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准忽然想起他刚见到楚晴的时候,是在太子里,她的身影只是一闪而过,却让他以为是姜肆。 那时候她的背影才是最真实的。 而不是现在这个。就算是极度害怕他,也不会忽然变成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才对。 药碗碎在了地上,残渣落在薛准衣袍上,他却恍然未觉,迅速地站起来,整个人疾奔到了长信的门边。 他在赌,赌她出了门,或许就会放松警惕,表现出真正的样子。 百米的距离转瞬即逝,就在即将转过花的时候,姜肆慢慢直了背。 她从来都是天之骄女,走路的仪态也无可挑剔。 ——他好像赌赢了。 但他眼里似乎有泪,显得并不高兴。 第20章 第 20 章 姜肆回到住处,先把手上的纱布拆了下来。 其实她手上烫得并不严重,焙茶的竹片是烘热的,上面还垫了一层箬叶,她那会儿是一时之间慌了神,所以手指头一直按在竹片上,才被烫出了血泡,敷了两天的药以后就差不多好了。 刚刚不过是撒了个谎,找个借口出来罢了,只是谎既然已经撒下,她就得继续裹着纱布。 细细将纱布裹好,她听见外面有动静。 是薛准回来了。 她所在的住处离前面并不算太远,未央伺候的人很少,基本都是太监,都住在另一边,梁安之前给她安排住处,特意挑了离得略微近一点的,那会儿姜肆还想着,他们还是怀疑她,住得近,更容易听见动静,也就更方便监视。 现在呢?她坐在窗边就能听见薛准回来的动静。 从前薛准的步子迅疾,身后总是跟着乌泱泱一群人整齐划一的步子,只从脚步就能听出来他的自信,半点也不像是个病人。 可今天也不怎么的,他的步伐有些凌,走路速度也极快,身后的人几乎是跑着才跟上的。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她走到窗边往外看,只看见薛准进殿时飘飞的衣角。 倒是梁安看见了她的身影,只是他这会儿本没心情管她,匆匆跟着薛准进了内殿。 “陛下,您慢点儿。”梁安一口气差点没撅过去,看见薛准也在气,忍不住说:“奴才叫人给您上茶。” “别!”薛准忽然窜起来。 梁安被他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他自以为伺候了薛准已经快四十年了,怎么也都了解他了,今天却觉得有点茫然。 但很快,他就略微有些反应过来了,毕竟这么多年,他和薛准形影不离,知道他自从先皇后死了以后的这么多年都很难对什么事情提起兴趣,唯有在触及过去的时候才会有多余的情绪。 比如皇后的忌。 那今天又是什么缘故? 他低着头,想到了姜肆头上,陛下今天见过的人里只有她。 想通以后,他试探着问:“陛下,是不是那个家人子出什么问题了?要不要……”他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薛准:“……” 他深一口气:“不必。” 他不至于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急着砍人脑袋,更何况她的背影和姜肆那样像。 只是他不太确定,楚晴那么像她,究竟是不是刻意地模仿? 他起初是确认这个想法的,毕竟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人死不能复生,指不定就是哪个大臣出的歪主意,找个和姜肆模样相似的人,刻意调.教成几分像以图惑人心。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 姜肆刚死的时候,大臣们劝他,说国不可一无后,后那么多事情,总要有人管着,那段时间他刚登基,大臣们摸不准他的子,不敢在政事上提意见,就拐弯抹角地用私事试探他的底线和脾气,把他气了个半死。 他知道那群人想干什么,新朝无皇后,谁家的女儿成了皇后,谁就是新朝最炙手可热的人,那些人在先皇的时候结朋,惯用的伎俩就是送女儿进,一旦生下皇子,就以皇子为中心,妃子的娘家为背景抱成一团掣肘皇帝——他不是傻子。 一为姜肆,二为朝廷,他不同意。 他花了两年的时间把这些人弹下去。 求不到皇后之位,那些人又开始求皇贵妃的位置,左右还是那些理由,没什么意思。他扭头就把孟敷接出来了,她曾抚养过他,在此刻,也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后,掌管着务,谁也没法儿说什么。 大臣们想进的女人们从嫡女,到庶女,再到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义女,最后还有些刻意调.教出来的和姜肆有几分相像的女。 形似,但并不神似。 当然,不管什么相似,他都不会被惑。 但是此刻,他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药喝得太晚了,所以犯了臆想病? 他张了张嘴,唤梁安传太医。 未央常传太医,却是姜肆来了以后第一次传太医。 梁安恐怕情况紧急,叫人去传都是连跑带滚的,几乎不用人提醒,整个殿里的气氛都紧张起来,人人的心都绷成了一条线似的。 姜肆犹豫了一下,跟着进了殿里,她站得并不近,只在门边,想着回头梁安要是问起,她也有借口——请了太医总要开药方,要熬药的,未央也就只有茶房能熬药,她也能搭把手。 她揣摩了一遍自己的理由,觉得天衣无,便缩在影里,踮着脚偷偷听里面的动静。 太医院的宋院正摸了摸薛准的脉,脸上出沉思的表情,半晌才说:“陛下还是老病,忧思过度。” 薛准嗯一声。 宋院正又说:“您得休息,不能再和从前一样了,人的身体会跟着年纪的增长慢慢虚弱,几年前您睡眠少不碍事,如今却会慢慢掏空您的身体。”他也是老太医了,在里头这么多年,颇得薛准的信任,不然也不会说出这些话。 只是薛准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只问:“朕近总会出现幻觉……” 宋院正问:“药还照吃?” “照吃。” 这回宋院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按他这么多年对这位陛下的了解,加上刚才把了脉,也能看出来他的病情并没有加重,身体没有恶化,药没有漏吃,按理来说应该能将病情控制地很好才对。 他想了想,问:“是什么幻觉?” 薛准沉默。 姜肆微微侧身,想要听得更仔细些,结果刚动了一下,就听见薛准低哑的声音。 “我常常以为自己看见了她。” 姜肆愣住。 但殿内的人并没有惊讶,似乎习以为常。 姜肆听见宋院正平静的声音:“臣以为您的病情有所缓解,近几年并没有再出现类似的幻觉。” 薛准苦笑。 姜肆死后,最开始他只是夜不能寐,后来却频频出现幻觉,那时候他贪恋这种幻觉,因为只有在幻觉里,他才能再见她一次,所以最初他隐瞒了自己的病情,除了梁安,并无人知晓。 只是有一回,他见了灯柱以为是姜肆,扑上去想要抱住她,灯柱倾倒,幻觉消失,只有他的口被灯油烫起了泡,这事儿便再也瞒不下去了。 当时是宋院正诊的脉。 此刻,宋院正也说着和多年前同样的话语:“您会出现幻觉是很正常的,心中有所思,万物皆着相,您的心不静,眼自然也不净。” 他对待病人是天然的好脾气:“只是过度沉于幻觉,会让您渐虚弱,分不清真实与虚妄。” 薛准不吭声。 这是事实。 宋院正继续说:“为了您的身体着想,您得像从前一样,亲手打破这个幻觉。” 薛准回想了一下以前的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他接受了现实,亲手打破了自己的幻想,后来他再也没有产生过幻觉。 可是现在,他无比清晰地知道姜肆已经死了,相隔,生死两茫茫。 但为什么他认清现实以后,还是会产生这样的幻觉呢? 是幻觉吗? 薛准低着头,细细想了一遍,从在太子看见楚晴,再到今的背影。 他的目光渐渐清明,记忆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这并不是幻觉。” 宋院正:“……” 他怜悯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您高兴就好。” 诊脉结束,梁安亲自把人送出去。 姜肆躲在门口的帐帷后面,听见宋院正和梁安说话。 梁安问:“陛下这情况……可怎么办?” 宋院正显然已经很适应了,甚至想出了法子:“我这就回去开药,和之前的药差不多,但是得加大药量。” 他把加大药量四个字咬得重重的。 梁安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转头进门,却看见了帐帷后影影绰绰的身影,顿时脸一变,冲过去拉开帐帷,见到是姜肆,顿时愕然。 “你怎么会在这里?!” 薛准循声望去,看见了姜肆。 以及她眼里的仓皇和关心。 第21章 第 21 章 薛准心口一跳,那个眼神实在太过稔了。 从前他知道姜肆心软,所以会变着法地撒娇,分明他很讨厌提及自己的过去,但在姜肆面前,他会将自己的伤疤揭开,将伤痕累累的过去捧到她面前,以求获得她的关心。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