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鬼神的赵由晟,愿意为陈郁去相信,相信它会保佑他的小郁安然从明州回来。 杨家有数艘海船,体型最庞大的属朱雀船,此时归杨钦所有,杨焕率领的这艘海船也是大型海船,并且与朱雀船是同年营造,船身的样式完全一模一样。 晨光刚照亮天边,陈郁和陈繁就已登上杨焕的船,陈端礼和赵由晟一同前来送行,目送海船升帆、起锚,缓缓驶出海港。 陈郁在船尾用力朝父亲和赵由晟挥手,他脸上绽笑容,前往明州,他无疑是开心的,和嫁在明州的姐姐已有两年未见,他十分思念她。 赵由晟目送船离去,望着甲板上的陈郁和站在他身旁的杨焕,他不由联想到上一世被杨焕带去明州一年的陈郁。 上一世,赵由晟悄悄送行陈郁,看他登船,看船将他载远,看站在甲板上的杨焕解下自己的风袍披在陈郁肩上,看杨焕拍着他的肩,将他带离。 赵由晟只能远远看着,眼睁睁看着,是他舍弃了陈郁,是他自己做的抉择。载着陈郁的船远去,消失在海面,赵由晟失魂落魄般坐在观浪亭上,被冬的海风狠狠刮了一天。 上一世那些看似不可逾越的东西,在重生后的赵由晟看来不是问题,如果有什么让他到为难的,也许就在于亲情。 海船远去,陈端礼回头对赵由晟说:“由晟,到前面走走?” “好。”赵由晟跟随。 两人在沙滩上留下脚印,一个海浪过来,将他们的脚印抹平,深冬难得寂寥的海港,空的海滩上唯见他们俩的身影,他们边走边谈,身影越来越小。 陈端礼不似赵母,因为赵由晟年长,她的心思全在调皮捣蛋的小儿子身上,陈郁但凡有些变化,陈端礼都能察觉。起先,陈端礼认为自己想多了,直到赵由晟天天出现在他家里,还总是夜晚来,和儿子两人待在房中亲密无间。 在陈端礼看来,陈郁年纪还很小,他未必明白他喜赵由晟是出于依赖还是出于慕。陈端礼要是横加阻拦,儿子会难过,但他要是不阻拦,后儿子只怕会更痛苦。 宗子的特殊身份使得他们不能做出格的事,一旦他们违背伦理纲常,被外人知晓并状告,会受到极严厉的处罚。曾有宗子因为娶为被贬为庶民,也有宗子因为断袖之癖而杀人,名声败坏被终身关押。 陈端礼想知道赵由晟是否明白,他的行径会有什么后果,如果这位宗子不明白,陈端礼有必要让他明白。 在海边行走,海浪声很大,谈声不响亮,两人都用着平静的口吻,如话家长那般。陈端礼没有指责赵由晟,他也不觉得该去责怪他,只是循循善。 陈端礼可以说是看着赵由晟长大,知晓他的品格,也很赏识他,但不意味着允许他来亲狎自己的儿子,并将儿子拐上不归路。 “由晟冬一过,可就十九岁了,几时去京城科考?” “不瞒陈纲首,我无意科考。” “可曾将这个念头告诉家人?” “不曾,我父必然不赞同。” 陈端礼颔首,不说是严厉的赵父,放任何宗子家都不会赞同。宗子可以经由宗子试出仕,考个小官当当并不难。 “由晟既然无意官场,以后有什么打算?” 赵由晟道出两字:“舶商。” 陈端礼将手背在身后,他很冷静,用平缓的语气说:“据我所知,宗子并不许亲自参与舶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赵由晟轻笑,仰头看天空飞过的一只水鸟。 “是想像尚王房派那般,私下购买海船,派家仆舶商?” “不是,我想领船出海。” 赵由晟这句话,终于让陈端礼出惊讶之情,他严声:“这就犯了朝中大忌,不可如此行事。” 身为宗子违反规定出海去番国,要是有人状告勾结海寇,勾结番人,只怕是百口莫辩。 “那要看值不值得犯。”赵由晟言语毅然,听他口气,看他神,就知他不是随口说说。 陈端礼已意识到,如果赵由晟连宗子不许亲自舶商的祖规都敢犯,那么他不在乎被毁去玉册,贬为庶民。 如果他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份,想必也不在乎名声扫地。 “年少轻狂,你可知被贬为平头百姓,那就是世世代代的事?” “陈纲首,恐怕我未必会有子嗣。” “由晟!” 陈端礼大为震惊,如果说他想从赵由晟口中知道他的决心,那么他已经知道了。 “人生苦短,旦夕祸福,循规蹈矩终要留下遗憾。”上一世自己不明白,怅恨死去,这一世赵由晟活得明明白白:“恐怕不能如陈纲首所愿。”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