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冉嫣聪明的地方了。太了解自己这个妹妹的格,要是早早给她知道背后捣鬼的人是黎成岳,她肯定不管不顾冲上去和黎成岳拼命,搞不好直接把自己赔进去,就算情况好点,她没事,可光干掉黎成岳有什么用?他咽了气,背后那些乌贼泥鳅往地里一钻,再想端了他们就是做梦了。 冉媛脾气倔,认死理,一辈子只听姐姐一个人的话。冉嫣走之前把身后事全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什么都替他们想到了,只是…… 妈妈,你把这个任务托给我,我却把事情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当初选了我这么个没出息的人? “小宝,”冉媛回握住黎溯的手,“两年了,你什么都自己扛着,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你总该有用着我的地方了吧?告诉我,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的,需要我做点什么?” 黎溯望着冉媛,没法开口。他有很多打算,但就是没打算让自己活命。 须臾,他冲冉媛温柔一笑:“二姨,我需要你好好活着。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让他知道他有过我这个表哥。” 那天晚上,黎溯又做了那个两年来一直着他的梦。 梦里的他 17 岁,刚在中考拿了个区状元,兄弟几个约好了出去大玩三天庆祝,好不容易等到王皓他们初二年级的期末考试完能成行了,几人赶忙各自回家收拾行李,黎溯兴冲冲地打开家门,却见冉嫣一尊佛似的坐在饭厅,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 母子连心,黎溯瞬间就意识到冉嫣这是有重要的事要跟他说,可就是因为知道才害怕,他盼着这次出去玩已经盼了太久太久了,好容易熬到出发前一刻,哪经得起这节骨眼上冒出什么事来拦着他? 于是他装傻充愣,跟冉嫣打了个哈哈就想往自己屋里钻,还没迈出两步,冉嫣就喊住了他: “黎溯,过来,我有事情和你说。” 怕啥来啥。黎溯心里有点烦,几个兄弟没准都已经搞定在集合点等着他了,他怕冉嫣说起来没完,便笑嘻嘻的试着蒙混过关:“妈,我着急出门,有什么事等我回来慢慢说吧,或者你微信发给我也行,天不早了,你先去吃饭吧!” 黎溯说完掉头又往自己房间里溜,被冉嫣一把拉住:“黎溯,妈妈现在在查一个卖团伙,案情很严重,妈妈需要你的帮助!” 黎溯挣两下无果,耐心耗尽,终于也来了火气:“妈你是不是更年期了脑子不清醒了?你查案,要我帮助?你是警察还是我是警察啊?奕城没人了吗,要初中生去抓犯人?卖团伙跟我什么关系,我又没卖,又没嫖!” 冉嫣也有些动怒,但还是忍耐着:“黎溯,不到万不得已我当然不会跟你说这些,这次的情况真的很复杂,你要相信我!妈妈是警察没错,可妈妈总有老的一天,总有不在了的一天,我不指望你,还能指望谁?黎溯,妈妈没有别人可以托付了!” 17 岁的黎溯一心惦记着赶紧摆她出门去,嗯嗯啊啊地敷衍道:“好好好行行行,你要我做什么,快点说完,我赶时间,人家都等着我呢。” 冉嫣愣愣地看了黎溯一会儿,在黎溯再次发火之前轻轻说了三个字,然后不待黎溯反应,突然转身决绝地离家而去。 黎溯看着她的背影猛地一慌,后来的两年里发生的事情一阵台风似的刮过他的梦境,他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品出危险的味道,拔腿冲出去追着冉嫣一路狂奔:“妈!别走!别走!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别走!” 冉嫣消失在一道门后,黎溯发狂地跑过去撞进门,却是后来那个常常只有他自己的家,而冉嫣,已经变成了饭厅墙上一张黑白的照片。 黎溯腿一软,跪了下去。 妈,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已经自罚了整整两年了,我每天都在后悔,每天都在想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原谅我一次,就一次…… 梦境之外,重症病房的上,一滴泪从黎溯紧闭的眼中溢出,顺着眼角滑下,濡了他的鬓角,融进雪白的枕头里。 叶予恩工作繁忙,在那天和黎溯、郑潇谈完话后就匆匆赶回了昕,郑潇离开医院以后也是直奔分局埋头忙碌,显然,他和叶予恩都不想让黎溯去当什么饵,在三人彼此坦诚换了信息后,两边警力便全力开展了新一轮的调查,期望找到更好的破解之法。 在确认了叶予恩和郑潇的立场后,程子昭带着靳云霏去了警局自首。早在黎溯把张手中要杀害的女孩资料偷梁换柱那一晚,程子昭就按照黎溯的指示悄无声息地绑架了靳云霏,然后适时寄出那条花瓣项链,助黎溯完成了整个闭环。如今虽然是投案自首可以争取宽大处理,但是一场牢狱之灾总是避免不了的了。 “这也是你的打算吧,就跟你送焦栋梁入狱一样的道理。”郑潇来探望黎溯时单刀直入地评价。 黎溯轻轻叹了一声:“最开始接近阿昭,不过是想混进去给自己找个掩护。前前后后试探了他好几回,直到那次火灾发生,我才基本对他放下了戒心。但是这个人太讲义气了,又听不进劝,不帮忙帮到底是不会罢休的,我怕迟早有一天会害死他。” 郑潇不又想起了叶轻舟,只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郑警官,阿昀和程……” 郑潇点点头:“我答应你的事都办好了,程在疗养院,有专人值守不会出差错,至于程子昀,我们送他去读了夜校。不过钱不用你出,队里今年的经费还有剩余。” 黎溯坚决拒绝:“郑警官,阿昭一家本来就是被我害的,这个钱理应我来出,你就当我是图个心安。” 郑潇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争执的必要,转了话题:“那个靳云霏倒有点难。” 靳云霏今年 26 岁,一身的风尘气,早已不是当年被赵东亮欺负了还没处说理的小姑娘了。问她点什么,看上去回答的老实巴,实则避重就轻油嘴滑舌,半点“唐”的底细都不透。叶轻舟在“唐”撞见简锋的时候,对方对靳云霏的失踪毫不在意,仿佛她是个万事不知情的局外人,可真要是局外人,咋可能一路做到经理的位置?现在看她对组织死心塌地的样,说她是半个心腹还差不多! 黎溯皱起了眉:“这事情好蹊跷。” “你指的是?” “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黎溯不安道,“可是总觉得整件事好像太顺了点,顺得有点诡异。黎成岳要是没怀疑我,就不会那么快有所反应掉包我的车把我劫去唐;可他要是怀疑我监视我,又怎么会让我顺顺当当完成这所有的环节?怎么会任由我、你、叶叔叔碰头?他像是那么大意的人吗?” 郑潇笑笑,左脚搭上右膝,跷了个放不羁的二郎腿。 “这样的蹊跷,难道是今天才开始的吗?” 黎溯不解地看着他。 “早就有了啊,”郑潇指指自己,“比方说,我还活着——我怎么会到现在还活着?” 黎溯一怔,就在这时 敲门声起,护士来换药了。 “好好养病,黎溯,”郑潇拿着包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黎溯一眼,“我知道你已经吃了很多苦头,但未来的路绝不会比从前的两年好走,咱们都得有思想准备。” 第五十章 绝念 半个月时间过去,黎溯身体又恢复了一些。耿医生担心他的病随时会发作,建议他继续住院治疗,可黎溯谢过他的好意,赶在周五这天匆匆办了出院。 手续办完他扯谎跟冉媛说去郑潇那里,最后却是绕了个道,去了奕城二中。 他把一身没好全的伤裹在厚厚的外套里,倚在学校对面的行道树上,偷偷张望。教学楼 2 楼正中是高二六班,4 楼尽头是叶轻舟的办公室,这个时间,她会在哪儿? 他实在太想看看她了。 他不敢头,只敢躲在这里,期望她能在窗前停留一下。他特意赶在周五来,就是赌叶轻舟下了班会动身回昕过周末,真被他赌中的话,他就能实实成成地看她一眼了。 北方冬天冻皮,南方冬天冻骨,黎溯来的时候不觉得冷,站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冻僵了。但他还没见到叶轻舟,只能站一会儿蹲一会儿,时不时跺跺脚来御寒。好容易挨到放学,4 楼办公室亮起灯来,不一会儿又熄灭,黎溯看在眼里,忽然止不住地紧张起来。 果然没两分钟,叶轻舟就出现在校门口,被人顶出来。或许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多点“师尊”,掩饰她这段时间的憔悴,她今天打扮得比较正式,她那样的身材穿这种风格的衣服比模特穿出来的还好看。 黎溯躲在树后面贪婪地看着她。那天两人分别之后,她再也没去过医院,黎溯手里所有的东西就只有手机里那张她像个哪吒一样的照片。他天天看那张照片,可眼下真的见到叶轻舟,才发现短短二十几天的时间她早已不是照片里那个人。她变得稳重了许多,不再像从前一样蹦蹦跳跳地下台阶,脚步沉沉缓缓,神情淡淡的,和人打招呼也不过微微一笑,一声儿也不出。 黎溯看得心疼。 他想要对得起他妈妈,却到头来又辜负了一个人。 他想,活该他死。 叶轻舟出了校门没急着走,而是闪到一边等着。不多会儿驶来一辆车停下,叶轻舟便上了车,坐在副驾。 什么人,还犯得着叶轻舟专门在这里等?黎溯忍不住在车子驶离前探出头去,透过车玻璃看到了驾驶座上的人。 余闻君。 他在这里等叶轻舟,可叶轻舟等的人是余闻君。 他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车早就没了影。放学的学生一波又一波径自从他眼前走过,没人发现他,就像整个世界都没发现他。 他怎么这么蠢? 他第一次闯进唐被抓、被吊在刑架上的时候,都没觉得自己像现在一样狈可笑。 …… 这很好啊,不是吗?她不跟余闻君在一起还能跟谁在一起,我吗?我能给她什么?我只会反反复复让她遇到危险,让她失望伤心,更何况我随时可能会死,到时候剩下她一个人怎么办?余闻君看着家境不错,跟她也知知底的,最重要的是叶轻舟原本就喜他,他们才是天作之合,我算什么?一个混蛋而已,更何况才认识三个来月,那还不是说扔就扔?黎溯,你本本分分地报完自己的仇,安安静静死掉就行了,再也别去打扰她了! 天一下子黑了下来,黎溯冷的打了个嚏,觉到捂着口鼻的手心一,打开来手鲜红——他又鼻血了。 叶轻舟一进家门就觉得屋里比外面暖好几个度。宋美辰破天荒地对叶轻舟客气起来,替她卸下肩上的包,给她递上拖鞋,好声好气地催她洗手吃饭。叶予恩炒了一大桌子硬菜,刻意避开从前黎溯做过的菜式,又请出他箱底的好酒,亲手斟了一杯摆在叶轻舟面前。叶轻舟看着他俩有点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一酸,连忙仰头喝下一口酒,然后便埋头大吃。 吃完饭老两口争着洗碗,谁也不让叶轻舟忙活,后来宋美辰直接把她按在沙发上,打开电视调了个喜剧节目,又了瓶酸在茶几放好,转头洗水果去了。 叶轻舟高考那几天都没有过这待遇。 其实她一直是有委屈的,她不想说,也不太知道能跟谁说,就一直闷闷地憋到了现在。可是这会儿坐在自己的家里,被爹妈宝贝了一晚上,她不知怎的心里突然就松快了一些,宋美辰过来的时候她伸手接过了果盘放好,然后屈起身子窝在了老妈的怀里。 宋美辰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偷摸跟老伴换了一个“耶!”的眼神,低头摆起叶轻舟的头发来。 “妈,你说,我到底为什么会喜黎溯啊?” 这话放平常准会招来宋美辰一句“你自己要喜他的还来问我?”,可是宋美辰对她和黎溯问题非常重视,于是反问她:“那我为什么要喜你爸?” “我爸本来就很值得喜啊。” 宋美辰就不吭声了,一股一股地编她的头发。 叶轻舟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嘟哝着:“黎溯有什么值得我喜的?” “他为什么不值得?” 叶轻舟怄气地答:“他不喜我,他对我好都不是真心的,是为了利用我。” 宋美辰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nonono,不是这个道理。难不成只要一个人喜你,你就会喜他?情的东西可不讲究礼尚往来。他值不值得你喜不在于他喜不喜你,而是看他这个人本身。他长得好看,头脑聪明,球打得好歌唱得好,细心体贴会照顾人,更重要的是为人正直,有勇有谋,明知跟黎成岳作对的下场还是要孤注一掷。这样一个男孩子本来就很让人动心,你会喜上他,只能说明你很正常,你长大了。” 叶轻舟被宋美辰说得沉思了好一会儿,又问:“那怎么没有其他女孩子喜他?” 宋美辰反驳:“你怎么知道没有?现在有几个女孩像你一样什么都叽里呱啦地往外说啊?年轻女孩正是害羞的时候,更何况人家喜黎溯凭什么要告诉你啊!”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那你现在到底怎么想的呢?”难得叶轻舟愿意开口谈这件事,宋美辰可得趁机好好探探清楚。 叶轻舟有些茫地沉默了一阵,最后模棱两可地回答:“我就觉得我可笑的,想想都丢人。” “你这种情况呢,就像村民听见小孩喊来了,急三火四上了山才发现自己被耍了;医生忧心如焚大汗淋漓地诊治急症病人,结果最后人家是装病;组员为了自己的组织拼命付出,但其实其他人早已经全部叛变了。表面上看,小孩、病人和叛徒好像得意的,被欺骗的人像个傻子,可实际上,真正有头脑有思考的人都知道村民、医生和忠士才是好人。小舟,你没有做错什么,没有人可以笑话你,你也不用笑话你自己。” 叶轻舟终于发现宋美辰这个妈妈原来并不能算是仓促上岗、赶鸭上架,“妈妈”这个身份,在关键时刻还是有那么一点分量的。 “小舟,说句不该说的话,黎溯心里一点儿也不比你好过。被现实着亲手伤害自己喜的人,他肯定很煎熬。” 叶轻舟转身仰面看着宋美辰,有些不敢确定地问:“你说黎溯他是喜我的?” 宋美辰眼皮都没抬一下:“多明显的事儿啊。” “你确定?” 叶予恩适时话:“确定。我和你妈什么岁数了,这还能瞒得过我俩?黎溯来咱们家的时候,那眼睛转不开两秒就要往你脸上瞟,这还不是喜啊?估计他自己都没发现他一直在看你。” “你爸说的没错,”宋美辰赞许道,“你那时候就知道小嘴叭叭地说案子,估计也没注意到吧?年纪轻轻的,喜和不喜都藏不住,要是刻意讨好,怎么装也装不成真心实意的样子。” 叶轻舟心里莫名又好受了一点,可是…… “他要是喜我,怎么还能——” 宋美辰打断了她:“闺女啊,这世上有多少事情是‘喜’俩字本没法解决的?他喜你是真的,怕被你、被你爸骗也是真的。他不做这个选择,也本没有更好的选择。小舟,你有权利生气,也没义务一定要去理解他。只是如果你能稍微站在他那边想想 ,那或许你们两个都会舒坦很多。” 那天晚上,黎溯没能离开医院。他的点滴一直打到了后半夜,护士哈欠连天地来给他拔针的时候,天边已经隐隐有了破晓之意。 耿医生下夜班回家前特意绕路来病房探望黎溯,那时黎溯阖着眼,但并没有睡着。 “黎溯,觉好些了吗?” 黎溯睁开眼,对耿医生礼貌地微笑:“好多了,谢谢你耿医生。”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