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的内侍能被他一个外臣支使,足见殷稷如今已经穷途末路。 王沿心里啧了一声,都说皇权至高无上,可权力更迭素来频繁,唯有世家方可绵延无疆。 “臣也是无可奈何,皇上明明答应了臣给出该有的报酬,可臣三番五次上书,您却迟迟不予批复,莫不是要赖账?” 殷稷指尖一紧,眼神冷沉下去,一个臣子这般质问皇帝,已经算是大逆不道了,可如今他却不能治对方的罪,不止不能,甚至连气都不能生。 “朕一言九鼎,该给的一定会给,可还不到时候。” 王沿并未罢休,反而近一步:“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朕自有打算。” 王沿眯起眼睛打量他:“皇上如此不干不脆真是让我惊讶,你应该清楚,这种时候稳住我王家至关重要,你竟还抓着那点筹码不肯放手,对你而言,那个位置那么重要吗?” 殷稷不想讨论这个话题,重要或者不重要,都和王沿没有关系。 “朕还是那句话,时机到了,自然会给,下去吧。” 见他态度坚决,王沿心里多少有些恼怒,可想着眼前这人还有用处,他还是下了火气。 “那臣就静候佳音了,只是有句话还是要告诉您,王家耐心不多,等太久的话我们说不定会做什么。” 他连礼都没行便摔袖走了,门外的内侍似乎听见了,胆战心惊地探头看了一眼内殿,殷稷没动也没言语,许久之后才撅折了手里的朱砂笔,狠狠掼在了地上。 殷红的朱砂落在地毯上,溅出了一道刺目的殷红。 “逆贼!” 他低骂一句,仰头靠在了椅子上,心口隐隐作痛,他抬手了,仰头长长地呼了口气。 玉一进门就见他这副样子,一时有些不敢开口。 殷稷却听见了他的动静,睁眼看了过来:“她可算听话?” 玉“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奴才无能,没能说动姑姑,她不许我们动,奴才不敢伤了她,只能无功而返。” 殷稷沉默下去,心口一股无名火疯狂涌动,却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悲哀多一些,谢蕴的心思他越来越想不明白了。 难道生出这些事端来,当真就是为了见他一面?可见他又有什么意义? 朕当真没有时间见你,也不想想起我们的那些往事,你可明白? 眼见他迟迟不言语,玉的心不自觉提了起来,皇上的吩咐是他没做好,若是被迁怒了也怪不得旁人。 他哆哆嗦嗦地求责:“奴才办事不力,请皇上重罚。” 殷稷这才从思绪里回神,却是一抬手:“起来吧。” 他掐了掐眉心,神情晦涩:“朕的话她素来不听,你去寻良妃,让她去想办法,告诉她这后她若是管不好,朕可以换个人。” 玉不敢废话,一路垂着头,十分谨慎地退了出去,等出了乾元他才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来。 他定了定神,小跑着往长年殿去了,到地方的时候人正置办采仗,显见是良妃要出门,他连忙上前,将正扶着嬷嬷打算上轿的窦安康拦了下来。 “奴才给良妃娘娘请安,皇上有话到。” 窦安康裹紧了大斗篷,半张脸都陷在柔软的狐狸里,一时有些看不清楚神情:“是玉公公啊,皇上的话可是明谕?” “这倒不是,皇上只是吩咐娘娘去一趟幽微殿,尽快将那里的事情解决了。” 窦安康看了眼远处又升起来的烟,轻轻叹了口气:“本正打算去,皇上可还有别的吩咐?” 玉躬身行礼:“还请娘娘务必尽心,若是没能拦住姑姑,皇上怕是要换个人掌了。” 窦安康脸顿时不好看起来,虽然这掌权不是她想要的,可要是就这么被夺走了未免也太难看了些。 她没再言语,沉默地上了软轿,嬷嬷连忙吩咐人往幽微殿去。 她们到的时候谢蕴的药汤已经熬好了,她正靠在门槛上出神,傍晚的风那么凉她竟仿佛没有察觉,木雕一般动也不动。 “姐姐。” 窦安康推门进来,虽然烟已经散了,可她仍旧被呛得直咳嗽,不得不后退了几步好缓一缓。 谢蕴下意识拽了拽袖子,这才起身了出去:“见过良妃娘娘,娘娘也是来劝我拆这灶台的吗?” 窦安康一耳朵就听出了她话里的抗拒,连忙软下态度:“我只是好奇姐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要熬药汤,可有什么缘故?” 谢蕴苦笑一声:“是有缘故,我身染有疾,太医却束手无策,好不容易在外寻到一个人能治,却是只有这种法子才有机会,我并非有意要在中生。” 窦安康很是震惊,见烟散了些便抬脚走近一些:“姐姐有疾?我竟从来不知,快给我瞧瞧。” 她一把抓住谢蕴的手腕,所谓久病成良医,她虽不敢给人行医问药,却多少都能看懂一些脉象,可凝神诊断了许久,竟是半分都没察觉到异样。 “姐姐这脉象并无不妥……身上可有不适?” 谢蕴叹了口气:“我便知道你看不出来,我的身体倒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只是难受得厉害……你不用担心,我已然寻道人为我医治了,只是这灶台不能拆,你为我周旋一二可好?” 第376章 谁在骗谁 窦安康很是为难,犹豫片刻后才摇了摇头:“姐姐,并非是我不想帮你,而是你此举当真是不妥,这烟太多了,很不寻常。” 谢蕴听出了拒绝,轻轻一拽便将手了回去,窦安康追过来的时候她也避开了。 窦安康只当是她恼了自己,心里很有些无奈,可有些话该说还是得说:“姐姐,这两正司和殿前司被这烟折腾得人仰马翻,这么下去若是里真的走了水,他们不及反应,是要出事的,你一向顾全大局,这些道理我不说你也明白的,对不对?” 谢蕴起身走远了一些:“说来说去,还是要拆……可我当真是要靠它救命,安康,你帮我一把可好?” “那姐姐你到底是身患何疾?” 谢蕴犹豫片刻才开口:“是滇南的毒,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只是那大夫说了,这奇毒便是如此,脉象摸不出来,若是能摸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那时只有死路一条。” 这话说得如此吓人,窦安康也不敢怠慢,再次抓着她的手腕诊起了脉,却仍旧如同先前一般毫无发现。 “这样吧,我在外也养了几个大夫,素来是擅长疑难杂症,姐姐若是信得过我,明一早我便带人来给你看看,只是这药汤须得暂且停一停,否则我当真不好代。” 谢蕴沉思片刻才答应下来:“好,我便等你的大夫来,若是看不好,我还是要熬的。” 窦安康并不相信她真的有事,毕竟那说辞怎么听怎么像是被人骗了,可她并不争论,一点头便答应了下来,正想再问问谢蕴身上到底是有哪里不舒服,却被对方先一步开口撵人了。 “我今的药汤已经熬好了,不用也是可惜,良妃娘娘先回去吧,有话明早再说。” 窦安康一肚子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只得亦步亦趋出了门,心里却莫名地有些不安,看谢蕴这样子,像是对这药浴之法深信不疑,那外的大夫到底说了什么…… 她心情沉闷地走了,谢蕴喊了内侍来将浴桶抬进了屋里,这才关门上拴,等确定屋子里只剩了她一个人时她才解开衣衫,肩膀处却裹了厚厚的白布。 等那白布逐渐解开,一块杯口大小的伤痕逐渐显,说是伤痕也不准确,因为皮肤并未损伤,而这也正是最古怪的地方。 人受伤大都是由外而内,不管是锐器伤还是钝器伤,表皮都不可能完好无损。 可谢蕴这伤却仿佛只烂了血,皮肤却没有一丝破处,就仿佛是从身体内部腐烂过来的一般。 她抬手摸了摸,眼神沉寂下去。 打从她忽然晕厥的那起她便发现了这伤,只是当时只有铜钱大小,她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磕碰的,并未在意。 可昨天从含章殿回来后更衣时,她却瞧见这伤痕长大了足有一倍,碰触不痛不,却有一股惊悸直通心口,那时候谢蕴便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 她联想到了在龙船上时她腹腔内那如同火烧般的痛楚,想到了自己那已经变成了黑的粘稠的鲜血,再加上这表皮未损的伤痕,一个极度糟糕的猜测跃然脑海。 她的身体可能真的已经坏了。 所以她迫不及待地找了张唯贤,她还有事没做完,得抓住机会,尤其是殷稷还说了,他不想立后。 她抬脚跨进浴桶里,在蒸腾的人几乎要晕厥的热气里回忆方才的情形,今天安康态度这么坚决,想必是没少人去她那里告状,说不定殷稷也给了她力,看来影响真的很不好,那明天这幽微殿应该会更热闹吧? 她现在是不是在旁人眼里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一个不懂大局,心荒唐的疯子了? 他们应该都对她很失望吧。 她将自己整个人都沉进了药汤里。 冬的第一缕朝晖出现时,时辰已经不早了,谢蕴开被子坐起来,侧头看了一眼肩膀处的伤。 比昨天的杯口又大了一些,这伤长得真快,不知道多久会走遍全身……兴许也等不到那一天。 她拿过布条,一点点将伤处了起来。 外头响起说话声,是窦安康带了自己的大夫来,正在外头和内侍说话。 谢蕴也不急,她知道对方八成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所以并没有抱有希望。 她从容地梳洗更衣后才开门走了出去,神情却在转身间便期待了起来。 “你们来了,快进来。” 窦安康戴了帷帽,可风吹动间谢蕴仍旧看出来她脸很差,进门时都没下软轿,大约是这两劳太多累到了。 她张了张嘴,想劝对方注意身体,可一想到这副样子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自己,便没了脸开口。 嬷嬷大约也是这样想的,态度并不如以往亲切和缓,脸一直拉着,看过来的目光很复杂。 谢蕴只当没看见,谨慎地出一点手腕来给大夫诊脉。 窦安康此次带了三个人,两位胡子花白,一人年轻些,却也过了不惑之年。 “劳烦三位用心,替本给姐姐好生诊治。” 三人头都不敢抬,恭谨应声,而后一一上前来为谢蕴诊脉,抓着谢蕴问了好些问题,随后聚在一处商量,脸却逐渐古怪。 窦安康按捺不住开口:“可看出了什么?咳咳……直,直说无妨。” 年岁最长那人上前开口:“许是草民才疏学浅,实在未曾察觉异样,依草民等人的拙见,这位姑娘身体当是十分康健的。” 窦安康一听就松了口气,却还来不及高兴就见谢蕴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在装病是吗?” “姐姐,他们不是这个意思,兴许你只是被那个外的庸医蒙蔽了,不如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找到她为你问个清楚。” “不用了!” 谢蕴冷笑一声:“我的确是被蒙蔽了,良妃娘娘,你为了拆这灶台,当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我真是对您刮目相看。” 窦安康一愣,惊愕地看了过来:“姐姐,你在说什么?你是说,我让这些大夫来骗你?” 第377章 是她让我这么说的 “谢姑娘你别太过分了,”嬷嬷忍不住开口,“我们家姑娘是什么人你明明清楚,怎么能这么冤枉她?你识人不清难道还是我们的错不成?”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