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单方面断了,他们可不想跟我断,再说,周光赫已经跟这边的派出所打了招呼,我们也不是去乡下住,是住在知青办的招待所。” “可是,可是。”周卉越急越说不出话。 “大姐,你不相信我吗?” 周卉看着将汽车开得沉稳,迅速的水琅,看着看着,心突然没那么着急了,“相信,水琅,你是我见过最值得相信的人。” 水琅笑了,“来都来了,我们去买了这么多吃的,不就是为了路上开开心心吗?你就先不要焦虑了,不然得我也紧张,车子都要开不好了。” 二丫离驾驶座最近,这段时间也了解了一些小舅妈,她还没看过小舅妈跟人这么耐心的说话,受到耐心之下的无奈,将啃了一半的猪脚爪递给妈妈,“妈妈,我们居然坐着汽车回来!” “不是回来了。”大丫不喜听到这两个字,“我们现在是去,办完了,调头回小舅舅家,才是回来。” “什么小舅舅家,那就是你们的家。”水琅笑着被两个丫头,将话题扯走,“你们在村里有朋友吗?” “没有,他们嫌我们脏,怕我们抢东西吃,不跟我们玩。” “我们也不住在村里,是住在村外面,农场门口的牛棚,很少能见到人。” 二丫拿着卫生纸擦手上的油,看着自己特意换上的红衬衫,牛皮鞋,小白袜子,忍不住高兴道:“我这次要进村里去,他们肯定羡慕死我!” 水琅这是第二次听到农场了,“大姐,农场里村里远吗?可以随意进出吗?” “不远,就在山下。”周卉知道水琅问问题,一向不会是闲聊,认真回答道:“里面的劳改犯,被下放的人,自己是不能够随意进出的,有民兵队的人专门拿着看管,每天几点起,干什么活,都是分配好的,不干完不可以吃饭,当然,也是有特殊被照顾的人,至于外面的人,也就附近几个村里的人了,可以进去,但没人会跑那边去。” 不拿石子砸,不吐口水就算好的了,没人会跟里面的臭老九们打道。 这点水琅比谁都明白,“特殊照顾的人?你见过?” “应该是家里有人送了东西,给民兵队,所以分到的活,住的地方,都要稍微好些。”周卉眼神疑惑,“水琅,农场里面有你认识的人吗?大丫爸原来就是民兵队的人,说不定我知道一些。” “等到了地方,我写几个名字,你看有没有眼的。” 水琅眼睛已经亮了,只是据断断续续的记忆,几家她拥有股权的工厂老板,总经理,是下放在李兰琼老家这边。 至于是哪几个,十年间有没有变动,还得来了才知道。 当年这些人,都是华侨商汇的人,水慕晗三顾茅庐,从国外将人请回国,为国家经济出力,结果却遭邹贤实背叛,一杆子将他们打翻,用他们的血泪搭建成了跳板,青云直上。 想必,邹贤实也没料到,时局会再次大变。 这些人现在怎么样了,能不能成功回城,目前,都会是邹贤实说了算。 - “善平,借到钱了吗?” 邬善平进门的脚步一顿,本来脸都是疲惫,听到这句话,脸更是颓废中泛着青,看着老娘期待的眼神,“谁会肯借钱给我。” 姜老太太失望到谷底,“你没借到钱,你们这里厨房连粒米都没了,今晚还是找楼下借的稀粥,明天我们中饭,晚饭可怎么办!” “你们还有稀粥喝,我在单位连张粮票都拿不出来,饿着下班。” 没想到晚上回来,一顿热饭都没有。 想想四月之前,别说稀粥,就是麦煮的粥,他看都不看一眼。 哪一顿不是要有两三道荤菜,一道素菜,一份汤,再加一份米饭,白面馒头,炒面,生煎包,酒酿汤圆……他是吃都吃不完。 现在,不但一道都吃不上,这些食物的味道还都全部充斥在鼻尖,舌尖,越想越浓,越浓越想吃,越想吃越吃不到。 邬善平咽了咽口水,觉得丢人,把公文包往自己房间地下一丢, “妈,我好歹还是个房管局主任,出去也是要体面的,你看看我现在过的是什么子,不要说体面,就是连体力都没有了!” 老太太着干瘪的肚子,“我们一样的啊,善诚饿的没有力气,就没下过,我们来城里是奔着享福来的,结果你看现在,比在乡下过的子差远了,你真是不孝!” “我不孝?”邬善平气笑了,“妈,你来城里以后,出了多少事情,你都是看到的,我这些年每个月至少给你打三十块钱,十年,三千块钱有了吧,十年之前,那就更多了,你来了城里,我有让你拿出一分钱来吗?” “你什么意思?”老太太竖起眉,“你这个意思是想找我要钱?我可没有!” “妈,你就不要装穷了,你们在乡下能挣工分,能养养鸭,有自留地,大队分粮食分菜,善诚还在学校里教书,我给你的钱,你肯定都没有用过。”邬善平今天回来就是打定主意让老娘拿钱出来,“你拿一千块给我,我工作上有用。” “一千块?!” 老太太往沙发上一躺,躺地直愣愣,“你这是我死啊!我直接死给你看!” 邬善平:quot;……quot; “妈,我真的有用,你以后还想不想要工资了,想要就拿钱给我,我需要给人送礼,否则我肯定得降职,等水琅的钱一拿回来,我就还给你。” “哪有钱!”老太太躺着也不影响嗓门,“我们在乡下,三十块钱顶多够两人不过苦子,哪里还有余钱,至于你说的那些,我能和大队里的那些人一样吗?我是谁?我可是姜金花!我要是过那种子,干嘛还让你顶替善诚嫁到水家。” 忽然,空气静了下来。 老太太挪了挪身子,“娶,不是嫁。” 还是没声音。 老太太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指着邬善平鼻子骂道:“你不要借机生气,不要以为我看不出你心思,你就是想要钱,给那老蹄子和那杂种玩意,你要真有钱,多想想你老娘,多想想你那苦命的弟弟,她们享了那么多年的福,是该去北大荒刮刮肠子里的油水了!” 邬善平沉着脸,看着老娘,一声不吭,转身回了房间。 这是他的杀手锏。 只要他不说话了,生气了,饿肚子了,他娘就会着急,只要能多忍两天,甚至连两天都不要,老娘就会妥协,什么都答应他。 已经三十年没用过这招数了,但即便过去三十年,一样会有用。 反而正因为这么多年没用了,再次使用,才会有奇效! 邬善平躺在光板上,按着干瘪的肚子,自信的想。 有了钱,他就能立马过回以前的子,不会再遭受神和□□的双重折磨。 这一千块钱,他先给北大荒寄去一百,剩下的买两套时髦的新款的确良,再换一辆凤凰牌新出的自行车,送给许副局长。 这穷子,应该是能翻翻身了。 第二天早上,就有人来敲门。 邬善平不应声,饿的头晕眼花,但是心里充了希望,脸上也有了笑容。 老娘果然还跟三十年前一样,别人都说她是老貔貅,但他是她最疼的儿子,向来是不一样的。 敲门声,虽然只响了两下,就停下来了。 但邬善平不但没有担心,反而已经在琢磨,一千块钱,是不是可以涨到两千块钱。 毕竟一千,是当天的价格。 拖了一晚上,自然是两千了。 要是拖到明天,就是三千了! 邬善平在被窝里发出笑声,虽然滴水未进,但觉得浑身都是劲。 三千块钱,他上午下去国营饭店门口排队,吃中餐。 下午去红房子门口排到,吃西餐。 晚上,再去食堂餐厅,吃大师傅做的点心。 不知道睡了多久,越来越多的食物在眼前打转,邬善平时常出现灵魂离体的梦。 终于,不知道是在当天晚上,还是第二天晚上,被憋醒,觉得膀胱要炸了,摸黑下,双腿一软摔在地上。 邬善平喊了一声妈,没有人应,头晕到不行,站不起来,只好爬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一点人气都没有。 邬善平一路扶着沙发,茶几,走到卫生间,开了灯,先上了厕所,昏昏沉沉又走回另一个房间,也是一点人气都没有,等一开灯,发现地上行李包全没了,顿时双重晕厥袭来,“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糊糊间,想起除了敲门声,还隐隐约约听到了,“我们走”三个字。 没给他留下一钱! 邬善平绝望抠地往外爬,“饿……救命……” - 红河村,背靠三座大山,村落里的房子大多是土墙草缮,家里有喜事的,富裕点的,例如村支书,村长村干部家里,会用几块砖头把门框修缮成砖墙,就成了所有人羡慕的脸面,这样的脸面,全村也找不出几家。 但要说最让村里人羡慕的还是靠近前村口的邬家、 三间青砖大瓦房,连院子都是用砖头垒起来的,门头上不但是砖头,去年还糊成了水泥墙,简直比公社的房子还要好。 这房子全村人做梦都想住的梦想,房子里的姜老太太的子,一直也都是全村人做梦都梦不到的梦想。 邬家能够盖上这样的房子,都是因为曾经麻雀飞上枝头,成了大沪城水家的上门女婿。 打那起,姜老太太的子,就从芋干面榆钱饼,变成了顿顿白面大米配红烧。 但这子也就好过几年,水家成了众矢之的,都以为姜老太太的福气到头了,可谁知道,姜老太太觉悟不是一般的高,先是开了一张休书,又主动要求审查,手里没有多余的地,算不上地主,更算不上富农,只是一个被资本家强取豪夺儿子的可怜老母,还主动说了一些关于水家的剥削事情,力证自己正苗红。 过了那段时间,进了七十年代中期,大瓦房就一点点盖了起来。 众人叹,这老太太不但是个老貔貅,还是个老乌,是真能忍,手里拿着那么多钱,愣是在村里吃糠咽菜,装了那么多年穷人,才把钱拿出来用。 时局变了,不允许批.斗了,众人再心中有数,也没什么用了。 大瓦房盖起来后,儿子儿媳妇还在城里当干部,姜老太太就慢慢成了村里的中心人物。 今天,姜老太太从沪城回来了,干活的不干活的全跑来她家的大院子,有人连衣服都没得穿,有人还在吃榆钱饼子,就想听听沪城是什么样,城里人是什么样,吃的穿的住的,都是他们兴趣的事。 “外滩,黄浦江,南京东路,淮海中路,儿子孙子全带我逛遍了,真是什么吃了,什么都买了,都紧着我这个老太婆,太孝顺,没办法。” 姜老太太坐在椅子上,跟说书似的,说的眉飞舞,“村里落后,太落后,你们都还不知道,这天又要变了吧?” “变天?” “白云这么多,大晴天,不像是要下雨。” “政策,政策,真是一堆文盲。”姜老太太抬起下巴:“我孙女水琅,都被召回沪城了,你们猜,是干嘛的?” “不会是坐牢吧?” “不会又是要批.斗吧?” 姜老太太翻了个白眼,“是国家要把水家的财产都返还回来了。” 大院子骤然陷入寂静。 村支书旱烟“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将人惊醒。 水琅开着汽车一进村的时候,就听到自己的名字。 “水琅对我这个最亲,最孝顺,你们不知道,吃饭都想喂着我吃,睡觉都要搂着我睡!”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