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回去。” 他忽然开口,明知道后果会很麻烦,可他还是没能忍住。 庄妃一愣,脸陡然变了,但开口的却是她身边的藤萝:“皇上,我家主子是后妃之首,你怎么能让一个婢动她?!” 殷稷仿若未闻,直勾勾地看着谢蕴:“她怎么对你的,你就怎么对她,打回去。” 谢蕴又怔了一下,却是慢慢挣开了自己的手:“皇上说笑了,奴婢怎么能记恨主子呢?” 殷稷微微一颤,心口再次被刺了一下,这句话好像也是他说的。 “谢蕴,我……” “奴婢已经学乖了,”谢蕴后退了一步,她仍旧平和,曾经那么明明白白显在他面前的委屈和难过,现在都被她收了起来,她平静得仿佛一个没了情绪的瓷娃娃,“皇上可以放心,奴婢以后都不会再招惹皇上的人。” 第114章 是朕把她成了这幅样子 谢蕴走了,一路上头也不回。 殷稷看着自己空的手,心脏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蔡喜担心地看过来:“皇上,您还好吗?” 殷稷回神,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谢蕴的体温仿佛还残留在上面,让他不自觉攥紧了手指:“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现在的谢蕴,懂事的简直让他觉得陌生,仿佛真的变了个人一样。 一向会说话的蔡喜这次却迟迟没开口,殷稷侧头看过去,对方这才叹了口气,片刻后却又堆起了笑:“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 殷稷眉头拧紧,这算哪门子的好事。 蔡喜姿态越发谦卑:“皇上以前不是总嫌谢蕴姑娘主意大,不听话吗?现在她不和旁人计较了,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这不是如您所愿了吗?当然是好事。” 殷稷却被说得愣住了,他想要的谢蕴是这样子的吗? 他怔怔回想,打从谢蕴进时的桩桩件件逐一闪过脑海,原来谢蕴变成这幅样子,真的是他一步步出来的。 是他一次次的苛责,一次次的羞辱,逐渐熄灭了她眼里的光。 他忽然想起来,谢蕴其实挣扎了很久,尝试过和他和解,也将自己的痛苦和委屈告诉过他,但他都刻意无视了。 所以现在,谢蕴如他所愿,只把他当成了主子,不亲近不远离,不慕不憎恶……她再也不会越雷池一步。 他曾经信誓旦旦说过,会让谢蕴学乖,会让她记得自己的身份,会磨去她的骄傲,现在,他做到了。 把她从骄傲矜贵高高在上世家贵女,变成了忍气声苟延残的奴婢…… 可他为什么不觉得痛快呢? 不止不痛快,心口反而像是被挖走了一块,空的生疼。 “皇上?” 大约是他沉默的时间太久,蔡喜又喊了他一声,但这次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提醒。 殷稷这才想起来,庄妃主仆还在。 他闭了闭眼,下了心里的难受,侧头朝庄妃看过去的时候,脸彻底冷了下来:“你好大的胆子,敢在这里闹事。” 庄妃知道他已经被怒了,不敢和他对着干,示弱似的屈膝跪在了地上:“皇上息怒,臣妾方才是不小心的,没瞧见谢蕴姑姑的手在那里……” 藤萝跟着解释:“我家主子生仁善,连蚂蚁都不忍心踩呢,又怎么会对人下手?皇上千万不要冤枉我家主子。” 殷稷冷冷看着这对主仆,眼底是纯然的厌恶。 冤枉? 且不说今天的事他是亲眼所见,就算没有,除夕夜出卖谢蕴的事也是真切发生过的,从那时候起,他就没想过要让庄妃在这个位置上呆多久。 只是原本他不想打草惊蛇的,他想等世家元气大伤之后再动手的……可她非要他! 他眼神冰冷:“太后的寿诞你纰漏频出,朕看在王家面子上没有和你计较,你还敢动朕的人,庄妃,朕看你是居高位太久,心就不定了。” 庄妃心头猛地一跳,她承认今天是有些沉不住气。 昨天皇帝命谢蕴整顿尚六局的消息一传出来,她就察觉到人看她的眼神不对劲。 今早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那老虔婆更是明目张胆地拿这件事来戳她的心窝子。 如果是以前她怎么都能忍的,可最近太后借着寿诞的事不停地找她的茬,不是菜品不对,就是用具不对,明明是按照她的要求找的,她却总能挑出病来,然后当着屋子人的面对她冷嘲热讽,偶尔还会趁机责罚。 她也是天之骄女,如今更是后妃之首,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积月累她早已到了极限,因此整顿尚局的事一出来,就成了垮骆驼的最后一稻草,她动不了太后,还动不了谢蕴? 皇帝再看重她,也不过是个婢而已,悦嫔折腾了她那么多次,不也是好好的吗? 男人本就薄情,何况是皇帝,最多不过是训斥几句,罚些月钱而已,她还担得起。 所以今一进乾元,面看见谢蕴走出来的时候,她就趁着走近的机会断了那串凤眼菩提佛珠。 然后着谢蕴一颗颗地捡起来。 扯到太后,谢蕴有再多的说辞也只能乖乖认错,她站在廊下看她捡得那么狈,心里只觉得痛快。 许是意识到谢蕴也不过如此,进这近一年里所积攒的委屈和憋闷不受控制地发酵,她越看这个人越觉得不顺眼,控制不住地走了过去…… 她思绪回转,慌忙低下头:“皇上息怒,臣妾绝不敢如此,是,是谢蕴先断了佛珠,挑衅臣妾在先,臣妾一时气不过才……” “谢蕴不会主动招惹你。” 殷稷下意识开口,话音落下他才反应过来,其实他是相信这件事的,打从骨子里相信,可一旦里发生任何和谢蕴有关的事情,他还是会责怪她,惩罚她。 仿佛她才是罪魁祸首。 谢蕴那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他想不出来,口的旧伤却在隐隐作痛,他略有些茫然地想,他想做的都已经做到了,该给的报复也都给了,他和谢蕴之间,算不算两清了? 以后这四年,就这么疏离地挨过去吗? 他摁了摁心口,总觉得好像更疼了,却一时没能给出答案,眼下也容不得他多想。 他冷冷看向庄妃:“传旨,庄妃言行无状,褫夺封号,降为贵人,幽居含章殿,静思己过,掌之权暂时移太后。” 庄妃瞳孔一缩,不敢置信的看着殷稷,她只是踩了谢蕴一脚而已,竟然连降两级,还褫夺了封号…… 她堂堂世家嫡女,竟然和两个婢出身的人同级。 这样的奇大辱绝对不行! 她声音不自觉尖锐:“臣妾家中出过四位内相,臣妾的祖父更是三朝元老,以太师位荣养,皇上你不能这么对我……” “朕可以。” 殷稷漠然地打断了她的话,脸冷厉得近乎残酷:“朕原本也想和你们和睦共处,可你心思不正,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朕,庄妃,你活该。” 庄妃引以为傲的心计和冷静在是恶意的皇帝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她膝行两步上前,痛哭涕:“求皇上开恩,臣妾只是一时气恼,以后再也不敢了,皇上开恩……” “送她回去。” 殷稷拂袖就走,庄妃撕心裂肺的喊声自身后传过来,他听在耳朵里,却只觉得心烦。 这份心烦持续到庄妃被拖走也仍旧没有消减。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谢蕴,想起她曾经红着眼睛质问自己,知不知道那天萧宝宝要对她做什么;想起自己提起齐王时,她极怒之下的一巴掌……想起她刚刚那双死水无波的眼睛。 谢蕴…… 第115章 迁怒 殷稷还是没能按捺住,起身去了偏殿。 蔡喜派来看着谢蕴的两个女正在门外晒着太刺绣。 那是一幅百寿图,看得出来已经完成的部分是谢蕴的手艺,大约是用来给太后过寿的寿礼。 主子做寿,里有头有脸的女内侍都是要有所表示的,不止是谢蕴,连蔡喜和秦嬷嬷也是。 人们身份摆在这里,送的东西自然说不上名贵,只图个有心,若是得了太后青眼,回报数以百计。 谢蕴不图那点东西,送的东西也都中规中矩,不是百寿图就是经文,总之不出彩,也绝对不会出错。 但以往她都是亲自动手置办的,这次大概是因为手上的伤才只能给底下人。 也就是说,那伤口并不浅。 他脚步加快了一些,两个女瞧见他来,起身就要跪,他一抬手拦住了:“别吵。” 现在的谢蕴应该不会拦着他不让他进去,也不会别扭着死活不肯给他看伤口。 可他不想再看见谢蕴那副平和得近乎虚假的样子。 内室的门半开着,有细碎的说话声传出来。 “姑姑你忍着点啊,这药有点疼。” “嗯。” 里头一阵窸窸窣窣,应该是秀秀再给谢蕴上药,殷稷没听见谢蕴喊疼的声音,但秀秀再开口时,声音轻了很多:“对不起啊,我笨手笨脚的,是不是疼你了?” 谢蕴好一会儿才开口:“不要紧,比戒尺可好挨多了。” 殷稷一时没能想起来谢蕴什么时候挨过戒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她刚进学规的时候。 是他把她送去学规矩的。 戒尺…… 他无意识地了下指腹,原本想进去的,现在却迈不开腿了,他叹了口气,轻轻退了出去。 两个女还跪在门口,见他出来连忙低头。 “朕今天没来过。” 两人连忙低头应了一声,殷稷这才迈开步子回了正殿。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