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不用跟那老东西虚与委蛇了。 ----- 东的大门半敞着,时值冬,早已是草木凋落的时候,庭院里唯有松柏依旧常青。 风声萧萧,拂动枝叶时的沙沙声,如同落雨一般急切。徐晏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转头透过轩窗口瞥了眼外面,心头划过一丝怔忡。 他将几个重臣都接到了东来,力求在最快的时间内将善后的事解决妥当,否则再过一月就到了年关,不能再接着下去了。起码在过年前,整个朝中局势必须平定下来。 徐晏刚清算完给此次随他战死和受伤将士的补偿款,以及家人的安置事项,父母儿由朝廷统一供给米钱粮。 若是孩子无人照料的,儿子由军中收养,将来可直接做军,女儿则是找京师附近的人家领养,朝廷负责给钱。 此时崇政殿内除去徐晏,唯有在一旁起草这份文书的顾审,他将条款事无巨细的一一写完后,问道:“殿下亲卫、几大府卫,还有崔大将军所率河西归来士卒的补偿都在里面了,殿下的那队部曲……” 他说的比较委婉,用的措辞也是部曲而非私兵。 无论是太子亲卫还是别的,都是将领有正式官职,普通士卒也在朝廷拥有编号。但太子私下豢养的那一队死士可没有,完完全全是太子自个的人。 顾审这次虽然在此次变中暗中襄助了太子,但他向来公私分明,此次不是战而是变,太子的人他自个出钱最好不过,能别动用国库就别动用。 他手指轻扣了几下桌案,暗想着他要是给国库省了这么多钱,户部那老小子又得好好他一阵了。 徐晏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半分推拒和不悦:“知道,这笔钱从我私库里出就行。” 直到今天,顾审才知道太子竟然从十多岁开始,暗中养了这么多年的死士,蛰伏多年,一朝派上了用场,他忍不住慨道:“殿下那批部曲可当真是悍,若是将其编入朝廷,直接给殿下做亲卫也不错。” 那晚他可是亲眼目睹了那队私兵的悍勇,比之才从河西战场回来、煞气冲天的士卒也丝毫不逊。光是看一眼,顾审就能断定太子养出来这一批人,定然是废了极大的心力。 他隐约听说这队人马先前都是养在外面的,今年年初才开始潜在长安城中。想来也是,要养兵必然要练,这样一大批人在长安城中怎么可能瞒得住。 “不必了,那队私兵我给颜颜了。”徐晏继续低头处理着手中的公务,淡声拒绝着顾审提议。 他语气很平淡,神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然而这样平静的声音,落在一旁的顾审耳中,却恍若平地一声惊雷起,他差点直接向旁边栽倒下去。 脑子里糟糟的,好容易稍稍清醒了一些后,顾审闷声问道:“殿下给谁了?” 徐晏放下手中公文,抬起眼来看他,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给颜颜了。” 他的声音太过于无波无澜,就像随手扔了颗大白菜似的,以至于顾审差点都要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身子向后仰了仰,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良久后,顾审叹道:“颜颜不过一闺阁女子,哪里需要这些兵。” “如今放在我手中也没多大用处,还不如给颜颜,免得她再出门时遇到危险。”想起她上次在宝兴寺差点遇到危险的事,徐晏便是一阵的心惊。 殿中静了片刻,顾审了额角,忍不住说:“多谢殿下馈赠,只是这样的兵,颜颜可养不起!” 他说的这句是真心话,能将这一队私兵养出来,不说力,太子所花在上头的钱就不是个小数目。 作为传承数代的世家,顾家是有部曲的,顾审很清楚养兵需要的花销有多大,更知道要想养兵,那更不是一般人能负担得起的。 放在普通人家,说一句让人倾家产也不为过。 就有不少从前的世家因为家族败落,部曲要么养废,要么只能沦为普通奴仆。 顾令颜从小到大所得的私房不少,尤其是现在年岁渐长,不光自己开了个书画铺子,李韶还给了她两个铺子管着,两个铺子虽不归她,但每月大半进项却是归她的。 她手头一直很宽裕,随便养一堆闲人都养得起那种。 但面对这样一队兵,别说是将人给养出来,只单说让她接手以后的事,她都不一定出得起这个钱。 “殿下,还是算了吧。”顾审微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说。 徐晏挑了挑眉,淡声道:“我知道,我接着养着就行。”兵是他养出来的,他当然知道当初那笔开销的可怖之处。 如今那队死士都已经养好了,花费自然就降了下来,但也不算太少。他也只是想把人给了颜颜,替她留个保障罢了,却没打算现在就让她养着。 她不缺钱,但也不是这么造的。 等她嫁给自己了,再由她来养着也不迟。 看着徐晏浅淡的神,但那张脸上却又写不容置喙,顾审张了张口,罕见的沉默了下来。 徐晏从旁瞥了眼他的神情,复又垂下眸子接着处理公务。他现在也懒得说什么了,心里清楚说了也不足以令人信服。 既如此,他直接将一切都替她安排妥当就好。 总有一,她会回心转意的。 北风寒凉透骨,宛若一把把剔骨刀,一下一下剜着人的皮。 晚间万里无云,如水月华倾泻而下,照亮了大半个庭院。顾令颜洗过澡,披散着一头半干的秀发,坐在轩窗前轻轻擦拭着。 屋里点着一豆灯火,微弱的烛光照亮了一方天地。她没让婢女在屋子里伺候,擦累了便暂时将巾帕放下,趴在窗台上发呆。 但这风实在是太冷了些,她先前只是为了透透气,现在等缓过来了,再加上半干的乌发,便不打算继续吹着这北风,抬手准备将窗户拢上。 然而她的手才将将接触到轩窗沿,便被轻轻握住了手腕。顾令颜心跳加快,蓦地睁大了眼眸,在她呼叫出声前,她听到有人说:“别怕,是我。” 听到这声音,纵然心里有那么点不情愿,不知为何,竟是暗自松了口气。她够着轩窗的手也忍不住松开了。 一张清隽的脸倏尔出现在她面前,顾令颜心跳蓦地漏了半拍。 棱角分明的面庞混着刚毅的眉眼,微微一笑时整张脸也跟着柔和下来,在她怔神的那一瞬间,他从窗外一跃而入,稳稳地落在了屋内。 顾令颜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人,暗想这人翻窗的动作倒是愈发的练了,将他上下打量一眼,冷声问道:“你过来做什么?” “想你了,过来见见你。”徐晏眸子里带着晶亮的光,边挂着笑意,一双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在烛火映照下,隐隐泛起了波光。 他伸手拿起顾令颜的一缕秀发放在掌中把玩,冰凉微的触令他一个灵,忍不住拿手指捻了几下。 察觉到她身子有些微的冷后,他慌忙将轩窗阖上,不自觉的放软了语气,温声说:“顺带想要告诉你,我还活着。” 第108章 喜上一个人很容易…… 屋中不过只点了一豆灯火, 他将轩窗关上后,一下子便暗了下来。 暖橘的光只够照亮丁点地方,其余大部分地方都是漆黑的。 但却足够她看清楚徐晏的神情了。 原本凌厉的面容因这一束光而暖了下来, 一双星眸里映着光辉,薄此刻裂开笑着,瞧上去甚至有些……傻兮兮的。 顾令颜愣了许久, 才缓过了劲,她抿了抿, 缓缓点头:“知道了。”里也不是没有消息递出来, 她当然知道他还活着了, 不需要他亲自跑这一趟, 来告诉她这回事。 发现太子手里拿着自己的头发把玩, 顾令颜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劈手将自己的那一缕头发给夺了回来。徐晏也没拦着, 见她抢夺便自动松了手,生怕将她给伤了。 “我知道了呀。”顾令颜又重复了一遍, 不知道他怎么还要在这。 难道就是为了来告诉她一句,他没死? 徐晏轻声说:“我来找你履行诺言的。” 顾令颜一愣:“什么诺言?” “颜颜, 你忘了吗?”徐晏站在那定定的望着她, 神间竟是有着片刻的怔忡。 不知怎的,顾令颜竟是从他的语气里头, 听出了些许的委屈,她歪了歪头, 不由的问道:“忘了什么?”她记一向好的,没想明白自己能忘了什么事。 看着她歪头的可模样,徐晏的心都快要化了,他又试图伸手去够顾令颜的头发, 却被她给躲开了,只得捻了捻指尖说:“那晚我来找你的时候,我问你要不要嫁给我,你说等我到时候活着就行。” 他那双星眸里迸发出光来,专注地望着她,认真道:“我活着回来了,那你是不是可以嫁给我了?你答应过我的,颜颜,你别食言。”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顾令颜凝着他看了一会,忽而就差点要被这人睁眼说瞎话的能力给逗笑了。 “徐晏。”她轻唤了他一声,立马就见他眼睛亮了一下,她勾了下角,轻笑道,“我何时答应过你了?我当时说的,明明是等你回来再说吧,可没应承你什么。” 顾令颜有些后悔了。当时她脑子里一片糟糟的,又知道他即将要做的事九死一生,又被他说的那些话给刺到,不知怎的就口而出了那句话。 要是她能够知道,他现在能好端端、毫发无损的站在她面前,她当初说话时定然是要多思量三分的。 “颜颜……”徐晏低垂着眸子看了她半晌,讷讷道,“你明明就答应了我的。”她说的每一句话,他又何尝不记得?但对那句话,心里多少还是存了些希冀的。 他今兴冲冲的从里出来,却又被兜头泼了盆冷水。 本就是数九寒天,一下子更是冷极了。 顾令颜瞪了他一眼,哼道:“太子殿下可别说。”她推了推身前的人,想要让他离自己远一些。 她又开始唤他殿下了。 烛火映照下,她一张面庞明媚如画,徐晏想了片刻,便放缓了语气:“是没应承我,你只说了等我活着再说。可既然我如今还活着,我们是不是该好好商量商量了?” 顾令颜偏头看自己微的发丝,脸上瞧不出来表情,懒得搭理他。 静谧了片刻后,徐晏伸手将她垂下来的鬓发挽到而后去,轻声说:“嫁给我不好么?” 他现在凑得近了,顾令颜便闻到了他身上若隐若现的酒气,忍不住皱了皱鼻子,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你饮酒了?” 她记得徐晏是不怎么饮酒的。 徐晏一下子顿住,目光躲闪了好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嗯。” 他扯了扯顾令颜的衣袖,柔声说:“你嫁给我了,我将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我的铺子、我的庄子、我的私库、还有我的卫兵,我有的东西全都给你。家里由你说了算,除了你,我看都不会看其他人一眼。” 他一一历数着嫁给他的好处,又将旁的人家贬得一文不值。 “上回我说给你斫的那张琴,已经斫好了。”徐晏将她的衣袖紧紧攥在手心里,“只是上次斫的是蕉叶式的,倘若你不喜,我再让人斫一张伏羲式的出来好不好?” 后来找了许多人,旁敲侧击的打听过后,他才知道顾令颜喜伏羲式的琴。 顾令颜皱了皱眉头,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徐晏,你别这样,算了吧,咱们就当放过彼此。”她笑了一下,声音淡淡,“我还未恭喜你如今大权在握,如愿以偿。” “我也不想这样。”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滞涩,停顿了许久后,她才听到他又说,“可我希望你能看看我,不要再推拒我了。颜颜,我没法子,我本没有法子说服自己算了,更没法子说服自己放过。” “我放不了手。” 徐晏忽的将她搂到了怀里,将下巴抵在她的柔顺的发丝上,颤着声音道:“以前是我不好,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让人暗地里讥讽嘲笑你,那些我都知道了。是我漠视了你的缘故,才让人敢那样轻视你。” 顾令颜的身子有着些微的僵硬,她木着一张脸,淡声道:“与你无关,是我自己给了别人嘲讽我的理由。” 她现在已经没了和他计较的心思,不想怨他,但也懒得搭理他了。 听到她这句话,徐晏愈发的难受,像是被千万只蚁虫在啃噬心口,紧紧咬着牙,直到两腮发酸发疼,鼻尖忍不住一酸,才张口柔声道:“怎么会是你的错,你半点错都没有。我的颜颜这么好,如何会有错?” 顾令颜扬起脸来看他,勾起角笑了笑:“我错在对你太好了些,也错在没发觉你不喜我。” 徐晏将她按在怀里,手放在她的后脑上时,下意识摩挲了下那轻软的发丝,触细腻光滑,如同上好的绸缎:“那以后换我来好不好?以前的那些忽略漠视都是我的错。但以后,我再不会让任何人胆敢轻视于你……” 先前只闻到他身上有着淡淡的酒气,混杂着他身上清冽的苏合香,形成一种惑人的幽香。 但现在他凑得近了,呼就洒在她的耳畔,她才受到了那股浓郁的酒味。顾令颜皱了皱鼻子,没闻出来是那种酒,伸手推搡他:“徐晏,你走开些,我洗过澡了。”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