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娘子并没有离开田庄, 她也没打算离开田庄。 向简铭道了句“告辞”之后,她没有真的告辞离去,而是径直朝田庄走去。 为了季凝的身体, 简铭亦觉得林娘子这个时候不适合离开。 他唤来常青,吩咐道:“和萧先生知会一声,请他妥善安置林娘子的住处。” 萧寒对季凝的忠心和在意 眼可见, 简铭相信, 为了季凝的身体着想, 萧寒此刻心中所想和自己也是一般无二的。 常青得令, 却 言又止。 简铭睨他。 常青拱手道:“方才玉篆姑娘在这里偷瞧侯爷您与林娘子说话来着。” 简铭闻言, 神情有些微妙:“她都看到了?” 常青不敢接这话茬儿, 作恭顺状。 简铭也没指望他回答什么, 而是又续问道:“你如何处置的?” “属下……属下吓唬了她,不许她多言。”常青道 简铭脸上的表情古怪起来:“你还真是会吓唬人啊!” 常青慌忙躬身深揖:“属下冒犯了玉篆姑娘,请侯爷治罪!” 简铭再次睨他:“你冒犯的不是玉篆。” “是!侯爷说的是!”常青警然。 他冒犯的当然不是玉篆,而是季凝, 如果他之前的举动, 当真算是冒犯的话。 “罢了,本侯亲自去处措吧。”简铭摆手道。 他要处措的,当然不是玉篆, 常青懂。 主子之间的事, 还要做主子的是沟通, 常青很有这个觉悟。 他既然看得透玉篆与他其实是同一类的人,便能想象得到:就算他之前“吓唬”了玉篆, 有些话玉篆还是会同季凝讲—— 比如, 简铭与林娘子在河边独处什么的。 季凝听了这些话, 会如何作想, 还用问吗? 常青不问,他垂着眼睛,盯着简铭右手上 得结实的伤处:“侯爷的伤可要紧?” “战场上受伤的时候多了去了。”简铭无所谓道。 常青想想也是。 他是随着简铭数次战场拼杀的,什么样的血腥场面没见过?什么样要命的伤没见过? 不过,战场上受伤那是为国杀敌所致,置于侯爷眼下的伤……不知道侯爷怎么对夫人说。 在简铭看不到的地方,常青眨眨眼。 简铭不知道自己的下属正在心中暗自调侃自己如何面对内闺。 “药方子上的药,都备齐了?”他此刻关心的,依旧是季凝,以及季凝的身体。 常青应是:“萧先生说,那些都是寻常用药,田庄上的库房里有现成的,皆品质上乘,不必特意远跑采买。” 既然有现成的,简铭亦是乐见给季凝的用的药快些煎好,让季凝早些服下的。 他只是没想到,这小小的田庄之内,竟也有存着药材的库房。 以简铭所知,除了豪门大户的私库,鲜少人家有那个预见,或者说财力,保有大量的药材。 萧寒对季凝忠心,他说那药材都是好的,就必定是好的。 这就更有趣了—— 莫非这位萧总管,在田庄上还暗地里做着药材生意。 简铭实在觉得,这个小小的私人田庄,比他原以为的,还要藏龙卧虎。 现下并不是细较田庄如何如何的时候。 简铭此刻急于见到季凝。 至于急于见到季凝所谓何来,简铭给自己的解释是:他要确认季凝的身体状况怎样了。 只是这样吗? 简铭内心那个诚实的自己, 不住追问着。 这样的追问,很让简铭有些窘迫。 面对自己内心里真实的想法并不容易,尤其,这个真实的想法,还以为着另一件更不得了的事。 简铭很不愿承认自己这株活了二十六年的“老树”,竟对着季凝这样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女子……咳! 他的脸上划过了不自然—— 他倒宁愿他对季凝的这种莫名其妙的 觉,源于他经年的“缺少女人”,而不是季凝这个女人如何如何的与众不同。 季凝这样的身份,若引得他“老房子着了火”,简铭都能想见他的将来会是怎样的命途多舛。 这样想着,简铭迈出去的脚步一顿。 “会赌铜钱吗?”简铭忽然问道。 侍立于他身侧,随时等着他吩咐的常青身形一顿。 军旅中人,没有不能喝酒的,亦没有不会赌.钱的。 只是军中的规矩多,不许赌.钱,不许滥酒。 在这件事上,简铭对带的兵要求更严格。 数年前,他手下曾经有一名校尉,没忍住手 ,在兵临前线的时候,还偷偷带着几名军士在帐中设.赌,被简铭发现,军法处置了。 常青如今还记得那几颗人头挂在辕门口,那幅摄人心魄的画面。 从那以后,于战事中,简铭的军队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滥酒,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赌.博。 令行 止,没有强悍的规矩,便没有强悍的战力。 常青深以为然。 不过,简铭严厉的时候严厉得不近人情,该松快的时候也绝不会苛求手下。 所谓一张一弛,方为正道。 只要不是在战场前线,或是执行任务的时候,简铭并不 止部下这点子小小的私好。 常青也曾被同袍拉拽着参与过几次赌,他不大好这个,只当个 际手段罢了。 这会儿听简铭这般问,常青心说莫非侯爷技 了? 他的印象之中,简铭亦对此道兴趣缺缺啊! 身为一个忠心的好下属,当然是上峰问什么,就如实答什么。 “会。”常青道。 这个回答在简铭的意料之中。 简铭是也会一些的。 他不 此道,然而此刻却蓦地生出一股子想与老天赌一赌前路的冲.动。 “铜钱。”简铭朝常青一张左手掌。 常青愣怔两息,忖着侯爷这是心血来 ,想赌铜钱玩儿吗? 他忙从身上摸出几枚铜钱。 “一枚就够了。”简铭淡道。 常青依旧不明所以,却也听命地递上一枚铜钱。 简铭将那枚铜钱攥在掌心。 他掌心的热度,很快就渗透了铜钱,使得整个铜钱都被他的体温沁 。 莫说人心,便是这么一枚没有生气的铜钱,都能被暖透。 简铭双眸微眯,似有所悟。 常青的双眼,始终没离开他家侯爷的左手。 他看到他家侯爷将左拳攥起,那枚铜钱就被攥紧了拳心,不见踪影。 过了十几息,他家侯爷像是突然作了什么决定,猛地松开了掌心。 在常青尚未来得及看清那枚铜钱的时候,那枚铜钱忽的被他家侯爷用左手食指挑向上空—— “嗡嗡”的声响,在常青的耳边回 。 足可见他家侯爷这么一挑一抛,力量非同寻常。 常青并不驽钝,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 他眼睁睁看到那枚铜钱重又落入了简铭的左掌心,然后被简铭攥紧。 铜钱再次不见了。 常青的喉咙“咕噜”地滚了一下。 接着他听到简铭问道:“猜一猜是哪一面。” 常青闻言, 不住“哈”了一声。 “恕属下眼拙。”常青老实回答道。 简铭抛挑的力度极大,速度亦极快,常青自问没有那个眼里。 简铭勾 笑笑,左手一扬,一枚圆形的黄铜 物事,登时飞向了常青。 常青慌忙接住,口中急道:“侯爷不看看是哪一面吗? 简铭此刻已经迈开大步走远,仿佛信心百倍,志得意 。 “哪一面都一样!”他的声音,由远而近,飘入常青的耳中。 常青眉峰一跳,心说侯爷这是打什么机锋? 他摊开手掌,盯着那枚铜钱看—— 朝上的一面,竟然糊成了一片黄铜 ! 常青眨眨眼,以为自己瞧花眼了。 再定了定睛,常青看到了,还是掌心里的黄铜 ,模糊得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这……”常青似有所悟,慌忙将铜钱翻了个个儿。 果然—— 另一面,也是一片模糊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黄铜 。 常青可不记得自己随身带着这么一枚奇怪的东西。 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方才,简铭将铜钱攥在掌心的时候,便已经暗运内力,用内力将铜钱的两面的花 都熔成了一片模糊。 是以,当他抛出铜钱,铜钱落下的时候,无论哪一面朝上,皆是一般无二的。 常青不惊讶于简铭内力之深厚。 他家侯爷如何厉害,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常青只是困惑于简铭此举的深意之所在。 寻常人都知道,抛铜钱无非求的是个吉利。铜钱落下,有字的一面,也就是刻着“天顺通宝”的那一面朝上,便意味着心中所求之事会有个好的结果。 可是,侯爷他竟然将铜钱两面都熔模糊了…… 常青觉得,若是简铭想,他完全可以控制着力道和速度,最后保证将那枚铜钱有字那面朝上。 简铭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径直将两面都模糊了,甚至不怕忌讳地把“天顺”这个当今天子的年号,都给抹去了。 这可就…… 常青不知道简铭心中所求为何,但这枚已经变了模样的铜钱,是绝不能留下的。 简铭的身影,已经消失于视野之中。 他显然是去见季凝的。 侯爷的心里,此刻最惦记的就是夫人…… 常青捏着那枚已经面目全非的铜钱。 前路莫测,索 不问。 侯爷所求之事,应该和夫人 不开关系吧?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