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总之,孙远面前是一段平整过的土地,踏上去比土路要硬,泛着灰白,路上偶尔有道长长的隙,小到只有蚂蚁才能爬进去。 隙完整地横向贯穿整条道路,干脆利落的线条,看起来像是有人故意划上的。 这是……石板? 念头刚一出现,孙远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哪有这么平整却不光滑的石板啊。每块都大得吓人,这得死多少人才能从山上背下来啊。 “排骨兄弟,这是什么?” 周围的人都竖起耳朵听,排骨的声音懒洋洋的,似乎不甚在意:“哦,是水泥,听说要把泥放在水里,让最有力气的汉子捶打,整整七天七夜不能停歇,还要保持一定的节奏,这样才能得到那么一小块水泥。” “哦,竟然是这样。”孙远想象着无数赤膊好汉卖力挥锤,动作一致捶打的场面,自己就先打了个灵。 这么长的一条路,背后得有多少人啊? 这么一个势力要把他们强留下来,城里那些人真能把他们救回去吗? 孙远越想越害怕,看向护卫队队员的眼神也就越发敬畏。排骨偷偷瞥了一眼,也放下了心。 水泥是怎么做的,他只是看了几眼,没看完全程。 但他清楚宣宁的意图,也知道能负责水泥制作的都是最稳妥的人,宣宁似乎没有公开方法的意思。他同样清楚两边刚刚接触,正是要亮一亮刀锋,好让对方听话的时候,自然要怎么夸大怎么来。 比如现在,孙远不复刚见面时天老大他老二的桀骜不驯,乖得像只身肌的小鹌鹑。 这就很好。 排骨自认事情办得很好,安心猜想今天晚饭吃什么,而孙远他们的惊讶才刚刚开始。 他穿着是泥的草鞋,走在宽阔平整的道路上。路很好走,没有坑没有水,好到让他看着身后一串泥脚印,颇有些不自在。 不过很快,他就顾不上这么多了。 一大片农田率先映入眼帘,原本的作物在里头东倒西歪,眼看是救不回来了。 旁边不少人唉声叹气,真心实意地替这块地的农人惋惜。孙远却顾不上这么多,而是眯起眼睛,努力看清地里的情况。 一条条小路错在田地之间,把地划分成四四方方的一块,每块地都差不多大,偶尔在地头一面小旗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这里的主人似乎很喜规整…… 这么想着,孙远一抬头,一道只比县城城墙矮一点的灰白墙体矗立在眼前,阻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墙体和路面材质相同,平整地像刀片一样,但厚度却足有一人宽,能让所有来进攻的敌军绝望。 孙远在护卫队的带领下走到墙下,被亲人背过来或者推过来的病人被带去了另一个方向,孙远他们被要求站在原地消毒。 众人有些不安和动,不过看消毒是从护卫队开始,对方也没表现出什么异样,这才安安分分配合。 孙远一边等消毒,一边抬头仰望着墙体上方穿着同款制服的人。对方拿着另一种武器,胳膊上还系了一截红布。但同样身姿拔,目光炯炯。哪怕只是无聊的站岗任务,对方依然非常认真,目光直视着前方,身边有蚊虫环绕也一动不动,有着他在之前的官兵身上从没见过的气神。 那个小军官说过的百战之师,也不过如此吧。 孙远心慨地进去了,眼前又是一个同材质的大方盒子。盒子前面还有几个小,几个大方,里垂下来一块块不同颜的布,像是充作门帘窗帘。 果然,带他们来的护卫队停了下来,整队集合,又步伐一致地跑远了。 孙远等人默默目送他们离开,又有几个人朝他们走过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没走近就把他们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其中一个女人对排骨抱怨道:“我这儿活这么多,衣服都快做不过来了,怎么女人这么少?” “大娘,您先凑合凑合,下次,下次一定多带些人来给你们分忧。” 女人“哼”了一声不说话了,站在一边看人,有个脚上还有泥的男人看了一会,咳了两声,问:“有种地的老把势没有?” 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人敢站出来。 他又问了一遍,发现大家都不动,解释道:“会不同的手艺,就要住在不同的屋子里,吃不同的饭,干不同的活。有的话,去那个深绿门帘的屋子里,等我去安排活,干完了吃饭。” 有几个人动了动,见别人不动就又不动了。 刚才说话的大娘见状,口齿伶俐地把什么人住什么屋子都说了一遍,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这才拖拖拉拉地往屋子里走。 孙远是个铁匠。 但来的人里,只有他和他弟弟两个人是铁匠。 孙远不想和大家分开,觉得不太安全,于是拉着弟弟孙福走进了浅绿门帘。进到这间房子的,都是想种地但不太会种的人。 屋里有几条长长的炕,大家各自找地方坐了,正想找个话题聊聊天,门帘一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拿了几个奇奇怪怪的小东西,一会敲了一敲这个,说这是“起铃”,一会晃一晃那个,说那是“吃饭铃”,还有什么“集合哨”等等等等,一大堆尖锐刺耳的声音轮展示了一遍,这才开始说正事。 “你们分成四组,每组自己推选一个组长,明天开始,按小组合作、学习、劳动,有事找组长,组长来找我。” 孙远试探道:“那我们今天……” “今天太晚了,吃顿饭休息休息,明天再开始吧,”说话的人显然没把百多人的一顿饭放在心上,“今天晚饭得晚点吃,灶上忙着给病人熬药呢,等一等吧。” 这话一说,孙远才意识到,外面正飘来一阵阵药香味。几个人趴在窗口,贪婪地嗅着这难得的味道,男人没什么表情,自己走了出去,不一会,隔壁就传来了同样尖锐的声音。 “是药啊。” “是药,药铺里就是这个味。” “你说,他们的药管用吗?” “管用吧,你看他们的人都不害怕,刚刚进门还洒了什么消毒水,估计洒完就解毒了。还有那个什么胶,黏糊糊的一股酒味,我舔了舔也不像酒,还有点苦。” “小心把你舌头也粘住了。” …… 众人嘻嘻哈哈聊着天,一阵清脆的铃声突然想起,大家愣了很久,才有人问:“这是不是那什么‘吃饭铃’?”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大家一窝蜂地走出屋子,面就是浓厚的米香,还有味。孙远眼馋地看着一锅锅粥和一筐筐饼子被送到护卫队那边,按照要求别别扭扭排好队,先洗手,再吃饭,吃完还要刷碗。病一大堆,问题是哪条做不到下次就没饭吃,孙远也只好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敷衍着把所有要求完成。 唯一让他能有所安的,是面前一大碗不算稀的粥。比不上他平时在家的伙食,但已经很不错了,起码对身边的难民来说就像过年一样。每人四勺,他带的碗不小,一次也只能装下一勺半。米香粥稠,没有半点陈米的烂味,甚至很少有人吃到沙子,就连家境最好的孙远也说不出二话。 吃完饭,在硬邦邦的炕上挤着睡了一觉,第二天,孙远等人被尖锐的起铃叫醒,再次洗手吃饭喝稀粥,看着不远处的护卫队就着饼子吃咸菜。等吃完饭,众人来到了一块着小黄旗的地里。 他们也领到了今天的任务——把坏在地里的农作物都□□,扔到指定的地方,防止影响下一次播种。等处理好这个,还要拔草翻地播种施肥,桩桩件件都是活,都在等着他们干。 孙远拔出一杂草,放在脚边,视线却黏在正在训练的护卫队身上。 “大哥,你怎么天天看人训练?” 他白了自己这个蠢弟弟一眼:“你不也天天看?” 半个多月过去了,他们的房门前换上了厚帘子,亲人也陆陆续续接了过来。 这些天,也足够让孙远明白护卫队的训练内容,还有待遇。 训练任务并不难,看着也不是特别累,他们有单独的澡堂食堂宿舍,每天至少一顿粥,顿顿饼子咸菜吃到。他见过灶台上的人给护卫队炒咸菜,居然还放了油。 隔两天有顿菜,每次训练最出的队伍或个人还能得到另外的奖赏,每人都有制服换洗。 除此以外,他们居然,竟然,还有工钱可拿。 农庄里有个小商铺,杂七杂八什么都有,吃的喝的用的玩的,据说比排骨原本卖的东西还要丰富。 不像他们包吃包住,其他人是领工钱,然后去小商铺里买自己喜的回去做。 不过工钱也有限,天天吃的人,他就见过这么一小撮。 “哥,”孙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说悄悄话一样,先左右看了看,然后靠在他耳边说:“我想去试试那个护卫队。” “嗯,”孙远没有反对,“咱俩一起去,也有个照应。” * “过去十天,护卫队人数翻了个倍,有意向入队的人越来越多,还有继续增长的趋势,咱们还往护卫队里招新吗?再招的话,队里大部分都不是我们的人了。” “招,”宣宁毫不犹豫,“在保护农庄这件事情上,不分什么‘我们’、‘他们’,他们的亲眷在这里,以后他们的土地、他们的家都会在这里。我们只要把物资掌握在手里,现阶段不会有人敢闹幺蛾子,等这批作物成,他们就都是自己人了。” “嗯。”护卫队长在本子上画了几笔,宣宁微微侧目,发现是一堆看不懂的鬼画符,队长在其中一行鬼画符后面打了个“x”,画完才察觉到她的视线,红着脸急忙按着本子往旁边躲。 “……” 宣宁默默坐直了身子。 表面上沉着冷静的护卫队长,居然板着脸在画火柴人和小花……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偏偏,对方没有开小差,确实是在认认真真地做笔记,只是因为不会写字,迫不得已用了图画的方式。 这就让人很绝望了。 排骨接话道:“附近的县城没什么动静,粮铺囤粮,想要哄抬高价,也没人管,城里城外都走投无路,已经有人预备逃荒,去探听消息的人又顺手带回来了几十个。” 排骨手下的人曾经遍布整个县城,现在城没了,人也分成几部分,一部分依然留在农庄,负责注意农庄这批人的动向。还有一部分伪装成各种身份的人,去附近县城探听消息,方便宣宁随时调整策略。 宣宁没有在意话里的内容,反而试图伸长脖子去看排骨本子上的内容。奈何排骨一向聪明,早就合上了本子,坦坦地亮出封面给宣宁看。 宣宁……宣宁不用看也明白了。 自从她每次都随身带个本子翻一翻,防止自己漏了哪项,自认手里有点活计的人都来找她要了个本子,开会的时候也带着写写画画。 ……主要是画画。 这里的文字和读音和繁体字很像,她跟着江大学了几天,早已摆了文盲的身份,现在看桌上一个个端坐在桌上,一本正经地鬼画符,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 “咳咳,我觉得,”宣宁清了清嗓子,道:“我们是不是该兼顾一下教育问题了?” 为了尽可能保住大家的面子,宣宁拐了个弯,准备先解决孩子们的问题,然后顺嘴提一句大人的事情。 “教育?” 江大眼前一亮,其他人却是一脸茫然。 “……比如说,上学?” 宣宁脑子里想的是扫盲,但真正的扫盲班是在中午下午休息时,有空就认几个字,没空就算了。第一所学校的学生其实都在十三四岁左右。 没办法,她手下的人会越来越多,她现在急需更多的管理人才,不需要多么优秀,只要能写会算懂得基本人际关系就行,未来可能需要更多的技术人员。 但,无论如何,她得先度过现在。现在这些人就是赶鸭子上架,人员再得不到补充,农庄里要成一锅粥了。 教材是江大编的,她主要负责说清了自己的要求。识字教材是她抄下来的《千字文》,略有删减。江大看着书名后落款的“周兴嗣”三个字,思考了很久,似乎在回忆这是哪位大儒。 他没有问,宣宁自然没有主动去解释的意思,她常常遇到需要胡编造的情况,为此专门找了本子记载,可也已经写了两本,再写就真的记不住了。她正忙着考虑第一批学生的上课问题。 教室和教材是最容易解决的问题,教师也可以她和江大充当,等这批教出来,他们再当小老师去带下一批。 她为了让大家更好地自学,扒拉着超市画风可的少儿科普书,带着几个村民摸索出了造纸术和印刷术。虽然歪歪扭扭还洇墨,但在抄书只能她和江大来做的情况下,这已经很不容易了。本以为要增加一大堆工作的宣宁看着糙的劣质成品书,表情比看见了一块黄金都高兴。 嗯,是小块的黄金,大份的快乐无人能比。 至于这批学生是产全职学习还是半工半读的问题,缺人缺疯了的宣宁一挥手,决定让大家专心读书,好好学习,还承诺毕业包分配,绝对能获得一个比不读书工资高很多的职位。 第一批成员主要来自护卫队后代,在农庄算是家庭条件比较好的一批。不过为了鼓励大家学习,不加重家庭的负担,学校里还是管了饭,学生还有专门的衣服。虽然伙食和护卫队差得远,但是能管,不用花家里钱,学校的饭就变成了美味佳肴。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