “小时候您教导我说，君臣相处，要面远心近，外诤里和，万事万物皆以公道天理为绳，切莫掺以私心私情，凡动心动念则祸患加身，臣不懂，亦不勇，若或许是位不同寻常的君王呢——” 正殿之上的太傅像白眉长须，沉默地凝视他，不做应答。 下了朝，梁徽没回风随，太医院的人在御书房候着。 “君后体内母蛊杂，派去南疆的探兵说早已找不到原始的蛊体，又几经变异和繁衍，南边的蛊师亦无能为力，如此，只能靠中原的法子来治。” 首席将几帖举院之力、以继夜研究出来的药方呈给梁徽：“皇上，臣与诸位同僚研制出三帖清除君后体内之蛊的方子，各有长短，待皇上决定。” “第一方，长在保守，药物易寻，只是疗愈时较长，其间反复，劳形伤身，折磨心 神志，需得君后又坚定的信念与过人意志。” 梁徽皱了皱眉，医正马上说第二方：“次方长在见效快，但疗法剑走偏锋，风险颇大，且施针期间病患或会痛不 生极度折磨——” 梁徽马上打断他：“下一方。” 医正为难道：“最后一方，保险，见效亦不算久，只是需要大量珍贵药材，寸两寸金，还有——” 梁徽没有半点犹豫：“这个不妨事，你们只管开方子，要仙物朕也搭天梯闯仙殿给你们取来。” 医正叹道：“若是要仙物那反而好办，如今这三味药非钱财所能换取，金线莲、红景天、孤茗鸿片都是义贞山特有之物，义贞山掌门是——义贞道人。” 梁徽一怔，眉皱起来，心下即刻狠狠暗骂先帝数十遍。 先帝曾废黜百道，独尊佛家，义贞道人乃道派，门族香火被灭、弟子也被官家遣散 放。 此后，此人情大变、乖张 僻、狷狂桀骜，视权贵、王公、富贾如猪狗粪土，立言此生绝不给官家走狗看诊救命，要笑看天家皇族死绝。 但梁徽只在乎祝知宜的命，讥讽一笑：“天下之滨莫非皇土，他不给朕难道就没有法子了么？” 医正知他那混世魔王的子，忙劝阻道：“陛下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金线莲长于山巅，稀世罕见，物娇贵，天下种植此物的不少，但近世唯有义贞道派以秘方培育得以种活，橘生淮北则为枳，若是陛下强行掠取挪种，亦不能维持其生命效力，届时便再无仙丹可除君后之蛊。” 梁徽嘴角紧抿，眸心深冷，医正顶着 力继续道：“且那孤茗鸿片半药半毒，便是臣也不见得完全了解它的习效用、使用方法，用法用量都取决于每朵的生长周期和年岁大小。” “这世上最热悉并且能分辨出每一朵草植差别的人唯有那位道人，差之毫米，谬之千里，多一分少一克，救命仙丹也能变索命砒霜，若无义贞道人如实相告在旁指导，臣制药便同盲人摸瞎，乃医中大忌。望皇上三思！” 医正情真意切字字铿锵，唯恐梁徽一个冲动命人抓拿了义贞道人，届时使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君后。 梁徽手指点着案牍，道：“那朕去求他。” 医正深知那道人视天家为灭族世仇又不畏权贵，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会松口，缄默片刻，只道：“或许，皇上可以考虑第一方治法，保险、简单，疗程虽久些，但臣是有信心最终可保痊愈的——” 梁徽想都没想就摇头，既然有更好的选择，他就绝不会让祝知宜将就退而求其次，能减少一分一秒祝知宜的痛苦，再多再难的代价他也愿意付出，祝知宜值得最好的一切。 “不了，朕明就去寻那道人。” “……”医正言又止，还是如实相告，“皇上，还有一事，这是蛊不是病，蛊是有自己的在的，届时还要气神健之人三碗心头血做引子，需得是与君后朝夕相处肌肤之亲之人，气方合，不会排异。” 要剜天子 一碗心头血这等大不讳杀身之言他是万万不敢明说的，梁徽自已说：“取联的。”就是要他以命换命他也二话不说。 “你便先按第一方给君后治着，等朕的消息。”双管齐下，即便最后那义贞宁死不屈也不会浪费了祝知宜治疗的时间。 “是。” 戌时，凤随灯火暖融。 梁徽照常为祝知宜上药，祝知宜身体已经养得渐有起，毒蛊不发作时与常人无异，但梁徽总还是拿他当琉璃做的，捧在手心都怕化了。 祝知宜拗不过，只得随他，梁徽半跪在地，给他的脚涂了药再扎上一圈绢布，结也打得极好。 云纹锦纱把祝知宜一双修长白足衬得如一尊上珍玉品，只是那结打得不像给伤患系的，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小姐玩乐打扮装饰的。 祝知宜脚趾泛粉，蜷了蜷，梁徽把它握在手心，一点点 舒展开，十分正经道：“药都掉了。” “……”祝知宜脚趾头又红了些。 梁徽收拾医具：“清规，近来几我白天许要出，上药、膳食我都 代了玉屏跟乔一，你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陪你用晚膳，好不好？” 祝知宜问：“出了什么事？ 梁徽笑笑：“没什么事，就是那矿，你可还记得？近开采，兹事涉地行天象，钦天监算出一卦需得天子命理阵，此矿又历来是官家商贾江湖纷争之地，我也理应亲自过去看一眼。” 祝知宜点头，木兰 猎那矿他自然记得，彼时还是个只存在于人口风声中的传闻，如今都要开采了，时间过得太快了。 “路上小心。” 梁徽扭了帕子给他擦脸：“我不在你也要好好吃药复建，若是闷了，便在中走走，好些地方我都改了番模样，不知你会不会喜 。” 祝知宜忽然问：“梁君庭，你在中闲暇时都做些什么？” 梁徽一怔，移开视线自然道：“也不做什么，偶尔画画、刻些小玩意儿打发时间罢了。” 祝知宜追 究底：“什么小玩意？” 第86章 礼轻情意重 梁徽犹豫了一瞬，问：“你想看吗？” 祝知宜问：“可以看吗？” 梁徽抿 沉默片刻，站起来：“等我一会儿。” 不多时，便从门外取回几个大木箱子，一打开，里头密密麻麻的全是花灯、笔山、镇木、纸鸢、桃木梳子…… 梁徽竟有些紧张，像准备了礼物生怕心上人不喜的 头小子：“你不在的元宵、夏、七夕、中秋、年关……我都会做一样东西，想着或许你会喜。” 祝知宜震惊，没想到除了今误入的那个令人震撼的香堂还有这几大箱子，轻声问：“那怎么不送给我？” 梁徽摇摇头：“这些只是你不在时我寄予念想的物件，当你真的回来之后，我又觉得，这些都配不上你了。” “…… 他很固执：“祝知宜，你值得更好的，我想把最好的东西给你。”只是……你好像不想要了。 祝知宜抱着一只花灯，抬眼，不赞成道：“梁君庭，礼轻情意重。这些就是最好的。” “是么？”梁徽还是不甚在意一笑，这才哪儿到哪儿，他想给祝知宜的还多得多。 祝知宜看每一件都刻上了时间，“壬午年润月二十四”、“戊吉年涂月十三”，可见并非逢年过节才有，梁徽将他的一腔情思都寄托在这些里面了。 他呼 急促，目光落到梁徽的手，指节上有细密的刀痕，祝知宜沉默片刻，忽而道：“梁君庭，很辛苦吧？”等他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梁徽轻描淡写：“比起你这三年，我的不值一提。” 祝知宜的心又酸成一片。 梁徽随手摆 着一个笔山，状似随意问：“若是彼时清规决定离开，愿意带着这些累赘走么？”这样至少一看到这些，祝知宜能想起他这个人，他怕祝知宜把他忘了。 祝知宜沉默一瞬，看着他，有些抱歉道：“或许不会。”如果彼时他要走，那一定是他们注定无法在一起了。 梁徽静了片刻，说：“也好。” 隆冬已至，梁徽近早出晚归，掩饰得再好也遮不住疲意和风尘仆仆的落魄。 祝知宜问过几次，对方都说是矿址路途遥远罢了，他便没再追问。 次，祝知宜又去了那梅林。 上回他还未将那些桃木牌符看尽梁徽便来了，此事一直惦记在他心里，如今对方不在中，他终于可以放心地逐一细细翻阅。 只言片语，祝知宜的心又酸软成一片。 不知不觉已霞光天，琉璃瓦雪光莹莹，忽闻一阵马蹄疾驰之声。 能在御前大道驾马长驱直入的只能是梁徽，祝知宜下意识闪身隐于林中，不叫对方察觉。 他看了看朱红墙上未落尽的头，看来梁徽回来得也并没有那样晚的，那怎么每披星戴月，天黑尽了才回到凤随。 眼看那人马路过凤随而不入，直直朝兴午殿那头去了，祝知宜不自觉跟上。 候在梅林外的玉屏看到主子出来，忙跟上：“君后——” 祝知宜扬手示意她回去：“本散散心，会儿就回去。” 兴午殿原是历任皇帝寝，但梁徽之前宿在御书房偏厢，后来又占了祝知宜的凤随，此处已有些荒废了。 也没什么侍随从，祝知宜一路长驱直入，到了主殿才碰上个张福海在门外守着。 对方见到他容微变，几不可察，祝知宜先打了招呼：“海公公。” 张福海不知是受宠若惊还是心虚，忙不迭俯身：“奴才给君后请安，君后怎么来了？” 祝知宜大方承认：“方才在梅林散步，看见皇上回来了，神似不大好，本过来瞧瞧。”ＸIaＰE.CＯＭ |
烈难抑的情
无声无息抵达他的心底。 梁徽画神、画形，也画蛊，心蛊情蛊，祝知宜
陵库，存放的也全是他的玉雕金像，被后人发现时举世震惊，如此
湛的工艺古物被定级为世界级奇观。 这是后话了。 一些画纸、石像上隐约能看出干涸的血迹，调
上也不像是颜膏石能调出来的朱赭，血腥味从石膏中隐秘
。 祝知宜心重重一跳，脑中忽而浮出一个令人心惊的猜测，梁徽不会…… 他这样沉稳淡然的一个人竟也难得慌
起来，宽袖碰掉了案牍上的笔笺，手指微抖着捡拾，却发现了
悉的字迹——他自己的。 可他记忆中从未写过“数奉手书，敬悉康知”、他也不会写“暌违
久、谒望疏深”、更不会写“烈寒料峭，幸自摄卫，起居谅必佳胜”，越看越蹊跷，心跳得也越快。 当意识到这是梁徽模仿他的笔迹给自己写信的时候，祝知宜眼底倏地一
。 事到如今，他终于不能再骗自己梁徽过去三年过得很好。 模仿的信笺、梅林的牌符、手臂内侧的烙印……处处都在表
神志，需得君后又坚定的信念与过人意志。” 梁徽皱了皱眉，医正马上说第二方：“次方长在见效快，但疗法剑走偏锋，风险颇大，且施针期间病患或会痛不
生极度折磨——” 梁徽马上打断他：“下一方。” 医正为难道：“最后一方，保险，见效亦不算久，只是需要大量珍贵药材，寸两寸金，还有——” 梁徽没有半点犹豫：“这个不妨事，你们只管开方子，要仙物朕也搭天梯闯仙殿给你们取来。” 医正叹道：“若是要仙物那反而好办，如今这三味药非钱财所能换取，金线莲、红景天、孤茗鸿片都是义贞山特有之物，义贞山掌门是——义贞道人。” 梁徽一怔，眉皱起来，心下即刻狠狠暗骂先帝数十遍。 先帝曾废黜百道，独尊佛家，义贞道人乃道派，门族香火被灭、弟子也被官家遣散
放。 此后，此人
僻、狷狂桀骜，视权贵、王公、富贾如猪狗粪土，立言此生绝不给官家走狗看诊救命，要笑看天家皇族死绝。 但梁徽只在乎祝知宜的
力继续道：“且那孤茗鸿片半药半毒，便是臣也不见得完全了解它的习
一碗心头血这等大不讳杀身之言他是万万不敢明说的，梁徽自已说：“取联的。”就是要他以命换命他也二话不说。 “你便先按第一方给君后治着，等朕的消息。”双管齐下，即便最后那义贞宁死不屈也不会浪费了祝知宜治疗的时间。 “是。” 戌时，凤随
舒展开，十分正经道：“药都掉了。” “……”祝知宜脚趾头又红了些。 梁徽收拾医具：“清规，近来几
代了玉屏跟乔一，你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陪你用晚膳，好不好？” 祝知宜问：“出了什么事？ 梁徽笑笑：“没什么事，就是那矿，你可还记得？近
猎那矿他自然记得，彼时还是个只存在于人口风声中的传闻，如今都要开采了，时间过得太快了。 “路上小心。” 梁徽扭了帕子给他擦脸：“我不在你也要好好吃药复建，若是闷了，便在
。” 祝知宜忽然问：“梁君庭，你在
究底：“什么小玩意？” 第86章 礼轻情意重 梁徽犹豫了一瞬，问：“你想看吗？” 祝知宜问：“可以看吗？” 梁徽抿
沉默片刻，站起来：“等我一会儿。” 不多时，便从门外取回几个大木箱子，一打开，里头密密麻麻的全是花灯、笔山、镇木、纸鸢、桃木梳子…… 梁徽竟有些紧张，像准备了礼物生怕心上人不喜
头小子：“你不在的元宵、夏
急促，目光落到梁徽的手，指节上有细密的刀痕，祝知宜沉默片刻，忽而道：“梁君庭，很辛苦吧？”等他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梁徽轻描淡写：“比起你这三年，我的不值一提。” 祝知宜的心又酸成一片。 梁徽随手摆
着一个笔山，状似随意问：“若是彼时清规决定离开，愿意带着这些累赘走么？”这样至少一看到这些，祝知宜能想起他这个人，他怕祝知宜把他忘了。 祝知宜沉默一瞬，看着他，有些抱歉道：“或许不会。”如果彼时他要走，那一定是他们注定无法在一起了。 梁徽静了片刻，说：“也好。” 隆冬已至，梁徽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