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往里虽喜他温柔小意的模样,但她现在心里纷如麻,就没有什么心思去哄。她挥了挥手说:“你带着人将卧房清扫一下,咱们今晚去厢房住,我先去洗个澡。”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也该要做个决断。阿耶他想要自己所有的孩子都能活,他将老二过继出去,让他再没即位的资格,何尝不是在保护他? 但他却没想过,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他们这些人之间早就已经是你死我活,如何还能按照他的想法来。 ----- 冬至前一晚,皇帝是歇在清思殿里的。 次一早上起来,朱贵妃替他穿上了衣物、系上革带后,望着他笑了一声:“圣人今如此盛装打扮,倒让妾想起了初见圣人的时候了。” 徐遂忍不住朗笑了几声,他低头捏了捏朱贵妃的脸颊,温声道:“怎么就越来越会说话了,朕可记得你从前,让你对朕撒个娇都像要了你的命一样的。” “人总要学会变的,跟从前比起来,圣人不也变了吗?”朱贵妃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人,温声问:“时候不早了,待会还有群臣要来朝见陛下,先去用朝食吧?” 望着她如画的眉眼,徐遂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光,神也忍不住柔和了下来:“好,咱们先去用膳。” 因今是冬至,食案上所摆吃食的数量是比往多了许多。又兼之皇帝宿在清思殿中,故而朝食上一大半的吃食都是皇帝用的。 朱贵妃拿食箸从自己案几上挟了几块栗子糕,让人递到皇帝身边去:“圣人尝尝这栗子糕味道如何?” 徐遂轻笑道:“朕桌案上也有呢,你先用你的就行了。” 他轻咬了一口,点评道:“尚可。”似是想起了什么,他轻叹道,“以前在广平的时候,最的便是你做的栗子糕。朕记得那时候几个孩子也都喜吃,都说母亲做的栗子糕香甜软糯。每回朕从官署回来,竟没剩几块了,只能央着你再去给我做一份。” “如今算下来,倒是许久没吃过你亲手做的糕点了。” 未住到城前,皇帝的所有孩子都是唤朱贵妃母亲的,后来只有武陵和徐晏还会唤她母亲,其余的都改口成了贵妃。 再有就是宜,许是跟旁人学的,一直喊她阿姨,这也是朱贵妃不喜宜的主要原因之一。她宁愿七公主生疏的喊自己贵妃,也不想听到她一口一个用来称呼庶母的称谓。 朱贵妃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眉眼中仿佛盈着光,她低头轻啜一口龙眼茶,温声道:“这份栗子糕,是妾早起做的,圣人竟是没吃出来。”她语气中忍不住带上了几分嗔怪的意味。 徐遂忍不住恍然了一下,他又低头去看那份栗子糕,竟是怔怔的出了一会神。 “圣人心境跟从前不一样,连吃起来的觉都变了。”朱贵妃望着面前的皇帝,缓声说着。 徐遂轻叹了声,摇头道:“或许是吧。”他又低头用了一块栗子糕,却蓦然间觉得食之无味,再无从前的味道。 虽如此,他却还是将面前的栗子糕一块接着一块,用了一大半,而后又喝了一整碗神仙粥,并几个通神饼和一碗羊杂汤。 羊杂汤里撒了芫荽,香味浓郁扑鼻,只是略微闻上一闻,便让人食大振。 徐遂喝了一碗后又盛了半碗,才觉得整个身子都暖融融的了,浑身上下都透着畅快。 用过饭后,朱贵妃替他戴上十二旒冕冠,亲自将他送出了清思殿。 “你晚上且慢些熄灯,朕待晚上筵席散过后回来陪你。”徐遂揽着朱贵妃的肩膀,同她窃窃低语。 朱贵妃扬起一张芙蓉面,微微一笑:“好,妾等着圣人回来。” 待将皇帝送到了清思殿外的大道上,快要登上御辇离去时,徐遂突然握住了朱贵妃的手,轻声道:“少君,朕有些后悔了。” “什么?”朱贵妃问他,脸上略微有些疑惑,“圣人后悔什么?” 看着她脸的疑惑神情,徐遂目光微微转柔,心头忍不住升起了怜,他抬手抚了抚朱贵妃的发丝,微微一笑:“没什么,你晚上等朕回来就行。” 朱贵妃轻声应下,目送皇帝的仪仗远去。 皇帝前脚刚走,她都还没折返回清思殿,武陵便领着儿女从外面进来了。 “怎么今入了?”朱贵妃略略有些诧异,挑眉看向养女。 冬至和元中都要有大宴,百官朝觐皇帝,外命妇朝觐太后、皇后。 如今中并无太后和皇后,故而到了这个时候外命妇也无需进来,后里并不热闹。 武陵盈盈笑道:“今不是冬至么,就想着进来陪母亲说说话,三郎呢,已经去前朝了?”她从来就是个会察言观的人,总觉得贵妃今的神情,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不对劲在哪儿。 朱贵妃略点了点头,让武陵跟她一块入了内。 “我今做了栗子糕,还有多的,你可要用?”朱贵妃随口问着。 武陵有些惊喜,急忙应道:“自然是要的。”她轻叹道,“自从嫁人以后,已经有许多年没用过母亲做的糕点了。” 一行人相携着进了清思殿,锦宁带着人从外面进来,手中捧着一张琴,用琴囊包得好好生生的,她行了个礼后说:“娘子,琴取回来了。” 朱贵妃让武陵先自己带着孩子在殿里玩,她想去静室待一会。 武陵并无什么意外,每次到了冬至的时候,朱贵妃都会去静室待上不少的时间,从她有记忆以来便是如此了。 她是用过朝食才进的,但小孩子嘴馋,看到糕点后一下子就走不动路了。她便一边喂着孩子,一边漫不经心的想着事。 静室内放着的都是朱贵妃的物,她从不轻易让人碰,即便是洒扫的婢女,也都是心挑选过后的。 一面墙上悬挂着二十来张琴,全都是蕉叶式,以百年生的老杉木所制,琴轸上垂坠的苏都没有任何差别。她让锦宁将刚才拿回来的那张琴挂在最末尾后,方才让人都退了出去。 她在屋中走了一圈,视线一一扫过那二十张琴,神间带了些怅惘。数年前也是这样的冬至夜,他死在了高越原。 朱贵妃还记得他离京前,曾带着自己去了家西市新开的琴馆,带她订了张琴,说等他从河西回来的时候,琴差不多就能斫好了。可直到他殒命的消息传来,那张琴也未曾制好。 她一直记着他说的话,他从河西回来的时候,琴就斫好了。 于是她每年都让人去琴馆斫一张琴,全都是用百年生的老杉木,斫一张蕉叶式的琴。琴一直没斫好,她就当他一直还在河西没回来。 “阿维,今夜之后,我就能解了。”朱贵妃轻喃了一声,毫无征兆的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掩入了衣襟中。 今夜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无论是生是死,她都能解了。 在静室里待了一个多时辰,出来的时候她手上抱着一叠厚厚的经文,转给了侍从:“拿去宝兴寺供奉着吧。” “母亲又是给父亲供奉经文祈福么?”武陵看着侍从将那叠经文抱走,忍不住笑问了句。 朱贵妃淡淡的应了一声,神间带着些许的疲惫。 武陵瞧出她心情有些低落,便主动道:“我陪母亲出去走走吧?” 将孩子都留在清思殿由女照看后,俩人带了几个侍往外走去。冬的风如刮骨尖刀,一阵穿堂风将脸颊吹得生疼。 俩人去了中最高处清晖阁,登楼前,武陵问她:“母亲,你可喜父亲?”她一直很好奇这个问题。在她眼里,若是喜,岂能的下沙子? 她作为父亲未成亲前就有的庶长女,母亲不仅愿意养她,还将她照顾得很好。似乎不止是她,母亲曾经对父亲的每一个孩子都算不错。 平心而论,武陵自己驸马也有庶子,但她对驸马的庶子绝对做不到这个地步,即便是进也从不会带着他们。 难道是喜到了一定的境界,所以才会屋及乌?武陵胡思想着,一时间也每个头绪。 朱贵妃偏头看了她一眼,勾起角笑了笑:“或许喜过。”她和皇帝是少年夫,那个年纪的人,对婚姻具是充了无数憧憬和想象。 皇帝生得俊美,地位尊贵,又是未来要跟她过一辈子的人,她也曾试着去喜过的。 俩人也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候,美好到现在想起来,竟有一种不真实。 武陵心头跳了一下,总觉得自己今不大舒服,口闷得慌,又说不出来是什么缘故。或许、喜过。 不确定究竟有没有喜,而且还是喜过,已经是过去。 说话间,俩人已经到了清晖阁最上一层。 从这可以看到远处的含元殿,不断有人捧着用具和吃食进进出出,还有无数官员在外面或坐或站,举着酒盏说笑。 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清晖阁是整个中最高的地方,一阵阵的北风冲着楼阁撞击过来,帐幔拍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起风了。”朱贵妃看着远处的风光,轻笑了一声,“晚上还有场筵席,可别太冷了。” 第104章 “等你活着再说吧。”…… 清晨的风拍打着轩窗, 原本留了条的窗牖因平着过去的一阵风,而突然向外打开。 而后不知怎的,那阵风又突然改了方向, 变成斜着朝屋子里吹,轩窗“砰”地一声撞在了窗框上,响声震天。 这一声巨响, 令原本还躺在榻上酣睡的顾令颜瞬间睁开了眼睛,原本的困倦不翼而飞, 怔怔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隔着层层叠叠的帐幔, 尚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外面的婢女们也听到了这阵响动, 急急忙忙的跑进了里屋, 看着半撑着坐在榻上的顾令颜,心中不自觉地升起了一股怜:“三娘醒了?” 顾令颜点了点头, 她嗓子眼里现在干得不行,并未答话, 顶着一头蓬蓬的头发坐了起来,由着婢女掀开帘子伺候她净面漱口。 “今儿是冬至, 郎君们虽都进朝觐圣人去了, 但夫人可是说了今要好好的大办一场呢。”绿衣一面倒了杯清水来喂她,一面轻声说着。 时下极为看重冬至之, 尤其是长安一带,几乎将冬至看得和元一样重要。中一年两次的大朝觐, 一为元正,另一就是冬至。 这人人都要置新衣,餐食也尤为隆重。 顾令颜喝了几口水后,才慢慢清醒了过来, 她坐在边歇了片刻,方才问道:“什么时辰了?” “卯正了。”绿衣飞快的答了一句,“还早呢,夫人说今卯正二刻过去用朝食,三娘可要再睡一会?” 顾令颜忍不住笑了一声:“才两刻钟,走过去正院就要一会功夫了,还能睡什么?”她想了想说,“你那本书来给我瞧瞧,我正好一边梳妆一边看。” 绿衣扯了扯嘴角,从柜子里出一卷她昨晚看过的书,而后扶着她下了。 因今过节,故而侍女们准备的衣衫首饰都十分华丽,顾令颜拿起那卷书看了一眼,发现是《管子》。 纵然今天不用出门,但几个小侍女们却立志于将顾令颜打扮得光彩夺目、能瞬间引走所有人的目光。她穿着颇有些厚重的冬装,坐在妆台前看书,任由一群侍女们在她脸上和头上鼓捣着。 三四个人围在一起,哪怕都是手,也足足鼓捣了一刻多钟的功夫。 顾令颜有些无语,她瞪了绿衣一眼说:“你还说让我再睡一会呢,你瞧我现在走过去,也才能刚刚好赶上。” “奴婢想着还早嘛。”绿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神带了些腼腆,默默地低下了头。 冬天亮得早,一行人收拾好了出青梧院的时候,天都还是暗沉沉的,但府中众人早就已经起来了在各处忙活了,倒不显得静谧寂寥。 顾令颜提着上回中秋晚上猜灯谜得的那个花灯,微弱的光亮从花灯中发出,能照亮前方的一小片路。 暖融融的光映在青石板上,身子似乎也跟着暖和了起来。 因顾审是侍中,整个冬至宴的程都是要他来负责的,这样大的子,半点都不能有差。他一早就起来洗漱穿戴好进了,杜夫人被他的动静给闹醒后,再也睡不着,便搬了张摇椅在院中看腊梅。 顾令颜到的时候,众人也都恰好陆陆续续的来了,杜夫人便让众人都进屋去用饭。 “今儿是冬至,外面得很,也就别出门了,用过饭后都在家里待着吧。”杜夫人笑着嘱咐众人,又让侍女将朝食上了上来。 不知为何,听到祖母这么说话,顾令颜总觉得心脏怦怦直跳,莫名的有些慌的觉。 一旁的顾证指了指自己的腿笑道:“祖母,我都这样了,就算想出去也没法子出去啊。”他一条腿断了,如今走路还得撑个拐杖。 李韶瞪了他一眼,低声叱骂了几句。 杜夫人忍不住笑,摇头说:“我这话可不就是为了你说的?屋子人,也就你最往外跑。”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