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殊轻笑:“水泥路滑,马走着还好,跑起来可伤腿呢。” 谢煐配合地道:“让工匠们研究研究。再不济,单留一条泥道给跑马送急递也行。” 两人刚说过几句话,门便被敲开,张峤走了进来。 张峤看看屋中几人,笑道:“殿下、三郎,一路可还好?” 白殊示意他坐,笑着回:“殿下还好,我不怎么好。等有闲心了,我得琢磨一下怎么给马车减震。” 张峤坐下,端正起神,向谢煐回禀自己的调查结果。 “时间紧,臣探清此地人员关系后,直接绑了知州与通判留在此地的几个心腹幕僚,已经问清谷中私兵之事。他们与平王勾结,在武凉县养私兵已有六年多之久,至今私兵在册人数已增至二千六百人。期间有一些伤亡,现下也有二千三百余人。 “此事最早源于七年前,即现今这位通判上任之时。当时平王得知此地有一座未上报的金矿,便在京中寻了即将上任的青州通判,通判到任之后又游说知州,最终三方一同秘密开采金矿。 “虽然手握金矿,但开采融炼都颇为耗时,加之还要秘密行事,受限颇多。所以他们为了更快速地捞钱,就想到豢养私兵,再和莱州那边勾结,以私冒公,做海上生意。” 大煜不仅鼓励民间商贸,同样也很重视对外贸易。 在海上贸易这方面,大煜止私人商船独自出海,而是采取“官带私”的形式。例如,一支十艘官船的远洋船队,可带四艘民船。 民间商人可自己买船,也可租用朝廷的船,做那些不在朝廷止之列的买卖,并且纳高昂的商税。简而言之一句话,朝廷要赚大头。 虽说民间走私也一直不断,但因为出海风险很大,加上朝廷大力打击走私船,总的来说,海上生意主要还是握在朝廷手中。 张峤续道:“旁边莱州有一条海外贸易路线。每次出海,青州这边冒充的官船,以及这些‘官船’所带的民船份额,都不在那边市舶使往朝廷里报的正常船数之内。” 白殊听得咋舌:“这不就是公然走私?难怪他们愿意冒灭族之险养那些兵,利润真是太大了。” 张峤点点头:“待这事抖出来,这条线从上到下怕是要掉几十颗脑袋。” 谢煐问:“通判在青州待了七年,知州是多久?” 张峤回道:“八年,眼看最长的任期要到了。他们也有收手的打算,只是准备收手前再抓紧多赚一些。四月底那时候,上一批出海的船刚回来,货都屯在谷中。加上谷中还有金矿,他们害怕开闸洪,就在青淄、华渝两县扒了两处决口。 “对了,这里头还有武凉县的事。山谷毕竟在武凉县内,想瞒过知县不容易。武凉前头几位知县调动得频繁,还有一位直接‘病死’在任上。直到四年前,现下这个不管事的武凉知县上任。” 白殊回想着刚才那个知县被抓时的模样,问道:“那个知县不知情?” 张峤:“他必然知道不对劲,只是不知具体什么情况。绑来的心腹都说,县衙里的人没有参与进来,但就我观察,知县有个幕僚可疑的。” 谢煐又问:“查到相关账目在何处吗?” 这般复杂的利益关系,只要拿到账目,就是握住了铁证。 张峤颔首:“据那几个心腹说,就藏在知州与通判府中的密室里,但不知具体在何处。而且他们家中的公子并不知情,至于夫人知不知情便不清楚了。殿下看,我们如何进去搜查为好?” 谢煐没有犹豫,直接道:“今我带来一百东卫,原先也有一百人在此。今夜留下几人守在驿站,其余人换上寻常衣服,分作两队,你们各自带上知州和通判的公子去敲门。不用怕闹出动静,一定要在今晚搜出账目,若有反抗烈者,杀。” 除了白殊,张峤与另一名坐着的东卫都站起身,齐声应是。 * 离奉作为青州最繁华的城池,即使太下山,城中依然热闹,直到夜时间才渐渐变得宁静。 武凉知县的僚幕却在此时出了门。他没用县衙的车和马,而是随意上了一辆停在街边的驴车,催促着车夫去往一处大宅的角门。 下车之时,他往车夫手中去块银子,低声道:“在这儿等我。” 说罢,他敲开角门进了大宅。 僚幕被人带到宅子主人面前,脸焦急地道:“黄公,现下可怎么办?县衙所有能主事的人都被太子扣了!” 黄员外却是一脸平静:“扣了便扣了,太子难道还敢擅杀朝廷命官?再说,杀了也就杀了,又没把你抓去,你着什么急。” 僚幕一噎,口气才道:“我哪是着急他们。太子明显是来查知州和通判的,我这不是怕查到我头上嘛!” 黄员外淡淡地道:“我都还在这呢,你怕什么。” 僚幕看他如此,总算心下稍安,坐下灌了几口水,续道:“青州形势已经失控,这条财路必是保不住了。你也该早些回撤才是,再留下去,等朝廷开始清查,你们这些跟着‘官船’喝汤的商人都跑不了。” 黄员外轻哼一声“蠢货”,也不知骂的是哪一个。片刻后,又道:“我这边摊子太大,要撤也得花点时间。你若害怕,自己先走便是。” 僚幕点点头:“我也是这般打算,这就拿知县手令直接出城,只是过来与你说一声罢了。” 说完,他站起身拱拱手:“公自珍重。” 僚幕再自角门而出,坐上等着他的驴车,吩咐车夫:“往城门去。” 车夫用低哑的声音道:“先生,已经夜了,上大路会碰到衙役。” 僚幕催促道:“让你走你就走,碰到人我自有办法应对。” 车夫不再多说,赶着车走起来。 僚幕在车中摇摇晃晃,思索着往后该如何行事。财路要丢了,原想趁疫病之机让青州起来,让疫病向外四散,也没能成功,顶多就是扯下个蠢货平王。这和预期的结果相差甚远,等他回去,说不得要受罚…… 他沉思良久,突然醒过神察觉不对,连忙揭开车帘。 就在僚幕探出头时,一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他吓得全身僵硬,转动着眼珠,才发现那车夫竟是个年轻的生面孔,本不是平常那个住在车里赚糊口钱的老头。 车夫扬手在僚幕后颈一敲,僚幕就昏死过去。 * 深夜,知州府与通判府突然灯火通明,传出一阵阵嘈杂之声。 邻近的宅子有门房出来张望片刻,又退回门中,仿佛什么都没瞧见。 倒是巡街的衙役过来看了看。但离奉城现下无人主事,衙役们这些年都被知县三令五申地叮嘱不能管这两府的事,此时见大门紧闭,只是里面热闹,便离开了。 与这边的热闹相反,夜中的城东驿站却是安安静静,连廊下挂的灯笼都没几个。 白殊搽过药,正躺在上闭目养神。 今夜总得等到东卫的好消息,他和谢煐才能安心入睡。而且,若是他们所料不差,或许还会有不速之客到来。 传递消息给鹰扬卫的那个“第三方”还隐藏着。武威将军先前将自己军中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查了几遍,反反复复地对所有卫士差盘问,最终确认,传给鹰扬卫的消息的确不是出自武威军。 引起此次所有事件的源头是毁堤,毁堤的源头又在知州身上。白殊几人仔细分析之后,都认为那个第三方很可能与知州有牵连,目前来看像是有仇。既是与知州有关,那主使就很可能是离奉城里的人。 而白殊曾在营门外碰到过行迹可疑之人藏在林间,过后却一直没出现试图接触白殊的人物,几人猜测大概是忌惮东卫。如此两方面相结合,白殊便说服了谢煐来离奉城时顺便下饵,看有没有人上钩。 这时等着等着,他便听到外头的小黑说:“有人来了。” 白殊睁开眼,刚扭头想提醒谢煐,却见谢煐已然从上起身,手中拿着剑,脚下无声地向自己这边靠近过来。 这房间不大,两张就几乎占空间。白殊的这张摆在窗户下,与窗户之间只隔着一个人能侧身走过的距离。 白殊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此时虽然看不分明,也能分辨出谢煐走到窗户边,整个人贴到墙上,转头紧盯着窗户。 好一会儿后,窗户传出微响,被轻轻地打开些许。 在动静响起之时,白殊便已经闭上眼睛。过了片刻,才听到窗户合上的声音。 白殊保持着姿势没动,又过一会儿,才睁开眼,对依然站在窗边的谢煐低声道:“人往东头去了。” 他们这房间是在西头。 再等了有半刻钟,白殊半坐起身:“人已经翻墙出去,小黑在跟着他。” 谢煐这才放松下来,将手中的剑收回鞘里。 白殊奇道:“你先前是怎么能肯定人不会进来的?如果想杀我,刚才翻窗进来难道不是最好的时机?” 谢煐道:“这窗户就只能开一丁点大,他进不来。若要破坏窗户,必然会发出大声响。而且,对方也不一定就是想杀你。” 一边说,他一边绕过白殊的往回走。 白殊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他先前都没留意过窗户,闻言就有些好奇地看过去。可惜在黑暗当中看不出什么来。 便在此时,也不知怎么的,谢煐手中剑鞘竟是挂到了白殊上的毯子。 谢煐走得急,这一下就将毯子翻开一片。他自然也觉到了,便回身想将毯子盖回去。 白殊只觉得身上一轻,紧接着腿上就有些凉,连忙俯身去拉毯子。 两人恰恰好同时倾身,差点撞在一处,又都赶紧直起身。 便是这一瞬间,谢煐眼中映入一双被毯子半掩的长腿,即使是在无光的室内,也莹白得似在微微发亮。 不过,下一刻,白殊已经拉起毯子,将那一片白严严实实地遮住。 白殊转眼去看谢煐,只是谢煐动作也很快,已经转身走向自己的。 白殊眨眨眼,目光停留在谢煐的耳朵上,依稀觉……好像有点红? 知州府与通判府里的嘈杂声并没有热闹多久,灯光却是亮了大半个晚上。外头的人并不知晓,这两府里的人全都被灌了药昏睡过去,而两处密室里的几箱账本则被搬了个空。 第二,驿丞和武凉知县等人被太子放出。在虎视眈眈的东卫包围下,无人敢多说什么,只老老实实地将太子一行人送出城门。 不过,车里的白殊却在城门处下了车,与太子作别。 太子没有下马,只点下头,留下二十人当他护卫,便带着其余人出城。 知县战战兢兢地过来问:“楚溪侯是要留下?” 白殊半靠着身边的护卫——依然是昨天那个留着络腮胡的,有气无力地回答:“我身子太弱,得休养一阵。知县不必在意,我自住驿站便可。” 知县被他的护卫盯着,不敢多说,只讷讷应了,便带着人回县衙。 白殊回到驿站歇了没一会儿,张峤悄悄找上门。 他进门就先叹口气:“那幕僚倒是个硬骨头,看起来且得再熬他几天,才有可能开口。” 白殊抚着怀中黑猫,说道:“我觉咬钩的人就是黄家的,说不定今天那黄员外便会找上门。” 小黑昨夜一路跟着人,可惜并没有收获。那人进了一间民居就没再出来,小黑后来也进去了,却发现是空的,估计是走了什么暗道。 张峤问:“若他上门,我们直接动手,还是……” 白殊却道:“先看看对方到底想干什么。你知道那黄家是什么来路吗?” 张峤想了想,回道:“只略打听过,没有了解太多。听说是南边过来的商人,主要做瓷器与药材的买卖,是跟着平王他们一同出海捞钱的商人之一。 “海外贸易利润大,即便风险大、商税高,依然有许多大商户会包船出海。还有许多小商户会联合起来,共包一条船。但因名额有限,供不应求,市舶司每次还会拍卖名额。当然,其中少不了些暗箱作。 “青州这边跟出去的商户,肯定能猜到知州给的名额有猫腻,但有大钱赚估计也顾不上许多。这黄家据说就是借着海上买卖发家的,看不出来和知州有仇。若是真有问题,回头我再细查查。” 两人又闲聊一会儿,待吃过午饭,白殊正想午睡,就听驿丞来报:“黄员外求见楚溪侯。” 白殊和张峤对视一眼,传了人进来。 来人看上去四十多岁,身宽体胖,很是富态,只是愁眉苦脸的。 黄员外一进门便跪到地上,对着白殊泣道:“楚溪侯,请救救吾儿吧!小人到了这把年纪,只得了这一个孩子,却是刚出生便患上怪病,寻了多少大夫都没办法!小人知道您得到仙人传授,请您救救他!”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