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过了半年,朝中再无任何反对的声音。”秦纵又说,“新提拔上的人,已经尽是溜须拍马、趋炎附势之辈。无人理会政事,整挖空心思,想的都是如何讨好天子。你出奇珍,我出贵宝。尚书寻到祥瑞,太师必献上异兽。不单是朝堂,后也一样斗得你来我往……” 秦纵当时仍在为父母守孝。一来是仍有哀伤,二来是察觉朝中氛围愈怪,更加不想出门。对这些事,他知晓不多,很大一部分都是往后才有耳闻。 为争夺皇宠,最先进的一批,还是朝臣们府中嫡女。到后面,却成了各来历模糊的“干女儿”。前者端庄,会让皇帝觉得无趣。后者则千娇百媚,最有滋味。 不过,“有滋味”过头也不是好事。 秦纵自忖对殷玄不算非常了解,但他又的确与对方相处多年,至少看清一件事。 此人心中最重要的永远是自己。旁人在他面前装模作样,殷玄心情好了,不介意当做好戏看上一场。心情不好时,再是千疼万宠过的人,一样要让他觉得碍眼。光秦纵知道的,被打入冷的妃嫔就有数十。 至于他自己…… 青年话音渐寂。 最重要的“重生”已经告知父母。但接下来的状况,仍让他有所犹豫。 实话实说?可其中屈辱不谈,他也怕阿父阿娘承受不住。 隐瞒下来?但这么一来,接下来很多事,他势必要说得模糊。 秦纵这番反应,被老将军、夫人看在眼中。 他之前在殷玄面前表现得天衣无,未让对方看出自己身前的青年一样刚刚重生。到此刻,明明还是一样的人,秦戎和李明月却先后道:“阿纵,可是你遇到了什么?”“阿纵,难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秦纵眼皮一颤,近乎又一次落泪。 不是因为自己经历的磋磨困苦。事实上,上辈子,除去怀念父母,他从未有过脆弱的时候。 但现在不同。阿父阿娘仍然活生生在他面前,真切地关心他、在乎他的受,能第一时间看出他的不妥。 秦纵深呼一下,再无犹豫,说:“殷玄让我入,做他的皇后。” 不说,或者隐瞒,才是真的让父母担忧。既然讲到这里,不如按照前面的想法,把一切都和盘托出。这一样一来,一家人好好商量,总能找到更妥善的应对方式。 秦纵的思路清晰起来。他仔细回想当初自己听到的风声,说:“仿佛说是有妃怀孕,为了皇后之位,打得不可开,生生让皇嗣产。殷玄由此震怒,”秦纵觉得,这倒不会是因为殷玄对一个没出生的孩子有什么情,仅仅是他觉得妃越界,“处置了一批人。还说,他的皇后,定要没那些私心,不能一天到晚招惹是非。所以,就轮到了我。” 一个男人,自己不可能有孩子。父母俱亡,从未拉帮结派,堪称孤臣。对殷玄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对当时已经当了一年皇帝的殷玄而言,这道命令,不过又是一次小小的任妄为。秦纵本人的意愿不重要,朝中其他人的反对声……不存在。在女儿们斗得正热闹的朝臣们看,秦纵入,对他们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首先,一个男人,不会对他们的女儿造成威胁。其次,世上万万没有皇后上阵杀敌的道理。秦纵既然入了,是不是该把兵权出来? 前一项理由还好。后一项,让秦纵成了朝臣们眼中的神仙,谁都想上前咬一口。 原本以为说出这些会很难。开口之后,秦纵才意识到,一切比自己想象中要简单。 他甚至反过来安被这个消息震晕了的父母,说:“我在中,至多是受些冷落,但未有太多磋磨。殷玄到底是喜女人,对我新鲜了几,很快就失去兴趣。” 秦戎听在耳中,牙齿“咯咯”作响。 是因为愤怒。 他蓦地起身,同时想明:“好个睿王!我便说,他今为何忽然来府上!” 还始终用那样垂涎、令人作呕的目光看着秦纵! 秦戎怒得不能自已,近乎冲出书房,去睿王府上,将殷玄从中拖出暴打。 这时候,秦夫人拉住他。 李明月冷静道:“阿纵,我看他今早的样子,可不像是对你‘失去兴趣’——我说老秦,”转过头来训斥丈夫,“你有什么话,都等儿子讲完再说!如今这情势,难道是你把睿王打一顿就能善了的?若此人当真这样心机深重,”李明月深一口气,缓缓吐出,“还需从长计议。” 秦纵回答母亲前一句话:“也许因为我为护他而死。” 秦戎被这句话震在原地,李明月的眼神也有颤动。夫妇二人急声道:“怎么回事?阿纵,你怎么就——” 一顿。 是了。秦戎和李明月一同恍惚地觉得。 倘若秦纵不死,他如何还魂,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哪怕眼前的儿子依然鲜活,有心跳,有体温,想到秦纵刚刚说过的“死”字,两人心情仍是沉下。 看着这样的父母,秦纵掠去自己被一箭穿心的事,简单道:“这边是我要说的事了。以殷玄所作所为,下方自是民怨四起。早在天启四年末,南边便有动。当时被朝中派军下,可往后数年,情况愈演愈烈。到天启八年,义军攻破皇。” “嘶。” 这个消息,对秦戎、李明月的冲击实在太大。夫妇两人头脑近乎空白,过了会儿,秦戎才说:“怎能如此。” 秦纵没去思索,父亲这话,是站在武官的角度,说自己效忠的王朝竟然这样轻巧地覆灭。还是站在寻常将领的角度,考虑从百姓生怨,到皇攻破,怎么只隔了这么些时候。 他简单回答:“我听说,那义军的领头之人姓裴。” 秦戎拧眉:“裴?” 李明月同样不明所以。不过,她短暂思索:能被儿子这样提起,自己此前一定听说过此人名头。那么,她知道的、姓裴的人,大约是—— 李明月问:“西南守将?” 子一说,秦戎也反应过来:“是了!裴焕。”如果是他的话,也许确有这个实力。 秦戎纠正:“并非裴焕。早在天启三年,裴焕就没了。” 这又是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不过,联想儿子前面说的所有,秦戎与李明月此时皆有猜测。 果然,秦纵很快解释:这件事的缘由,还是出在昭帝提拔的那些人身上。 前朝曾有皇帝杀了半个朝堂,仍不绝贪污。落在殷玄一朝,有一个只听人奉承、对其他事不予理会的皇帝,情况只会变本加厉。 自天启元年起,买官之事便被摆在明面上。自然,西南不是什么舒服去处。不过,作为矿业兴盛的地方,那边有巨利可图。总有“志向远大”的人,怀着为朝中某位大人办好差事、得道升天的野望,款款而去。 去了,就要和当地守将发生冲突。 秦家人也和裴焕打过道,知晓此人的格说的好听了是刚正不阿,说的难听便是不知变通。双方对上,裴焕的态度可想而知。 而对朝中之人来说,裴焕不想让他们好过?好办!他们就让裴焕过不下去! 短短数月,各样罪名雪花一样落在裴焕身上。那会儿秦纵已在中,消息不通。直到裴焕被押入京城,才对此事有所耳闻。 一同听说的,还有城百姓去送裴焕,在他受刑之前,仍要为他披衣正冠。 就连刽子手,也不曾阻拦。 秦戎、李明月听到这里,皆是沉默。 同为武将,这会儿不免升起兔死狐悲之。 过了会儿,李明月才问:“既然裴焕已死,那义军首领,又是……” “他的儿子。”秦纵说,“我不曾见过此人,只听闻他在事发时未在家中,于是逃过一劫。再出现,已经是带着昔裴家军攻入仇人家中,将其斩首。这还不够,此人拎着恶官首级,问下方人,可愿就此罢休?裴家军自然不愿。就这样,他们一路北上,来到京城。” 秦戎、李明月一同长叹。 话到这里,一切算是结束。 秦纵停顿片刻,看父母陷入思索。他想了想,又说:“看今殷玄的态度,他怕是同样记得这些。可阿父,阿娘,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此人登位。” 秦戎不言,李明月面上浮出些许忧。 他们认同儿子这话。别的不说,殷玄竟生生将阿纵入中。为人父母,怎能忍受?! 可除去殷玄,余下诸王之中,又有哪个是好的? 夫妇二人脑海中回响着儿子方才对自己说的一字一句。太子愚蠢,廉王懦弱,贤王、齐王也各有各的缺处。最后殷玄登基,不是毫无理由。 莫非要从还没受封的小皇子里找?仿佛可以,但按照秦纵的说法,皇帝是在三年后突发疾病,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不过两个月便驾崩。其时小皇子们仍未长成,如何与兄长们相争? 在秦纵面前,夫妇二人把这些拿出讨论,面上都是愁。 秦纵听在耳中,却不期然想到:也不知晓上一世那裴焕之子登基之后,天下又是如何。 第65章 双重生(4) 不过, 这个问题的答案,毕竟是无从知晓了。 秦纵很快收敛心神,安父母:“时还长。我前世所见, 也不是全部真相。阿父、阿娘, 总归那殷玄如今不知道我同样重生。他在明, 我们在暗, 定能寻到转机。” 听了这话,秦戎、李明月心头安定许多, 转忧为喜。 秦戎先道:“是了。既知此人如何行事,便要先下手为强,再不能让他危害阿纵!” 李明月想得更多些, 道:“两年后,新疆要有战事。倘若提前防备,能少颇多损失。” 这是更加正经的话题。秦戎面同样一肃,再朝秦纵问起其中细节。 秦纵知道轻重,这会儿也尽量回忆。从动的核心人物,到他当时率兵的行军路线。秦、李夫妇皆是在战场上搏杀过的人, 问出的每个问题,都清晰、有指向。很多秦纵原本不太肯定的细节,在父母的引导下, 也逐步被记起。 眼看几句话间,父亲已经画出一张简要舆图,秦纵眼前发亮。 他再次肯定,把一切拿出和父母商议, 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一家三口在书房中谈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天昏昏,终于从其中走出。 他们已经商定。接下来,最要紧的是两件事。 首先, 戳破殷玄“书画王爷”的虚假面皮。 他能安稳走到最后,很大程度上,在于其他皇子不觉得睿王是个威胁。但现在,秦家人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殷玄愈早被拉入皇权斗争,对他们愈有利。别的不说,一旦旁人将他视作目标,殷玄手中很多势力,都会提前暴、折损。 再有,尽力阻止两年后的战争。实在阻止不了,也不能让秦家沦落到出征之后,食不果腹的凄惨地步。 有了主意,一家人晚饭和和睦睦地来到晚饭桌上。 席间,看着眼前陌生又悉的菜,秦纵再有怀。 很多东西,从秦戎夫妇离世开始,他就再不曾尝过其中滋味了。 听儿子这么说,李明月眼眶发酸,秦戎面也有变化。 秦纵见状,略有后悔。他这么说,不是为了让父母难过。 三人安起彼此,相互夹菜,更一重温馨。 同一时间,睿王府中状况截然不同。 殷玄不像秦纵。他没有任何愿意相信的人,这会儿,是花了整整一下午时间,仔细回忆泰昌十六年的局面,再把其中的桩桩件件事朝后推去,进一步验证其中准确、先后顺序。 等到把思路理清,书房已经落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殷玄皱眉,他的第一反应,是寻人把这些纸收起、销毁。至于那个看到许多不能外传之事的人,当然是一并被“销毁”。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