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维对着女孩愣住了。 因为眼前这个看起来用通俗的眼光似乎都已经三十多岁的妇女,身份信息上却写着刚十九岁。 孟思维没有说话,而是缓缓走到饮水机前,先取出纸杯倒了杯水。 她轻轻把水杯递给女孩:“先喝点水吧。” 女孩似乎因为听见是女声似乎很意外,抬起头,对上孟思维的脸。 她一时看得有些呆。 不是之前让她害怕的男警察,她看到眼前的女警长相漂亮极了,几乎是她从没见过的漂亮,却又不像电视上女明星那样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美,女警五官甜美,眉眼很有亲和力,笑的时候让人忍不住就想亲近。 孟思维在看到女孩茫然而澄澈的眼睛时确定她的年龄。 这样的眼神,的确只有是十九岁的孩子才会有的。 女孩慢接过孟思维递过去的水杯,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 孟思维拉了把椅子坐到女孩对面,她在发现女孩浑然与年龄不符的外表后心中开始难受,只是此刻仍不得不开口:“妹妹,我有点事想重新再问一下你。” 平常问讯时有嫌疑人会因为孟思维的脸而故意轻视觉得好糊,只可惜长相甜美的女警眼神凌厉起来回回都能教他做人,只有这一次,孟思维语气第一次轻到极致。“你今天来报警了,但是你……到底收没收过,你们工头的好处?” 女孩低头不语,双手握着孟思维递过去的那杯水。 孟思维再问:“他有没有给过你钱,或者其他东西什么的。” 女孩把头趴得极低,依旧一言不发,孟思维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空气静默地转。 孟思维面对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孩,最后还是不得不开口,提高了些语气:“妹妹,你要说实话。” “作伪证或者……报假案,是要付法律责任的。” “你不要怕,法律是保护你的,我们会保护你,但是,”她强调着,“你要说实话。” 当孟思维说完那句“我们会保护你”之后,一颗泪珠悄然无声地啪嗒掉进水杯,水面泛起浅浅的涟漪。 女孩的眼泪在眼眶中汇聚,最后大颗落下。 孟思维看到女孩哭了。 “给过。”静默的办公室,她声若蚊蚋。 孟思维终于问出第一句话。 她听到“给过”两个字时,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 “给过多少?”她闭了闭眼,知道这时候的刨问底有多残忍,却不得不问下去。 “你们发生过几次关系?” 女孩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 她摇摇头:“记不清了。” “他给我钱,七十,五十,或者四十。” “还有手机。”女孩从怀中掏出一部屏幕破碎,看起来已经极为老旧的安卓智能机。 孟思维在听到这些数字的时候惊愕而哑然,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心痛。 七十,五十,四十,早该报废的智能手机。 眼前外表令人痛心的女孩,十九岁。 孟思维终于再问:“你缺钱是吗?” 女孩低着头,睫已经被泪水洇成一绺一绺,她说:“缺钱。” “我就是缺钱才出来打工。” “我家里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我要养他们。” 孟思维:“你这次报警是因为什么?” 女孩低啜到喑哑:“他一开始说给我一百,但是后来只给我二十。” “我让他把另外八十块给我,他不给,我就说我报警。” 所以女孩报警了,对警察声称自己遭到强.,其实只是想要回许诺的另外八十块钱。 孟思维听完这些,口已酸难受到极点。 她该问的话问完了,事情清晰。 孟思维走出办公室,看到正靠墙,低头烟的高勇。 高勇显然已经猜到了大部分的事实。 他们这些人并不是神,他们只是想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替其他人挡住社会的暗面,然而挡住暗往往便意味着,他们要直面一切黑暗。 孟思维拿着笔录,因为眼睛的酸涩而不得不望了望天花板,问:“勇哥,能刑拘?或者行拘。” 高勇吐出一个烟圈,不知道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那三个字: “拘不了。” 孟思维知道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强.罪首先是要以违背妇女意愿为前提,然而这个案子并不符合,甚至女孩还从中得到了报酬和好处。 七十,五十,四十。 孟思维入职以来第一次到绝望的恨意,她亲口对女孩说出“我们会保护你”,此时却只能无声地沉默。 彭彬走过来。 他手里拿着从工头那里要回来的女孩的身份证,照片中女孩面容质朴,名叫全。 彭彬看了看沉默的高勇和孟思维,说了点其他情况,关于女孩口中的“工头”。 “工头”名叫刁德才,之前也在别人手底下干活儿,去年过年回老家时他打着外面工厂招工免押金包吃住的名义,招揽家乡读书不多的年轻人来城市里跟他一起打工,利用他们在城市里人生地不,以中介人的身份“管理”他们的身份证,通过从他们工资里“介绍费”的方式获利。 全跟那刁德才是老乡,去年听了他的话被他带到城里来打工赚钱,没读过书又人生地不的小姑娘,身后是需要养活的一大家子弟弟妹妹,只能依附并且依赖于刁德才。 孟思维见到被从讯问室放出来的刁德才。 男人看起来四五十岁,个子很矮,头发油腻而稀疏地耷在头皮上,牙齿是常年烟熏过后的焦黑,他知道自己没罪,被放出来后显然极为趾高气扬,在看到孟思维后眼睛显然是极为惊地亮了一下,甚至直接泛起了光。 “快走!”彭彬从后推了刁德才一掌。 刁德才这才不情不愿把眼睛从孟思维脸上移开,他怒气冲冲回头看推他的彭彬,嘴里正骂了句什么,一个黑衣的中年男人忽然急匆匆小跑过来。 中年男人见到刁德才,二话没说,直接一耳光用力挥了过去:“他妈的。” 这一巴掌的声音在走廊里格外响亮。 刁德才瞬间被打得一个趔趄,像团烂泥一样被扔在墙上。 彭彬和孟思维都没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了一下。 彭彬立马伸手隔挡,厉声:“嘿你干什么!” 中年男人打完刁德才,面对孟思维和裴忱时瞬间又换了个脸,他冲两人弯了弯赔笑:“对不起两位警官,对不起,给你们麻烦了。” “是我没管好工人。”中年男人指着刁德才鼻子说。 孟思维见中年男人个子高大,打扮的甚是整洁体面,跟刁德才并不像一个世界的人。 彭彬也上下打量中年男人,正准备说什么,中年男人抢先开口,连连道歉:“我听到就赶过来了,发生这种事情我也很意外,抱歉警官,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 刚才还眼冒光的刁德才似乎被中年男人这一巴掌直接打萎了,角落里一声不吭。 “你平常怎么管教你手头工人的!”彭彬没好气地吼,“带他去签字!” 孟思维又看了看体面道歉的中年男人。 …… 裴忱以为今天孟思维跟钟意在一起,所以晚饭都没有做孟思维的,结果没想到孟思维被call到局里讯问,一切结束后饿着肚子回来。 裴忱起身去厨房。 孟思维回家后一直情绪低落,在沙发上坐了会儿,然后追去厨房,问他对于刁德才那样的人,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裴忱听完前因后果,看着写沮丧的孟思维,微微沉默,还是说:“这的确无法构成强.。” 违背妇女意愿是强.罪构成的重要前提,然而在这个案子里,这个前提并不成立。 至于通常情况下人们对这种情况往往会想到的“.”,但是很遗憾,我国刑法中并没有“.”这个罪名,只有在妇女不14周岁的情况下与其发生关系的,无论是否自愿都是强.。 甚至全的确是以获利的方式向刁德才有偿.提供.易,往更残忍的方向讲,如果要认死理地追究,这件事不构成强.,却能构成卖.。 当裴忱都跟她说无法构成罪名的时候,孟思维了鼻子,知道或许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想起全走的时候,他们几个同事凑了些钱,连同她的身份证一起还给她,让她以后不要再在刁德才手下打工。 全手中紧紧捏着钱,已经习惯地趴着头,用极小的声音说“谢谢”。 裴忱伸手,缓缓把孟思维抱进怀里。 孟思维把脸埋在男人肩膀,即便知道自己成不了大英雄,无论是之前在治安还是现在在刑侦见过的案子也不少,但是每次真的遇到时,依旧难过到极点。 她闷闷地问:“裴检,你们是不是遇到这种情况也多的。” 裴忱听后垂睫,然后轻声“嗯”了一声。 孟思维被裴忱搂着,手指揪着他衣角,在他怀里一点一点消化自己低落的情绪。 裴忱抱着他仍旧会因为工作难过,依旧保持着自己内心最柔软温度的姑娘。 孟思维缓慢地调整情绪,后来她才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真么吗?” 孟思维表情懵懵,半信半疑:“你调来之前不是在反贪吗?” 也没比她进刑警队的时间长太多。 反贪又哪有这些社会百态。 裴忱答:“有类似的案例,刑法都要学过。” 孟思维:“哦。” 她抿了抿,闻着裴忱肩头洗衣的香气,慢地问了一个她好像一直都没有问过了解的问题:“反贪不好吗,调公诉干嘛。”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