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崽没见过鳖,歪着脑袋眼里全是好奇,它想凑过去闻,王八这类的东西别看走路慢,可是吃的,逮着啥就咬啥,咬紧了还不松口,非得咬下一块来,陆谷怕它被咬,连忙拽着它脖子上的厚皮拉到旁边去了。 “个头不错。”沈尧青看着鱼篓里的水鳖出个笑,见他俩采了苗回来,拎起鱼篓三人一同往家里走,说道:“猪我买好了,回去就能烧汤,这水鳖放桶里浸一晚,明就把它炖了。” 都说寒甫消,甲鱼正肥,他们乡下管这东西叫水鳖,搁镇上就喊甲鱼了,这会儿正是肥的时候。 “阿嫂能吃?”沈玄青问道,自打纪秋月有了身孕以后,许多东西要忌口,这不能吃那不能吃,有时连他看着都觉得遭罪,水鳖对常人来说滋补,但因不够悉药理,他顺嘴就问了。 沈尧青自然比他更上心,一早就问过郎中,说道:“头先看诊时我问过王郎中,水鳖不能多吃,小半碗汤一两块解解馋就好,主要还是猪,再就是鱼汤,这些不惧。” “她今能吃青苗过个瘾,这水鳖明咱们吃就行。”沈尧青末了又笑着补一句。 冬天终于过去,可不得吃些时鲜足足口腹之。 至于纪秋月,虽吃不了许多东西,但沈尧青隔几天就买猪或是乌给她做炖汤,是没断过的,最近鸭下蛋,卫兰香还给她蒸蛋羹,回回都淋香油,完全没亏待过。 等到了家里,沈雁已把瘦片切好了,捡着没出芽空心的蒜切了点蒜末。 陆谷如今做饭已十分练,就算以前没烧过苗汤,问一下卫兰香就知要如何。 苗和猪滚汤也简单,蒜末炒香,倒热水滚开后把瘦片倒进去,烧开再把洗干净的苗尖倒进去。 苗采的多,滚了一大盆汤出来,尖吃起来实在是没得说,蒜末很少只是提个香,汤微咸而美味,许是野菜足够新鲜,竟比炖的汤都好喝。 这种野菜温平不用忌口,又是和猪煮汤,有身孕的人也能吃,纪秋月总算是美美吃了一顿野菜。 今天晚饭吃得早,陆谷洗完碗去外面倒水,斜和晚霞映,天际一片橘红。 水泼在屋旁的空地上,向柿子树部,他一手提着空木盆直起来看向西边,傍晚的微风阵阵吹拂,十分舒坦。 陆谷正要转身回家,看见不远处山坡走下来一个人影,离得较远没认出是谁,他没怎么在意,再转头看见在村子里玩耍的狗群,狗崽吃完就出去玩了,虽然没看见它的身影,他还是喊了一声。 “汪!” 狗崽从两户人家之间的空地隙里钻出来,摇着尾巴往回跑,见状陆谷就站在门口等它。 不曾想从山上下来那人也近了,却是村里的黄达。 “哟,是陆谷啊。”黄达一对小眼睛在眼眶里转,说话也轻佻,素来是村里人唾弃厌恶的二子。 也是见陆谷一个人在门口,他眼神就不老实起来,况且以他对这些妇人和夫郎的了解,那弱怯的若是被人在口头上占了便宜也不敢和家里汉子说,生怕挨骂挨打。 陆谷早就被沈玄青叮嘱过,遇见黄达不必理会,就没答话,这会儿被异样的眼神看着,他只觉一阵寒由心而生,莫名到厌烦,洗碗时挽起来一截衣袖出胳膊,这会儿竟有汗直竖的觉。 狗崽跑回来了,黄达看见,伸出手想摸摸狗头。 “乖仔!”陆谷忽然出声,语气带了一点受惊后的尖锐,让狗崽一下子变得警觉,跑到他跟前抬起头,似乎想明白怎么了。 “嘿。”黄达没摸到狗,见陆谷长得实在好看,白又漂亮,穿戴的也够好,眼见陆谷转身要回去,他便在嘴里嘟囔:“这谷子。” 他声音不大不小,故意能让陆谷听见。 陆谷胃里直犯恶心,打心底生出一种恐惧,脚下更快了。 见他如此,黄达在院门外笑得越发猥琐,他其实不敢多跟陆谷说话,是见沈家兄弟不在,嘴上讨个便宜,还能让陆谷害怕,心里就觉得自个儿厉害。 他正往探头沈家院子里看,谁知沈玄青从堂屋出来了,立即缩了脖子赶紧离开。 “怎么了?”沈玄青见陆谷脚下匆忙脸煞白,门外溜走的黄达他也认出来了,眉头便紧皱在一起。 陆谷这下才泛上一点委屈,老老实实把黄达看他还喊他名字的事说了。 要是别人还好,黄达这个二子嘴里是没一句正经话的,沈玄青脸一下子就黑了。 若放在以前,陆谷还会觉得是自己哪里有错,如今已经能知道,沈玄青现在生气不是对着他来。 见沈玄青直接往门外走,一看就是要去找黄达事,陆谷张了张嘴,想劝又不知从何处劝起,放下木盆连忙追上去,心里突突直跳。 结果出了门还没找到黄达的身影,只听张家门口一声惊叫,采了野菜回来的李婉云直喊道:“遭贼了遭贼了!” 第105章 此时天还没黑,附近十来户人家听见李婉云的惊呼都出门来看,有的正在吃饭端着碗就出来了。 沈玄青正要去找黄达麻烦,见状顿住脚步,陆谷从后面赶上来。 “有贼?”陆谷走到张家门前,沈玄青跟在他后边。 李婉云手里的锁和钥匙还没收,野菜篮子还挎在胳膊上,闻言泣一声,说道:“可不是,我走时还好好的,不过挖些野菜回来,就被翻成这样。” 她说着就推开院门往里走,陆谷见她家院子实在,连竹筐簸箕都被扔了一地,厨房也翻得七八糟。 “这光天化,竟有做贼的。” “是啊,这贼胆子也忒大,不在夜里动静,大白天就敢下手。” 村里人跟在后面进来,皱着眉头你一言我一语,闹贼可不是小事,今天偷了张家,明天可能就偷别家,就算贼有可能是见李婉云一个寡妇好欺负才找上门,可旁人免不了会起防备之心。 从房里出来的李婉云擦一把眼泪哭道:“我藏在底下的二十文钱全被偷了,我就剩二十文了啊。” 她哭着又想起什么,连忙往后院跑。看这架势,连陆谷都知道她是去看后院了。 陆谷下意识跟了上去,村里别的人也是,都往后院来了。 老张氏病的时候李婉云卖了不少鸭,村里人都知道,而此时三只鸭子只剩两只了,圈里散落不少,看起来像是生人抓时一直在扑腾,李婉云清数完后便捂脸哭道:“也没了一只。” “这杀千刀的贼!”苗大娘在后头听见这话,忍不住骂道。 沈玄青视线在后院墙上扫一眼,再看看圈里那几个稍微能辨认出的脚印,李婉云的脚有多大他没去看,也没吭声。 李婉云哭了两声不再捂着脸,抬头想说话却无意中对上那双沉静的黑眸,她心中惊异,连脸都有点变。 见她明显慌张,沈玄青挪开视线,假作什么都不知道,拉着陆谷衣袖说道:“到前面去。” 他俩一动,其他人也下意识往前院走,端着碗干净的妇人更是先一步离开,不然鸭粪便的味道也够受的。 在后面的李婉云定了定心神,她和沈玄青打的道不多,但和卫兰香常说话,沈家没有混账人,都是善心的,如此一想心中才稍微安定。 “幸好没全偷了去。” 苗大娘和迟来的卫兰香说话,村里别的人听见也都点头,全部的钱被偷走,要是鸭也没了,这子可怎么过。 也是鸭都长得大,不像铜板那样藏在身上别人看不见,青天白的,估计也没哪个贼有胆全偷走,被抓住就人赃并获了,一顿打都是轻的。 “你说能是谁呢?”卫兰香边说边琢磨。 “方才有人看见黄达溜过去,不会是他吧。”苗大娘低了声音猜测。 院子里人不少,离她近的也有,听见这话不免也怀疑到黄达头上,不说别的,黄达这个二子以前没少干过做贼的勾当,少说也偷过村里五六户的鸭,有时连别人家的菜都祸害,摘就摘了,偏偏还要把好端端的菜踩几脚,心肺是黑透了的,就没干过人事。 陆谷也听见好几个人嘴里在骂黄达,可他刚才看见黄达的时候,那人手里什么都没有。 他抬头看一眼沈玄青,见沈玄青摇头就没说话。 李婉云这会儿擦干了眼泪,捡起地上一个竹筐说道:“没抓到贼,我也断然不敢说做了贼的人是谁,只是这子实在没法儿过了,我没田没菜地,只能去挖野菜,今天偷两只,明天趁我出去再来偷,迟早这个家都要被搬空了。” 她这话说得确实在理,只有千当贼的,哪有千防贼的,她一个家里没人的寡妇,一没靠山二没钱,别人可不踩着头欺负。 “唉。”卫兰香叹口气,到了这个局面,李婉云孤苦伶仃一个人,也亏是隔壁全子一家人都好,若是别人,仗着两邻家离得近,也不知怎么欺负呢。 “如今我手里一文钱都没了,家里也不剩多少米面,后院只剩那几只鸭,就怕轮不上我吃蛋吃被贼偷去。”李婉云这会儿没哭,她脸最近一直不好,很是苍白。 她看看卫兰香和苗大娘,又看看村里别的夫郎,说道:“阿嬷,婶子,不怕你们笑话,我没钱吃喝了,借东西不是个法子,我没法儿还你们,后院那几只和鸭,若谁想要我价卖了,以后能买米面吃,如若不然,连鸭我都保不住了,平白便宜了贼人。” “就算卖成钱,你放家里贼又来偷,钱不是也没了,总不能一直揣身上。”住在村子中间的林金虎也过来凑热闹,他来得迟,听见这话忍不住出声:“就算你揣身上了,贼夜里来偷怎么办?”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己媳妇掐了把胳膊上的让住嘴。李婉云一个寡妇,夜里来贼只偷钱也就罢了,万一是偷人的,岂不是污了人家名声。 被掐了一把,林金虎反应过来这话不能说,讪讪闭了嘴。 但这话已经说出来了,李婉云紧紧抿着,过了会儿才说道:“不成,我回娘家去,家里没板车拉,鸭不好带,换成钱回去,也能给娘家带些米面,总不能空着手去吃白饭。” “这倒不错,头七已过了,后头的事没那么紧。”沈玄青搭了腔,算是给李婉云一个台阶让离开。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得有个带头说话的,李婉云家里遭贼子不好过,再说女人和双儿回娘家住几也是常有的事。 陆谷手里有钱,又有沈玄青站在旁边作定心丸,头一个就出声问李婉云鸭要怎么卖。 下蛋时的母母鸭别说十七八文了,有时都能卖到二十文,蛋能卖,以后不下蛋了还能把老母老母鸭卖掉,怎么都是不亏的。 “不多,两只鸭一只公四只母,你若都要,公就送你,母母鸭各十文一只。”既是陆谷问,李婉云咬咬牙,将价钱到了最低,没说十五文。 一共才七只,确实不多,陆谷抬头看一眼沈玄青,见他点头就放心了。 “行,那就都买了。”卫兰香也说道,她看一眼陆谷。 “娘,我去取钱。”陆谷看懂了她眼神,既然是他要买,没有让家里别人出钱的道理。 这买卖十分利落,陆谷先开口要买,别人就是眼馋这么便宜的价也没办法了,不是没人想多掏一两个铜板截胡,就算十二文钱买一只蛋回去也划算,可沈玄青往院里一杵,这么高的个儿别人就不愿和他家起冲突,况且李婉云也答应了。 等陆谷过来,村里其他人该散的都散了,天快黑了,吃完饭还要洗碗呢。 “这……”李婉云大致数了下铜板,却是七十个,按她方才说的,公送陆谷了,给六十文钱足以。 “你千万收好了。”陆谷没多说别的,只问她:“何时回娘家?” 李婉云将铜板妥帖进怀里,眼中全是,说道:“今天晚了,明天白天去。” 既如此,陆谷点点头,也没别的话了,他捉起地上的两只鸭子,剩下那五只沈玄青和卫兰香抓了,叫上狗崽三人就往家里走。 后面李婉云看着他们,张嘴想说家里这些竹筐篮子都给陆谷,可再一想,终究作罢了,低头收拾起糟糟的院子,就算以后不回来了,家当也不能全给出去,得做出过子的姿态,否则别人要起疑心的。 夜笼罩大地,因闹了贼,许多人家早早就关上门,李婉云也是如此。今闹成这样,四邻夜里肯定都会防备,就是黄达那个二子,想来也不敢轻易靠近。 她关好门窗,把菜刀放在沿边,伸手就能碰到,枕头底下还藏了剪刀,待躺下后睁着眼睛始终没睡着。 就算林金虎不说那些话,她也得找借口回娘家,闹贼本就是个大事,她躲回娘家谁也不能说什么。 至于这闹贼,其实是没有的事,是她自己悄声院子和厨房,屋子和后院的藉也是她一手的。没别的目的,清溪村她待不下去了。 今下午她坐在院里劈柴,大门开着,路过的黄达站在门口看了她好一会儿,那个二子的眼神让她万分恐惧,又惊又怕。 比起张家那些好亲戚,黄达的眼神是全然不一样的,下秽,以至她连话都不敢说,紧紧握着斧子的手都在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若黄达敢进来,她只能用斧子劈过去了。 幸而是白天,黄达不敢来,看了一会儿就走了。 她不敢忘了那种眼神,她娘家村里七八年前有个寡妇独自一人住,夜里被人翻墙进去,后来那个寡妇一麻绳吊死在家里。 有人酣睡一晚,有人一夜未眠。 翌鸣天还没亮,听到邻家有了动静,李婉云才起身去了后院,她脚步很轻,一声不吭拿铁锨铲开粪堆,在恶臭中翻找到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钱袋。 钱袋套了两个,外面的沾了粪她直接扔了,埋在里面这么多天,第二层钱袋同样恶臭,打开钱袋取出用布裹着的银子,布里是用油纸包的整整三十两银子。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