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乃是九五至尊,天下臣民的君父,这朝廷上下官员,陛下想要换谁,就可以换谁。” 老头微微低头道:“只要保证广东的局势稳定,这朱圭尽可以换得。” 皇帝呵呵一笑,看向张敬:“老相国不妨猜一猜,是谁密奏举发了朱圭。” 老头面平静,他缓缓开口道:“臣猜是翰林院侍读学士沈毅。” 见张简脸古井无波,皇帝笑着问道:“老相国不生气?” 沈毅与张家好,建康城人尽皆知。 而朱圭是张敬的学生,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按理说,张敬多少会因为这件事气愤不已,甚至雷霆大怒。 “回陛下。” 张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开口道:“老臣已经离开朝堂多年,朝堂上的事情早已经跟老臣无关了,至于陛下问这件事老臣气不气……” “若是生气,也是气老臣自己教导无方,有了朱圭这么个门生。” 皇帝闻言,抚掌慨。 “老相国一心为公,朕深佩服。” 他笑着说道。 “那这件事,就按老相国说的去办。” 第七百零四章 老相国的愤怒 “老头脾气真好。” 皇帝亲自把张敬送出了甘殿,并且特赐了个二人抬轿,把老头送出去,目送着抬轿越来越远,皇帝陛下笑呵呵的说道:“比朕预计之中还要平静许多。” 站在皇帝身后的高太监,微微低头,开口道:“张相向来都是喜怒不形于,有没有生气,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 皇帝笑呵呵的转身,走进了甘殿,一边走,一边说道:“老头又不是一个人,他可以脾气好,他那些门生故吏不一定容得他脾气好。” 高明跟在皇帝身后,微微低头道:“陛下高明,借着沈学士的这封信,立时就让沈学士不容于张相一了。” 沈毅在给皇帝的密奏里,并没有弹劾任何人,更没有弹劾朱圭。 他只是提到了广东的情况,请求皇帝加强市舶司的自主权以及都司衙门下属五卫的权力,让市舶司以及五卫,不必受制于地方衙门,可以独立于地方衙门之外,独立运转。 而皇帝,借着这封信,顺势轻轻推了一手。 皇帝背着手,语气平静:“沈七跟朕开口要了太多东西,他功劳甚大,朕不好不给他。” 皇帝回到甘殿里,缓缓说道:“不过能臣办事,是要放权给他的,朕已经做好将来继续放权给他的准备了。” 说到这里,皇帝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过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他可以放权给沈毅,不仅仅是现在沿海都司的权柄,将来涉及到北伐,或者清理赵阀的时候,皇帝都可以在最大容忍范围之内给沈毅放权。 但是想要获得这种权柄,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比如说,沈毅跟张家走的太近了。 沈毅在朝堂上虽然人缘不是很好,除了张简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朋友,但是不需要太多人,只一个张简,一个赵昌平,就让沈老爷的底蕴骤然深厚了起来。 张简自然不必多说,老相国虽然退了下来,但是影响力还是在的,从他可以影响到两千里之外的广东巡抚,就可以看出来这一点。 而赵昌平,更是一大学阀的掌门人。 背后有这两股势力,沈毅在文官之中的背景,其实很深。 这也是皇帝不太放心的地方之一。 就目前沈毅在东南的表现而言,他将来,是要大用沈毅的。 既然要大用,那么就要未雨绸缪,提前斩落掉沈毅的一些枝叶,让他心无旁骛,安安心心的一主干往上长。 此时此刻,皇帝已经隐隐有了让沈毅做孤臣的打算。 只不过沈毅跟甘泉书院的羁绊太深,这种羁绊,只有沈毅自己能够斩断,皇帝也没办法下手斩断这份羁绊。 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之后,皇帝回头看了一眼高明,开口道:“去请陈相过来,再把户部尚书请来,朕要跟他们议议广东新任巡抚的合适人选。” 高太监低头道:“是。” 皇帝顿了顿,继续说道:“再有,你以朕的名义给沈毅去信,让他在广东放手施为,不必顾忌地方衙门,但是有两点要明确告诉他。” “第一,不能把朕的广东搞了。” 皇帝神平静,继续说道:“第二,到今年年底,无论广州市舶司有没有做成,都让他赶回建康来过年,朕对他另有重用。” 高明点头道:“陛下,五个市舶司眼看都要陆续建成,一个孙谨肯定是忙不过来的,您看是不是再从里派几个太监下去,统管几个市舶司……” 皇帝“嗯”了一声。 “你去安排。”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一眼高明,淡淡的说道:“让他们手脚都干净一些,手里过钱,沾了点银屑在指甲里,朕可以装作没有看见……” “但人家沈七,费尽心思去做成的市舶司,你手底下的那些个徒子徒孙们要是要钱不要命,敢往这里面伸手去捞。” 皇帝闭上眼睛,面无表情。 “莫怪朕不念旧情分。” 这句话,就是明确说给高明听的。 因为皇帝,跟底下那些做事的太监们,其实没有什么情分,他只跟高明有情分,毕竟高明是从东一路就跟着他的,也是打小看着他长大的。 高太监是个聪明人,自然听出来皇帝话里背后的意思,他直接跪了下来,对着皇帝深深低头。 “陛下您放心,真有瞎了心的,往这些钱里面伸手……” 高太监咬牙切齿:“奴婢就活剐了他们!” “嗯。” 皇帝面平静的挥了挥手:“下去办差罢。” …… 下午,张府。 刚从太常寺下班的太常寺丞张简,回到了家里,刚换下身上的官服,准备出门去秦淮河畔看看河景,张家的一个丫鬟便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见到了张简之后,低头行了个万福,开口道:“不过三少爷,老爷上午吩咐说,等您回家之后,让您去见他……” 说着,她看了一眼张简已经换好的衣裳,开口道:“您……就不要出门了。” 张简在同辈之中行三,不过因为张家第三代里,目前只有他一个进士,因此平里最受张敬宠,听到祖父召唤,张简立刻熄灭去秦淮河看河景的心思,当即点头道:“好,我马上去见祖父……” 他拿起房间里的铜镜看了一眼,觉得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有些花哨,便又换了一身蓝的正经衣服,让媳妇帮忙整理了一下头发之后,这才来到了张家后院的一处单独的小院子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大父,简儿来看您了。” 张简在门口等了片刻,木门才缓缓打开,一个身材富态的老妇人,上下打量了张简一眼,轻声问道:“惹你大父生气了?” 这是张简的祖母,自小对张简极好,当初张简在江都任知县的时候,经常几个月就往建康跑一趟,就是为了探望祖母。 相比较于祖父的身体,祖母的身体要差得多。 张简一脸茫然,摇了摇头:“祖母,孙儿最近没有做什么坏事啊?” 老妇人缓缓点头,然后指了指书房,开口道:“你大父一早上就被叫进了里去,回来以后,便躲进了书房里不出来,中午饭都没怎么吃,现在还在书房里,你去见他罢。” 听到这句话,张简就有些怂了。 他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说道:“祖母,大父他……” “放心去。” 老妇人拍了拍张简的后背,轻声道:“祖孙俩,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张简这才深呼了一口气,战战兢兢的走到了张敬的书房门口,敲了敲门之后,恭敬道:“大父,孙儿回来了。” “进来。” 老相国的声音平静,依旧听不出喜怒。 张简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见到老头正坐在书桌后面,伏案写些什么,张简小心翼翼的站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老头头也没有抬,淡淡的问道:“你觉得沈毅这个人怎么样?” 张简愣了愣,然后回答道:“大父,孙儿觉得,子恒无论是品行还是能力,都是极好的……” 张敬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儿,又默默低下了头,面无表情。 “老夫原也这么觉得,所以才让你跟他好。” “去年他回建康过年,老夫特意见了他一面,还给他写了一封信,让广东巡抚朱圭帮他办好东南的差事。” 老相国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孙儿,缓缓说道:“可是他转头就把朱圭给参了,还是上密奏参的。” 张简脸被吓得煞白,不过他还是咬了咬牙,问道:“大父,子恒参朱圭什么?” “贪墨。” 张敬闷哼了一声道:“堂堂一省的巡抚,被人以贪墨参倒,老夫还是第一次见!这沈七,不是一个沽名卖直之辈,就是被功劳二字给蒙了眼!” 老头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 “愣头青!” 张简这会儿,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见不是自己惹祖父生了气,他也没有那么紧张了,而是自己寻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低头想了想之后,他才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张敬,问道:“大父生气了?” “如何不气?” 老相国胡子都要吹起来了:“那是一省的首宪之位!我大陈只有半壁江山了,统共还有多少个巡抚?” “如何不气!” 老人家心里,自然是非常生气的,他其实非常想保住朱圭这个巡抚的位置,但是刚才在甘殿里,老相国看的也很清楚。 很难保得住。 张简第一次直视自己的祖父,这位年轻的太常寺丞看了一眼自家祖父之后,低头道:“大父,孙儿觉得,这件事背后必有隐情!”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