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郁点了点头,他很小就没有母亲,是一个叫妍娘的女子抚养了他。妍娘和他住在一栋大房子里,房子里有一座美丽的花园,从他懂事,他就住在那里。 每隔两三年,陈郁能在大房子里见到父亲一面,而这次相见,他被父亲带离妍娘身边,走出大房子,踏上归国之路。 妍娘是陈端礼友人黎维武的宠妾,她不可能随船陪伴陈郁。陈端礼用指腹碰触孩子微颦的眉,看着这个小儿子,神略显担虑。陈郁的模样跟刚上船那时有了不少变化,头上的小金冠被取下,身上穿的帛换成了一件领锦袍,不过他仍是半披着发,发辫上缀着金叶饰。 他这样的装束,一旦归国还需再进一步更改,待他回国,他也需要学习新的语言,融入新的环境,他年龄尚小,希望能很快适应。 没多久,陈端礼牵着孩子的手登下楼梯,他护着他,像呵护宝贝。 甲板上的船工,偷偷看向他们父子俩,高大威严的陈纲首,秀美致的儿子,他们在想孩子的母亲是谁,也许真如传言那般是位美的鲛女。 水手们都听说过鲛女的传闻,她们有绝美的容颜,会在风暴到来前浮出海面,给予水手们警告,由此,人们也不渴望见着她们,因为那便意味着不吉,甚至是死亡。还常常有水手为她们惑,以致跳进水中,想要追随她们而去,而溺毙成为一缕亡魂。 船行数,天气晴好,顺风顺水,途中没再入港补给,水手们慵懒地聚集在船舱下棋、闲扯,值班的水手在主甲板上追赶一只从厨房里跑出的,大厨拿把菜刀,一只油腻的手往围裳上。 小陈郁趴在窗上,听着舱外的笑声,看了看天,他锐应到的水汽在空中凝聚,他喃喃自语:“要起雾了。” 陈端礼坐在书案前,正在翻看账本,听到儿子的话,他抬起了头。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在午后逐渐为雾气遮蔽,海船在雾中行驶,白见不到太,夜晚见不到星辰,舟师的牵星板在这样的天气里无法使用。陈端礼待在针房,和顾舟师看顾罗盘针,他担心航线偏离。起雾时,他们正要经过昆仑洋,所谓“去怕七洲,回怕昆仑。”昆仑洋沉舟无数,暗礁遍布。 其实以顾舟师的多年老经验,哪怕在雾中,他也能让船安全驶出,陈端礼随后离开针房,返回他的寝室。陈端礼走后,顾舟师的助手,也是他的侄子顾常问:“伯父,陈纲首的船,当年是不是真得在昆仑洋搁浅,还遇到……”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顾舟师喝止:“尽听别人胡说八道!” 顾常没敢再问,委屈巴巴走到外头看雾。 夜晚,船上寂静,身边的伯父寡言又严厉,顾常觉得无趣,把手中的一份海图翻来翻去,自言自语:“常言道昆仑洋会针舵失,人舟孰存,我听费通事(翻译)说,那是因为昆仑洋里有鲛邑,是鲛人的故乡。鲛人在鲛邑附近施下法术,令海船失,不许人靠近,由此昆仑洋才会这般凶险。” 顾舟师瞪了侄子一眼,训他:“费通事说大话,他的话都是鬼扯。真有鲛邑,我这个老舟师会不知道?” 陈端礼进入纲首室,发现本来卧在上睡觉的儿子不见,他叫来陈小,陈小也慌了,辩称:“我刚刚才来房里,看见小东家还在。” 陈端礼忙和陈小寻找,这一夜起的雾,让他心神不宁。 船里船外都没有孩子的身影,陈端礼站在艉楼下,瞧见登往艉楼甲板的木梯,想儿子白喜到艉楼上看海。他攀爬上去,果然见陈郁站在上头,背对着他,小小身子隐现在雾气中。陈端礼喊他,陈郁却似乎没有听见那般,他无知无觉,很快消失在雾里。 此时的陈郁恍惚无主,他被呼唤声引上艉楼,那声音似有似无,但能魅惑人心,那声音不是一人之声,像似无数人,却在陈郁听来如此的亲切,令他生眷意。这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的唤声,呼唤的群体,似乎就在雾之中,似乎在深海之下。陈郁已经走到艉楼的边沿,他受到了惑,他攀上围栏,他身后传来父亲的叫声,飘忽而不真切,他没有回头,他坠向浓雾。 从高高的艉楼,坠进大海,强大的冲力使得陈郁当即惊醒,他在海中惊恐的挣扎,冰冷和黑暗朝他弱小的身体挤而来,一个浪起,他被卷进海里。呛进他腔肺中的海水令他痛苦不堪,他抓挠脖子,本能的想要呼,他就要溺死了,他拼命扑动手臂,极力求生,在绝望之际,他内心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不惧水,哪怕翻天巨浪也噬不了他,他在大浪中抗争着,终因年幼,他疲力竭而濒临昏,却就在这时,他前亮起一团幽蓝的光,那是他脖子佩戴的海兽项饰在发光,那团光逐步扩散,直到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光中。当耀眼的光芒消减,一只庞大的怪物,用背部托住了陈郁下沉的身体,吼叫着冲出海面。 陈郁昏厥之时,听到震耳的海声,声里夹杂着巨兽深广,令人恐惧的叫声。 海船上的人们,在浓雾中只见到一对硕大闪亮的眼睛,看不清它的全貌,船员们大为惊恐,有人失声大叫,有人跪地祈求神明庇佑,有人惊叫奔逃。船工们退却了,趴在甲板上的身子瑟瑟发抖,他们甚至忘记去拉那些拴着绳索,正在水下试图搜寻陈郁的船奴。 巨兽可怕的声音震耳聋,陈端礼笔站在艉楼上,他的身被戚部领死死抱住,水打他的衣服和发,巨兽的吼叫声过后,是一片死寂,戚部领勒住陈端礼的手臂渐渐松开,忽觉一股腥涩气息携风扑来,强势得让人后退,陈端礼却再上前一步,一个庞然大物遽然出现在他眼前。他认出了它,他伸出双臂,祈求着,巨兽迅速消逝,陈端礼的双臂一沉,陈郁落在了他的怀里。 陈端礼搂抱住儿子,屈膝在地,他见到儿子前发光的铜兽,他拾起铜饰,神哀伤,不停嚅嗫着一个名字:绫娘。 那是陈郁母亲的名字,一个死去者的名字。 陈郁昏不醒,躺在父亲的臂弯里,前的小铜兽闪着幽蓝光芒,那光芒映亮他的脸庞,他肌肤泛着鳞光,本该是耳朵的地方,长出了鳍,他现出了原身。陈端礼双肩微微颤动,把儿子兜进怀里,抱得更紧。 听到身后戚部领的唤声,陈端礼下衣袍,镇静将孩子裹住,戚部领靠过来,亲眼见到纲首怀里失而复得的儿子,他为今夜所经历的事到无比惊愕。 主甲板上的水手们惊喜发现巨兽消失无踪,浓雾也渐渐散去,桅杆上的灯笼照见从艉楼木梯下来的陈端礼,他的风袍裹住一个小孩儿,那是他落海的儿子。 陈端礼抱着他的儿子,在船上人员错愕眼神的齐齐注视下,缓缓返回纲首室。 回到纲首室,陈端礼立即让戚部领去将船医唤来,身为武夫的戚部领,他是唯二看清怪兽模样的人,他从艉楼上下来时,脚软的几乎挪不开步。不只是那头怪兽震撼了他,他更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他看见陈郁被那头大怪物救上来时,变了模样,那不大像是个人。 船医是一位三佛齐国的番医,戚部领将他送进纲首室,把房门一关,守在门外。戚部领本以为会听见番医的惊叫声,但一切都很安静。 纲首室的房门紧闭,灯火达旦。 船夫划桨的水声在耳边响起,窗外飘过一阵人语声,来自其它归航的客船,身后九山已远去,陈端礼的回忆到此为止。那年陈郁七岁,陈端礼带他归国,在归国途中,船经昆仑洋,陈郁在雾夜坠海的事,对陈端礼而言,至今还历历在目。 陈端礼低头去看上昏睡的儿子,他背身侧躺,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拉得很高,遮住他的脸和耳朵,只有少许头发在外头。 当年因为落海且亲眼目睹巨兽,陈郁因过度惊吓而高烧不退,昏数,期间,船上的人们对陈郁的传言也越演越烈。陈端礼为保儿子安全,在主甲板上召集众人,他手执一枚官府赐予的纲首大印,出间佩剑,下令谁敢再谣传,绝不姑息,将以法惩治。 身为一船纲首,他有威震船员的能力,他能保护陈郁。 多年后的今,当这艘客船靠岸,登上陆地,陈端礼也必要保护他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小铜兽:身小样萌,海马造型,擅长游泳,真是出门旅游的必备品。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