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骨之地……” 承命司看着面前被点亮了的幽长阶梯,停住了步伐。他听闻过这个地方,掩埋着恶骨,跟那些黑雾、黑线生物一样,是原罪的代表。这是他第一次见到。 本能上,他很厌恶这种地方,很厌恶恶骨。作为玄网的领导者之一,破坏秩序与规则的一切,都是他所要去反对和厌恶的,不被规则包容的恶骨和黑雾、黑线生物自然一样。最关键的是,它们无法被消灭,作为秩序与规则的对立面,同规则一般永恒地存在着。因为恶骨的存在,玄网不得不顾虑更多,耗费更多的力在山海关上。 这让他很厌恶安魂人。尤其是想到,自己只能纵容她的存在,就更加厌恶了。 就在他要迈步进入埋骨之地时,忽然愣了一下。因为,他发现安魂人的气息消失了,消失得彻彻底底的。他无法以任何方式去知到安魂人的存在了。 这让他惊讶多于疑惑。比起疑惑为什么消失,还是更加惊讶居然会消失! 他了口气,决定,还是进去看看。 …… “已经走了。” 叶抚对秦三月说。 雾已经重归平静,什么都没剩下了。安魂人彻底消失在时间长河之中。 秦三月将笛子收起来,紧紧攥住,语气低幽地问:“我想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她。” 叶抚说,“在时间雾中死去,意味着任何一个时刻地她,都死去了。” “未来呢?未来也是吗?” “是的。”叶抚没有隐瞒什么。这是事实。秦三月不是小孩子,他不会说一些无趣的谎言去安她。 秦三月看着笛子,雾光泽下的玉笛,散发着柔和的光。 “对不起。”她低着头说。 叶抚问,“为什么要道歉呢?” 秦三月转过身,看向叶抚。她脸上依旧挂着泪痕,眼睛也还是红的。“之前,我对你生气了。” “生气……”叶抚知道,之前的秦三月有些质疑自己为什么不帮助安魂人。“为什么会生气呢?是因为舍不得安魂人吗?” 秦三月点头,“我的确舍不得她。虽然认识不旧,她却能给我一种彻底走进了我心里的觉。但这并不会让我向老师生气,我只会因为我自己没能能力帮助她而自责。” 这的确有她的觉。秦三月几乎没有怪罪过别人,出现了错误,她首先想的都是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 “我生气是因为……”秦三月了气,“虽然这样说会让你老师你生气,但我还是要说。” “说吧。” “之前我以为,老师你又是站在了绝对客观的角度,只以左右去对待这件事。因为这个,我才生气的。但结果并不是这样,所以我要向老师你道歉。” 叶抚点点头,接受了秦三月的道歉。“但是,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对绝对客观的我生气?” “那样的话,老师你就不像一个人了。”秦三月说,“和老师相处了一年半了,老师你一直都是,没有自己的立场,也绝对不会被别人的立场影响。这种听上去很好,会让人觉得老师你很理智。但是——” 她了口气,有些动地说,“但是我觉得这样的老师,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让人觉你不是一个有着七情六的人,而是执掌规则的人,用冷冰冰的对与错去决定任何事!” 说着,她语气变得低沉起来,“我真的,不希望老师你是那样的人。” 叶抚沉默着,没有说话。 秦三月说,“老师,你批评我吧。” 叶抚摇摇头,“我不批评你。你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我冤枉了你!” 叶抚笑道,“我不站在道德上去说话,但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这点我分得清,倒是你,给了我很多惊喜。” “什么?”秦三月有些茫。 叶抚说,“以前你太听话了,我就生怕你没有自己独立的思维。”他笑了笑,“但现在看来,不是很好吗,你也渐渐地长大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开始发表自己的意见。三味书屋啊,从来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只有老师的书屋可不能叫书屋。” 没被批评,反而被夸奖了,这让秦三月有些始料不及,一双手不知如何放置,就静静地握住笛子。 叶抚向前走去,雾自动散开,让出一条路来,他边走边说,“你们三个里,红绡呢,作为老大,一直都有在独立思考,为向我说出她的看法,很理,但我说过,越是理的人,理破碎后,越是疯狂,所以,她很任地了却生命。胡兰呢,年龄虽小,但是很聪明,也是因为太聪明了,反而绕进了圈子,先是向我讨要一个‘地位’的说法,又是只身一人,提着灯去找本找不到的师姐去了。” 秦三月跟在他身后。 他转头,看了看秦三月,“之前,我以为你最让我省心。但也应了那句话,物极必反。你太让我省心了,反而愈发地让我觉得不太好,因为我发现,你的让人省心其实是一种顺从,这可能跟你年幼时的经历有关,害怕失去。渐渐地我才发现,其实你是最不让我省心的,因为,你的弱点太过细小,细小到平时几乎不能察觉,但一旦爆发,又会使得你整个人崩溃。” “我……我有那么不堪吗?”秦三月问。 叶抚笑道,“人不要把自己想得太好。” “你这样说我,我会伤心的。” 叶抚摇摇头,“在外人面前,你是完美的,没有缺陷的。聪明、温柔、理且善良。在这一点上,你跟管玉很像。但实际上呢?你觉得你是怎样一个人?” 秦三月没有回答。 “自己永远是最不懂自己的那一个。作为你的老师,我需要把你的刺挑出来,所以,话说得有些重。” 秦三月摇摇头,“老师,我不是小孩子。” “这件事上,我无法给你指明一个改正的方向。我不想太过介入你的人生,所以啊,需要你自己去改变。”叶抚说,“当然,我也很谢你能给我挑刺,也很谢,你让我知道了你在成长。” “老师,不用那么客气……我们是……”说着,秦三月忽然愣住了,因为,她发现自己似乎无法说出跟叶抚的关系是什么。说是先生和学生?但学生总有毕业的那一天啊,先生也会有新的学生,而老师,又为什么会向自己道谢?但她,还是说了出来,“我们是师生。” 叶抚笑道,“当你能用那样的语气说,希望我是一个怎样的人的时候,就意味着,你我之间并没有阶级了。” 那样的语气?什么样的语气?秦三月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你我之间并没有阶级”这句话上。她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会浮想联翩,会去猜想这句话的意思。去想,难道老师不把我当学生看待了吗? “我不会是你一辈子的老师。”叶抚说,“到了某一天,你再也无法从我这儿学到东西后,就不再是我的学生了。”他笑道,“或许那个时候,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叶抚看着她,笑了笑,“那一天,在你心里。” 直接叫老师的名字……叶抚吗?听上去,有些陌生,但是,又忍不住去期待。为什么会期待呢?大概是,不想和老师的关系只止步于师生吧,想要更多,想要……全部。 秦三月忽然想像安魂人一样,无所畏惧地求一个拥抱,无所畏惧地说出我喜你。但她知道,自己不是安魂人,没法像没有了任何负担的她一样,随着子而来。 她只想,安静地待在叶抚身边,然后,长大,长得跟他一样大。她期待那一天的到来,自己长大了,不再以“老师”其称呼,可以直直地叫出名字来。平等地站在他身边,不把他看做老师,而是跟自己一样的人。 她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她想到时候说“叶抚,我喜你”,而不是“老师,我喜你”。 “我会努力的。”秦三月心情回暖,看着叶抚,坚定地说。 叶抚笑道,“加油。” 他相信,这次渡劫山之行会让秦三月蜕变。 随后,他们大步向前。 看着身边有了神采的姑娘,叶抚暗自呼出了一口气。自神秀湖以来,他就发现三月太过于顺从自己了,顺从到他担心她以后会一直活在自己的影子当中,甚至说,有些自卑,谁也不会想到这么有气神的一个姑娘,会自卑。但同她朝夕相处许久的叶抚,能觉到,她有些自卑。他希望她能从他的影子里走出来,拥抱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人生。 说实话,教学生读书和修炼很轻松,真正累的,是照顾他们的心灵。 秦三月是最让叶抚到累的一个学生,实在是因为她的心思太过细腻了,往往就容易走进某个圈子里,出不来。 之前的一番谈话,叶抚也是在向秦三月传达他的意思,现在看来,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从她的表情看得出来。 如果一切都能顺心如意就好了。 叶抚是这样想的,秦三月也是这样想的。 走向时间雾的终点。 他们回到埋骨之地。 忽然从时间雾中出来,秦三月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觉这里有些太过空了。她望向正前方那一尊巨大的雕像,问:“老师,我们离开多久了?” “一瞬间。”叶抚说,“严格说来,没有时间。” “啊?” “时间雾中,是没有时间这种东西的。我们站在时间上观测世界,本身也就不受时间影响了。” “也就是说,我们虽然在时间雾中看了安魂人十八年的人生,但实际上,我们的一切并没有变化,还是停留在离开这里的那一刻?” “是这样的。” “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啊。” “时间可不是东西,是万物变化的集合。” “太深奥了,不听不听。”秦三月晃晃脑袋。 叶抚莞尔。 秦三月看着雕像又问,“老师,这是谁的雕像?是男是女啊,我怎么分不清楚?而且,没有面容,是因为磨损吗?” 叶抚笑道,“其他地方没有磨损,偏偏脸被磨损了?” “那是什么?” “众生啊。无相无,雕像并不是哪一个人,就是众生。” “佛教里的吗?” “众生又不是佛教的专用词。佛教也只是众生一员。” 秦三月有些疑惑,“但我总能看到一些佛经说,众生起于众佛,众佛起于混沌。” “佛教是教啊,又不是学派。教嘛,没有自己的世界观,怎么能收纳信徒呢?” “倒也是。”秦三月看了看雕像心口的石棺,说,“安魂人就是从那儿出来的。那儿就是她诞生的地方吗?” “是的。” “还有另外两具棺材呢。眉心处那个,应该是最厉害的吧。” 叶抚点头,“是的。” 秦三月脑子转得飞快,“之前在时间雾里,笛子的原主人跟安魂人对话里有过一句‘最大的恶骨出来,哪怕是站到外面的土地上,污秽就会在他们身上滋生’,那是不是,眉心那棺材里的就是最大的恶骨?” “你想得没错。” 秦三月忽然升起了好奇心,“最大的恶骨,是什么样的?”她一脸期待地看着叶抚。 “想看一看?” “嗯嗯!” 叶抚笑着摇摇头,“看不到了。” “为什么?” 叶抚看着秦三月说,“因为它已经跑出去了。那棺材现在是空的。” 秦三月瞪大眼睛,不由得有些紧张地四处张望。 叶抚笑了笑,“它早就跑出去了,比安魂人还要早。” 秦三月尴尬地笑了笑,“我才不是被吓到了,只是有些好奇。” 叶抚笑而不语。 秦三月咳咳两声,然后说,“这么一看来,似乎这里也没什么值得探究的了。” “脚背上不还是有一具棺材吗。” “脚背上啊……总觉,不太厉害呢。” “以高低判断实力?你有些有失公允哦。” 秦三月想了想,眨眨眼问,“要不,还是看一看?” “不着急。” “怎么了?” “因为,有人来了。” 说着,叶抚转过身,向着主墓下面的笔直凹道看去。秦三月也跟着循目而去。 在那笔直凹道的尽头,一个眼目硬气的人,缓步走来。 隔着很远,虽然秦三月目力跟不上,但是凭借着御灵之力,她知道,那个人紧皱着眉头,似乎来者不善啊。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