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榆调到裘禧的游戏纪录的界面,看清之后嗤笑一声,按了开始键。 铃声设置成最大,蛇吃一颗,蛇变长一截,铃响一阵,硬币落进瓷碗一样好听。 裘榆没能 到第三颗,咬尾自尽,游戏终结的那串铃也很骇人。 裘榆使劲捏了捏手机,把它握得发烫之后,还是转头看向了袁木的练习册。 一直到手机的闹铃振动,这个巷口都没有人来。 裘榆把书合上,把书脊竖在手心里,往一中的方向走去。 他刚站定在校门对面的树下,下课铃响起。 袁木不 穿校服,鱼贯而出的人群里数他最打眼。 也可能不是衣服的缘故。 他穿最简单的白,一个人出现,不似其他三五成群,也不似其他雀跃张望,眉目间淡淡的,视线常常垂着,过马路时认真看车,人行道上认真看路。 总之他一眼可以捕到他。 倒不能用格格不入,袁木是特别,只怪其余人都是背景布。 他没看到裘榆,裘榆也没有凑他跟前去的意思。 两个人掉在人 中,一前一后朝家游去。 裘榆的目光只抓他清秀伶仃的背影,和他走动时 间牵扯出的衬衣平直的纹路。 钱进奉命下楼给老爹买啤酒,远远瞥见裘榆夹着两本书进了街口,大呼白 见鬼,龙卷风似的刮过去,咆哮道:你去二手书店了? 裘榆抹了抹自己一脸的唾沫星子,还回去:我去你老家了。 钱进哈哈地笑:我老家就在顶上六楼呢。 裘榆懒得理他:走了,回家吃饭。 钱进想起一事,拽住他:榆哥,你爸回来了。 裘榆却下意识往二楼,袁木那个小窗看过去。 那说明袁高鹏也来了。 来就来呗,还值得你禀告。 好心当作驴肝肺,钱进扇他衣服:你走走走。 接着又指那两本被裘榆掩得严实的书,义正言辞,藏好了,我下午就去你家突击,你别想独享好物。 哦哦,谢谢你,都突击了还记得通知我。 袁高鹏和裘盛世是同事,俩人在一家大工厂里当小职工。 工厂在郊区,一个月休四天假,他们通常会结伴坐车回家。 裘榆还没开始爬楼,就听到许益清的吵骂声,闷在墙后,字句不清晰,但嘶声力竭的疯劲是扑面而来的。 难怪钱进消息灵通,眼前这动静,整栋楼应该没有不知道的。 裘榆攥拳敲门,用了点力气,门内的战争戛然而止。 爸,回来了。 裘盛世坐在沙发上,神 轻松,应道:儿子回来了,又哪儿玩儿去了? 许益清冷着脸在布菜,锅碗砸得砰砰响。 吵什么呢?裘榆问他妈,盖过楼下卖菜的那喇叭。 裘盛世乐着说,你妈发短信让我买米我忘了呗,你妈不准我穿这件红短袖配马 我也忘了,她就把旧账翻到十年前去,自己惹自己生气。 裘榆默然看裘盛世目不转睛瞧着电视,中央6台,播的抗战题材的电影。 合着婚姻的战场上就许益清一个人,裘盛世全然把自己摘出局,把她当戏看而已。 马上吃午饭,裘榆进了房间就不再出来。 裘盛世和许益清轮 来喊两遍门没人应声,便也随他去。 裘榆躺在 上,客厅里许益清 止裘禧喝可乐。 不能喝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不准。 我就只喝一口。 裘禧,你也不听话是不是? 我 你们都没人愿意听我说话了是不是? 裘榆靠着墙,眼见面前桌上那杯水受风起涟漪,把它攥个稀碎的想法冲上脑门,噌噌地涌动,配着许益清十几年堆起来的几丈嘶叫在膨 。 好了,不喝,我不喝。 裘禧弱弱地说。 裘榆翻身下 ,掀开房间,掼开冰箱,把里面的可乐瓶全 出来抡在手里。 他光着脚出了门,把怀里的东西统统摔去楼道间的凹槽里,狠狠地,想把自己也砸进去。 很好,又多一股腌臜的味道。 裘榆返身进门。 干净了吧。 他回到卧室,坐去 上,双臂软软垂在 沿,没什么力,肌 不受控地微微 动,然后他莫名开始深深地 气。 要不,给袁木买个书包吧。 袁木讨厌失秩,讨厌生活不似预期,那,再给他找一个一模一样的吧。 在汲取氧气的同时,他突然这样想。 一声闷响,把餐桌上的袁木吓一哆嗦,玉米滑回汤里。 是从对楼传出来的,他皱了皱眉。 什么声音啊?袁茶问。 方琼给她夹一筷排骨:谁家丢不要的东西吧,快吃你的。 袁高鹏看袁木走神,也叫道:袁木快夹这个瓜丝吃,很 的。 袁木点了点头,却只在碗中拨饭粒:嗯,谢谢叔叔。 谢谢朋友们一周以来的评论和海星和打赏,鞠一深躬!谢谢谢谢,看到催更也莫名有点开心(?)今天有点晚,再鞠一躬。 第7章 着陆方式 哲学的任务就是教会我们在愿望碰到现实的顽固之壁时,以最软的方式着陆。 政治老师的棕 皮带上扣着一大串钥匙,随着他板书的动作颠晃,和窗外的蝉叫一唱一和。 衣摆扎进 子, 着啤酒肚就显劣势,捂出的汗从底下爬上来,以皮带为地基长成一圈不规则的山峰。 他转过身来,右手闲逸地扣在地基上。 这句话出自英国作家,阿兰德波顿。 政治老师用灰白的指头用力戳背后的黑板,啊,同学们,建议你们把这二十来个字,誊抄在我们教材的扉页,时刻体会,勉励自己。 尤其是某些四十个选择题错三十八个的同学。 角落传来一句声调高扬的拆台:老师,是三十来个字。 无聊,幼稚,不好笑。 但因为这是此学期最后一节课,他们即将 来高中生涯最后一个长假,大家心情都很 动兴奋,热烈地笑起来,个个伸长脖子,兴致![](//www.xiape.com/ig/bo.png) 地等待老师的表情和反应。 哦,可以看出来黄晨遇数学很好,那你顺便数一数你面前那张专练卷上有多少个红叉。 黄晨遇理直气壮:老师,三十八个。 政治老师空手做了一个开扇摇扇的动作,觑他:为了给你留面子都没点你名了,赶上来自取其辱。 一群人又倒戈去转头笑他。 整个教室就袁木一人心不在焉,注视着探进窗栏的枝桠。 外面的世界十分灿烂,茂密的绿叶接住了被打碎的太 ,风拥过来,引发一场树的战栗,一阵光的闪动。 叶与叶碰撞,像下雨的声音。 他想起那个雨夜,站在 台同夜幕一起俯视自己的裘榆。 但是有且仅有一位同学,这张专练卷全对。 有捧场的,也有不以为意的,然后都配合地喊起来:袁木 袁木收起目光,盯回讲台,裘榆却还在脑海里。 袁茶讲裘榆脾气古怪难以相处,在她胆战心惊地描述下,袁木能想象出他刻薄的姿态。 裘榆常摆一副臭脸,不论对亲或对疏,他高兴的时候不会开怀正经地笑,不高兴的时候就更不屑于好好说话。 他是尖锐的,在这个圆钝普通的世界里。 可他回忆他,总存有温柔的轮廓,暖和的颜 。 这让袁木 到惶然,不安全。 我先带你们看一道高频易错题。 政治老师扒了扒厚重的镜片,袁木同学起来说一下16题选什么。 C。 原因。 现象多样,而本质唯一。 很好,啊,知识点抓得很准确。 袁木坐下后回了神,才把黑板上那句话完整地默读一遍。 顽固之壁确实蛮横地竖在现实生活的四面八方,但袁木从未得以软的方式着陆过。 也许是无法到达哲学教授的平面,靠眼前这本扁薄贫乏的政治教材来看,他越学哲学越觉得世界荒唐。 最讨厌政治,偏偏这门课分数最高是千万件荒唐事的其中之一。 老师开始讲课,他再看向窗外,枝桠退了出去。 课堂没有意思,它和风玩去了。 又难以自制地,莫名地,想起那天早上,被裹在光和雾里等候他的裘榆。 做树真好,是树就好了。 离放学铃响还剩几分钟,隔壁和楼上便起推桌拉椅的动静,伴一串串嚎叫和隆隆的跑步声,袁木周围的同学也被传染了似的也躁动不停,蠢蠢 疯。 政治老师背手站在讲台边,不高兴地停了几分钟,最后妥协地摆手下课。 王成星挂上书包要跑,记起一件未解决的事,赶紧把钢笔从书包侧兜掏出来递到袁木眼下。 这个,和上一支差不离吧? 袁木看了一眼,不见犹豫地点点头。 好嘞!王成星 呼一声,拜拜,假期愉快!一转眼就溜没烟了。 上次杨岚清把那支钢笔的历史追溯到小学时期,也就是十几年前,袁木细想也为这个数字吃惊。 他忘了自己为它换过几次管芯,初中时甚至还请人补过漆,拿着一支五块钱不到的货排去店里,老板都笑说不值得。 但因为是方琼牵着他去买的,袁木就扔不掉它。 那个下午,方琼第一次接他放学,袁茶还在家里等着吃 ,她却为他挑一支笔而停留很长时间。 袁木出了校门,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第三个垃圾桶时,把手里的钢笔丢了进去。 今天他又选了小路,将拐弯进巷口,袁木停下脚步。 来人差点撞上他,急忙后退几步,慌里慌张地要逃开,又差点摔倒,干脆尴尬地僵着不动了。 跟着我干什么? 火红褪成粉红,劣质扫把变成富贵牡丹花。 谁跟你了,路是你买的? 袁木没兴趣吵小学生式的架,说:不是为了打架的话我先走了。 万立眼睁睁看袁木冷着脸离开,心气郁结,暗骂一句抓了抓头发。 看人消失在笔直的长巷尽头,万立正想拔腿再悄悄跟上去,耳边突刮一道劲风,左肩被人抡了一 。 这力道把万立扇懵了,他忘记捂头也忘记逃跑,结果后背又硬生生挨了一砖头。 裘榆把两样东西扔到一边,踹一脚红 的后膝,把他 趴在地面,左手按头半跪在他 上。 你叫什么名字?裘榆开口问他。 你二姨父的![](//www.xiape.com/ig/nai.png) ,打我还抢我台词。 万立挣扎了一番,无果。 老子是谁都不知道还来 老子! 裘榆把万立夹在指间燃着的烟拿下来,把明灭的烟头捻熄在他嘴 上。 别给我老子老子的。 裘榆平静地说,老子最烦走在大街上 烟的人。 痛是其次,这种残暴程度让万立一身冷汗哗啦啦地淌:我什么时候惹过你? 你刚才跟的是谁? 我跟谁了? 裘榆四处看了看,伸手捞起刚才丢掉的砖头。 耳朵紧贴地面,拖动砖头时发出的 砺的摩擦声放大十倍不止。 万立有点崩溃,嘴巴被 得变形,模糊不清地喊: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那你该知道他的手是谁打断的? 不是我,不是我 的,他,他把我打得脑震 ,昨天才出院! 和你没关系? 有、有但,但 在哪打的? 就这条路,再、再前面一点。 什么时候打的? 五六点,一中放学。 万立认了,问什么答什么。 他那天九点才到家。 这个,这个和我真没关系了,我们走的时候天还没黑。 那时候雨势不大,万立跑出长巷时回了头,看见那人依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样。 谁把他书丢到湖边草地的? 我我一兄弟。 谁? 猴子。 书包呢? 和刀一起丢进湖里了。 刀? 他的。 他书包里藏的。 我们不动这玩意,不知道往哪儿放,就沉湖了。 对话停在这里,裘榆突然失语,万立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没有多余接话。 刀开过刃,长过小臂,从书包里搜出来时,没有刀鞘。 每回忆起刀隔着布砸到自己脑袋上那一瞬间,他都会起 皮疙瘩,心有余悸。 你跟着他想干什么?裘榆的声音低了很多。 他还叫我杀他。 万立忽然这么说。 他这一个多星期以来,一直惦记着袁木说那句话时的神态、语气、音调、手指抓他衣领的力度、因好奇而发亮的眼睛。 万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跟着他。 那天到了石亭,几个兄弟看见那刀都后怕,拍拍 口说幸好没有见血。 只有万立沉默不言,原来那个人不是吓唬他。 从医院出来,浑浑噩噩纠结一个白天,万立还是在放学前赶到一中门口。 他身边的人都拼了命地活,他要来看看想死的人是怎样过的。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