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一份单据,递在了沈毅面前,然后眼睛弯成了月牙:“沈学士如果觉得有什么不对,可以直接从名单上划去一些东西,咱家跟那些奴婢打过招呼了,没有人会多嘴多舌半句。” 这是在向沈毅卖好。 明目张胆的告诉沈毅,看上什么东西,随便拿。 甚至沈毅把现银的数目划去一些,这位杜太监多半也会点头同意。 这就是权力场上的“人情往来”,沈老爷帮着这些太监们谋了“福利”,他们也会对沈老爷投桃报李。 沈毅接过这份清单看了一眼,然后就递还了回去,微笑道:“既然是里统计出来的,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杜公公不必给我看,直接递上去就是。” 听到沈毅这句话,杜怀眼睛里微微有一些失望。 因为沈毅没有贪。 如果沈毅下手贪了,那么他们这些人,在“沾油水”的时候,就可以沾的更狠一些,毕竟沈毅这个钦差也下手了,两边拿钱都能够拿的心安理得。 但是沈老爷两袖清风,他们这些个太监,即便沾油水,也不得不收敛一些了。 杜太监脸上依旧带着笑容,跟沈毅沟通了几句之后,沈老爷想起了什么,开口道:“杜公公,我上午收到了朝廷的消息,刑部和御史台的人,已经在赶来福州的路上了,那些被抄家拘押的人员,到时候一并移给刑部御史台,杜公公就不用再费心管着他们了。” 这几天,这些太监清点财物的时候,没少对那些被拘押的士族动手。 杜公公点头微笑:“这是自然。” 他站了起来,对沈毅拱手告辞:“沈学士,咱家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就不打扰沈学士了。” 沈毅站了起来,跟着杜怀一起出门。 杜太监连忙摆手,笑着说道:“沈学士不必送咱家,被人看到了,旁人要笑沈学士的。” 沈毅微微摇头,轻声笑道:“正巧我也要出门,就送送公公罢。” 于是,两个人一起出了门,在沈毅住处的大门口分开,沈老爷坐上了马车之后,没有到别的地方去,而是一路来到了一处民宅。 这是福建布政使程廷知的一处别院。 他有时候住在布政使司衙门,有时候就住在这里。 上午,沈毅刚收到朝廷密信的时候,就派人去布政使司衙门跟这位程藩台打了招呼,此时程藩台就在这座宅子里等着沈毅。 蒋胜上前敲了敲门之后,房门很快打开。 里面站着一身寻常棉服的程藩台。 沈毅向他拱手行礼之后,进了这座宅子,左右看了看之后,忍不住慨道:“程藩台,还真是俭省啊。” 这院子,也就比沈毅在江都的老宅好一些。 而且好的有限。 对于一个省级的三品大佬来说,是寒酸了一些。 “程某在布政使司衙门也有住处,不过住在布政使司,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浑身不自在,有时候为了躲清净,便会住在这里。” 程廷和微笑道:“正因为如此,福建官场许多人都不太喜程某,他们觉得程某背地里该拿银子拿银子,明面上却在装穷,是……” 那句关于立牌坊的经典名言,程藩台这个读书人,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毕竟有些不太体面雅观。 沈老爷微微一笑,然后看向程廷知,淡淡的说道:“程藩台,圣上给你回信了。” 程廷知深呼了一口气,就要下跪行礼。 沈毅还是伸手扶住了他,淡淡的笑了笑。 “圣上在信里说,让程藩台今年年关,跟我一起去去一趟建康。” 沈毅面平静:“陛下要当面见你一面。” 程廷知眼中,出动之。 皇帝肯见他,说明他对皇帝说的那些话,起作用了。 最起码是,起到一定程度的作用了! 于是乎,这位福建布政使,对着沈毅微微低头,然后神态恭谨。 “臣……程廷知,恭领陛下圣谕!” 第六百三十章 三品布政赤子心 皇帝的召见,对于程廷知来说,绝对算是个意外之喜。 因为这是他的计划走向成功的第一步。 一省的首宪,还有一省几乎所有的高层官员,不可能凭借程廷知简单几句话,以及一些贪腐的证据,就把他们全部拉下马。 要知道,即便是吏部新补缺出去的知县,在离开建康之前,有时候都会被皇帝召见。 当然了,这种就要看皇帝的心情好不好了,如果皇帝心情不好,那多半是懒得见这些人的,只让太监拿份勉励的圣旨去念一念了事。 而重新考量一省首宪的人选,哪怕是对于朝廷来说,都是一件大事情,皇帝也不能凭借一己好恶,来决定巡抚的人选。 皇帝要跟中书省的宰相们商量,要跟吏部的堂官商量,最后才能定下来。 说白了,这是一件大事情。 皇帝在正式考虑这件事情之前,需要先见一面福这个胆大包天的福建布政使。 说起来,之前沈毅在浙江的时候,也给沈毅发来过一封信,让沈毅过年的时候,带着浙江巡抚周义山一起去建康面圣。 也就是说,今年过年,沈老爷要带着两位地方大员一起回建康了。 想到这里,沈毅看向程廷知,微笑道:“程藩台,圣上愿意见你,就说明已经在认真考量这件事了,眼下距离年关,也就只剩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程藩台要好好考虑考虑,见到圣上的时候,应该怎么说。” 程廷知似乎听出了沈毅话里有话,他若有所思的抬头看向沈毅,然后微微低头:“请沈学士指教。” “指教不敢当。” 沈毅微笑道:“只是有一些个人的想法,想要提醒藩台几句。” 程廷知面严肃,低头道:“程某洗耳恭听。” “不管是在哪个省,亦或是在建康,贪腐都是扳不倒朝廷大员的。” 沈老爷缓缓说道:“因为对于圣上,对于朝廷来说,一个官员只要肯做事,能做事,那么他私德有亏,或者是私下里拿了一些钱财,这都无关紧要。” “就拿福建一省来说。” 沈毅微笑着说道:“对于圣上来说,一省的稳定是最重要的,而贪腐受贿,欺百姓这些事情,都是不怎么起眼的小事情。” 程廷知想了想,然后看向沈毅,叹了口气:“这些道理,程某心里多多少少是知道的,但是程某只见过两次圣上,还是远远的瞧了一眼,私下里是一次都没有见过,对于圣上的脾气格,是全然不了解的……” 洪德皇帝在位,到今年已经差不多十年时间了。 这十年时间里,前六年是朝廷的几位相公以及孙太后在做主,皇帝真正执政,也就是这四年时间而已。 这十年时间里,程廷知虽然去过几次建康,但是只在朝会上见过天子,而且两次时间间隔很长,他第一次见皇帝,皇帝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第二次见面是在洪德七年。 不过也就是匆匆一面,并没有任何接触。 因此他对于当今皇帝的秉脾气,是全然不了解的。 程藩台对着沈毅微微低头道:“沈学士是天子近臣,能不能指点指点程某?” “我正要与藩台说这些。” 沈毅前面说的话,其实都是铺垫,现在,才终于说到了正题。 沈老爷看着程藩台,缓缓说道:“程藩台见陛下,别的都不需要去想,只要记住两个字。” “事功!” “当今圣上,是个有远志的皇帝,心里存想的,都是朝廷的大业。” 沈毅低眉道:“程藩台想要做事情,就必须要让陛下知道,你准备做什么事情,打算怎么做,有多少把握能够做成。” “撇开一切虚妄。” 沈老爷闷声闷气的说道:“直指事功二字。” 所谓事功,意思就是务实。 一切手段,都是为了做成事情。 事功学派,在读书人里,其实偏小众一些,因为一部分读书人觉得事功二字太过“功利”,不符合圣人之学高大上的格调。 这部分读书人,更注重修身养,修养道德。 而这部分读书人,最了不起,也就只能做到“平袖手谈心,临危一死报君王”而已。 而事实情况是,这部分读书人,往往连“一死报君王”都做不到,真国难临头了,该剃辫子,还是一样会剃辫子。 程廷知对着沈毅规规矩矩的作了个揖,低头道:“沈学士所言,程某已经全记下来了。” 他抬头看着沈毅,问道:“沈学士,再有半个月,就要进腊月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回建康,我也好提前准备。” 沈毅想了想,然后开口道:“抗倭军抓到的那些倭寇俘虏,已经杀了十几天了,再有个五六天,应该就能杀干净,到时候我应该会带着抗倭军返回温州乐清,再从乐清取道建康。” 现在抗倭军的将士们,大多都是台州府或者是温州府人,沈毅自己过年都要回建康陪伴家人,没有道理把这三千抗倭军丢在福州过年。 程廷知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程某这几天就跟巡抚衙门告假,到时候与沈学士一起回建康。” 他本来就是建康附近的所谓“京畿”人士,过年回去,倒也合情合理。 沈毅笑着问道:“藩台可有家人儿女在福州,我给你们多安排两辆马车。” 程廷知微微摇头。 “程某是孤身一人,在福建做官……” 好家伙。 沈毅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 难怪这些福建的官员,不买这位程藩台的帐呢,原来是孤身一人在福建做“官”,这样,的确会让同僚心生畏惧,或者是敬而远之的心态。 毕竟这种官无所顾虑,谁也不知道他们能干出什么事情出来。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