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骑士之证(一) “所以,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 林妧没有落座,环抱双手斜靠在椅背上。 陈北词完成引见任务后便功成身退,房门关合的声响沉沉响起,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迟玉往嘴里递了块椰蓉小方, 甜丝丝的香四溢开时, 惹得少年情不自勾起嘴角。 他答非所问,语气悠哉, 保持着用手托腮的姿势侧头看她, 柳叶般细长漂亮的双眼弯出轻微弧度:“谢谢你的点心。” 林妧挑眉:“你就这么确定, 那是我送的么?” “毕竟除了你,”他顿了顿, 清越的少年音听不出情绪, “也没有谁会专程去我的房间。” 这句话听起来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惨淡, 可偏偏迟玉开口时神如常, 深潭般漆黑无光的眸底没有丝毫波动, 倒是眼尾划过一丝促狭笑意, 让她捉摸不透对方的真实想法。 真是个奇怪的人。 林妧被哽了一下, 尝试把话题引入正轨:“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收容所的工具人吧。” 他终于直起身子仰靠在椅背上,黑发略显凌地搭在额前与耳畔。迟玉似乎时刻都在笑,语气里却尽数是漠不关心的自嘲:“平时呆在房间,需要的时候就被放出来打工,差不多就是这样。” 她眼睫微垂, 将少年重新端详一番。 极瘦的手臂隐隐显出骨骼突出的形状, 长久未见光的面颊与薄毫无血, 一个漂亮的、病弱纤瘦的男孩子, 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陈北词告诉我,你曾经以一己之力击败了亡灵骑士。”林妧沉声道, “既然有这样的力量,为什么这次要选择与我同行?” 迟玉在闻言的一瞬间笑出来:“你发现了盲点,小女孩。我的身体出现了一些问题,没办法很好地控制力量,而且经常会遭到体内能量的反噬,因此需要有个搭档合作完成任务。” 她想起那天屋子里汹涌的鲜血,或许就是与此相关。 包括林妧在内,每个人独属于自己、不愿公开的秘密。迟玉对于自己的身份与过往一概不谈,她没有刨问底追溯别人经历的习惯,于是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是面无表情地反驳:“别叫我‘小女孩’,小弟弟。” 林妧把最后三个字咬得很重,少年对此却并不在意,起身向她伸出右手,声线又轻又懒:“无论如何,合作愉快。” 之前两次见面时,迟玉不是倒在地板就是躺在上,直到这会儿真真切切与他面对面站立,林妧才发觉对方比自己想象中高出许多。 她必须仰着头才能看清迟玉样貌,而后者低头垂着眼眸,黑沉沉的影子一股脑落在林妧肩头,目光里多少有几分戾的调笑意味。 “合作愉快。” 她毫不犹豫回握住少年手掌,明明是盛夏天气,对方的手中却一片冰凉,薄薄一层皮下的手骨坚硬又硌人。 她真是没见过这么瘦的男孩子。 林妧皱着眉把它拉进一些,目光凝在他手腕突出的骨骼上。 迟玉没料到她的这番动作,罕见地呼一滞,下意识想要把手收回。奈何手掌被她握住,力道虽然软绵绵,却比千钧之力更让人难以挣。 他没有出声,等浑身叫嚣着的细胞终于安静下来,才悄悄了口气。 “你怎么跟逃难儿童似的,都快成皮包骨了。”林妧顿了顿,很认真地抬头,“等任务完成,我一定给你做顿丰盛的大餐。” 她一本正经、语气笃定,明明是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却说得像是个不可违背的承诺。 迟玉眨眨眼睛,笑了:“好。” * 汽车停在小镇入口,当地安排的司机便不敢再向前一步。 金发碧眼的中年人提醒得忧心忡忡:“这个镇子在两年前被灵占据,进去的人无一生还,你们可得小心。” 林妧向他道了谢,便与迟玉一同下车。 骑士栖息的城堡位于小镇尽头的山顶上,要到达目的地,必须先横穿整个镇子。 从一公里外的路段开始,越是靠近这座城区,天便越发沉黯淡。直至站在小镇入口,低矮的黑幕布已然肆无忌惮地噬苍穹,稀疏云朵全都被染成破碎的灰蒙蒙棉絮,像濒死的鸟浮在半空。 小镇建筑多为欧式复古风格,白墙红瓦的建筑鳞次栉比,明明是炎炎夏,街道旁的树木却凋零殆尽,只余下败叶残轻飘飘悬挂在枝头。 轻纱般淡薄的白雾气蔓延在街道各处,刺骨寒意如影随形,给人已近深秋的错觉。 倒符合“亡灵领域”的风格。 据情报显示,亡灵骑士苏醒后的磁场波动覆盖了整座镇子,导致所有居民发生异变,沦为不人不鬼、只知杀戮的幽异生物。后来骑士被送入歧川收容所,他们因失去能量支撑而销声匿迹,直至近又重新出现。 “居民能力有限,不足为惧。你如果想和他们玩玩,我也没什么意见。” 迟玉许久没离开过收容所,对一切事物都到格外新奇。他穿着预先准备的纯黑长袖连帽卫衣,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出细细一道脖颈,偏过脑袋打量周围景象时,能清晰见到长条形状的颈骨。 林妧好奇张望,可惜除却落灰尘的石板路与古朴沉寂的楼房外什么也没见到。她一时有些丧气,低声开口发问:“你不是说所有居民都发生了异变么?为什么我们一个人都没遇见?” 迟玉耸肩:“北欧小镇,人数少很正常。” ——其实是在两年前几乎被他杀光了。 仿佛是为了回应林妧的期待,在迟玉话语落下的瞬间,从不远处的薄雾中响起一阵刺耳机械音。 因为有雾气遮挡,道路上的一切景致都被模糊成淡淡白,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近,林妧才得以见到机械声的来源—— 一个运行着的巨型电锯。 震耳聋的声响在寂静氛围下显得格外突兀,电锯本体上干涸的血迹更是为整个场景增许多骇人听闻的惊悚彩。 手握电锯的光头男人在雾气中逐渐显出身形,将近一米九的身体被块状肌浑然覆盖,每块肌都像泡的馒头圆滚滚肿起,体型是常人的三倍有余。 林妧仔细端详他的打扮:“大叔,你是哪部电影的粉丝?德州电○杀人狂、隔○有眼还是致命○道?” 迟玉看她一眼,若有所思:“如果一直吃你做的食物,说不定我们未来就会变成这样。” 去你的电影粉丝,我就是我,颜不一样的烟火。 其他人类见到他,无一不是哭喊着四处逃窜,哪里有时间和他玩吐槽游戏。光头男人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闯入者,当即剧烈咆哮一声,雄浑厚重的嗓音与电锯声一同传来:“,我要吃!” 他吼得气势十足,那两个闯入镇子的东方人显然被吓了一跳。女孩子匆匆忙忙对少年说了些什么,然后两人对视一眼,先后躲进离他们最近的一间小仓库。 真是愚蠢。 男人冷笑,作为数一数二的屠夫,镇子里没有他抓不到的猎物,这两人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他在电锯的轰鸣中大声嘶吼,一脚便踹开紧锁的仓库门,“你们逃不掉了吧!哈哈哈!我要吃——” 电锯仍在嚣张地呜呜作响,屠夫本人却陡然熄了火,脸茫然地将仓库内环视一遍。 这是个面积很小的单间,零零散散堆积着些许杂物,一切看起来再正常不过,唯一的问题是,里面没有人。 没有人。 他仍然保持着高高举起电锯、面容凶横狰狞的模样,不停着气发出怒吼,然而仓库里静悄悄,一丝人影都没看见。 另一面墙壁上的玻璃窗大开着,风吹来时发出砰砰响声,似乎也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屠夫有一点点尴尬。 他不愿意接受,自己和空气斗智斗勇这么久,而猎物早就通过窗户溜走的事实。 “呃……”他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手忙脚地关掉电锯,很迟疑地对着空空的房子喊,“请问有人在吗?” 没有人回答。 好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脑子短路喊出这句极为傻○的话,但屠夫清清楚楚地明白,现在他是宇宙无敌巨尴尬,尴尬癌瞬间飙升到顶峰的那种。 作为一个合格的反面角,他刚一瞥见外来者,就拿着小电锯风风火火来了场紧张刺的追逐战。不说面目狰狞的表情做多了会导致皮搐、皱纹滋生,单论这百米赛跑一样的狂奔就能要了他的老命,结果矜矜业业努力了这么久,到头来却发现—— 只有他一个人凶得那么认真。 他好委屈,有点想哭。 正当屠夫悲伤得情难自,身后猝不及防传来一声笑音。 女孩子含笑的低语清晰响彻耳畔,在屋死寂中恍如鬼魅:“我们藏在门后哦。” 话音刚落,在屠夫仓皇转身的刹那,一记侧踢便毫不留情地砸在右颈,他躲闪不及,被势如破竹的巨大力道疼得发出一声哀嚎。 “不好意思啊大叔,”林妧一边保持着狠戾进攻,一边笑着用畅的英语向他搭话,“我一直想知道亡灵被戏后是什么反应,所以就擅自拿你做实验了。‘有人在吗’什么的,还真是有点可呢。” 也就是说,当他茫然站在门口时,这两人就藏在门板后面暗自偷笑。 屠夫颜面尽失,怒不可遏:“你这混蛋,我要杀了你!” 这是他最后的高光时刻,林妧很好心地留给了他说完台词的机会,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番单方面碾。 电锯开关还没来得及按下,就被小姑娘抬脚踢飞到角落,屠夫引以为傲的小山般肌身材彻底沦为移动沙包,雨点般密集的拳脚让他本没有反击的余地。 在浑身剧痛地倒下时,他糊糊地想,这两个家伙不像是普普通通的人类,更像来踢馆的同行。 毕竟人类哪能这么残暴啊。 这还没完,等他轰然倒地,那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漂亮小姑娘盯着他的身横,非常恶趣味地咧嘴笑了笑,缓缓吐出一句话:“我饿了,想吃。” 听见这六个字的瞬间,屠夫身体一僵,心脏一颤,安静如地一动不动。 “这里不就有现成的么?” 她身边长相柔和的少年人捡起掉落在地的电锯,按下开关时发出剧烈响声。不同于林妧云淡风轻、犹如朋友间谈话闲聊时出的微笑,他虽然嘴角微扬,眼底却含狠戾与嘲的意味,让屠夫下意识遍体发寒:“本来我对人没什么兴趣,可既然这位大叔那么迫切地想要来上一口,想必味道不错——你想要香煎还是油炸?” “做成刺身生吃应该也不错吧。”林妧忍住笑,回答得很认真,“刚切割下来时,块说不定还会在嘴里微微弹动,搭配绿芥末和酱油去腥提香,口一定非常。嘎嘣脆,味,蛋白质是牛的两倍。” 迟玉摇头:“我倒是觉得,他的味道大概和杂鱼差不多。” 这小破孩不就是在明示他是条杂鱼吗!过分!大人也是有尊严的好不好! 这两人神情自若地一唱一和,屠夫眼前发黑,不停挣扎扭动,如同在陆地上弹跳不止的鱼。 魔鬼,他们一定是从东方来的魔鬼! 那声响如雷的电锯哪里是切割空气,简直在一点一点剁掉他的命,仅仅和这两个外来者呆在一起,就足以让他慢死亡了。 屠夫生无可恋地扭动身体,抬眼便见到那少年人笑靠近自己,眼底不加遮掩的凶狠杀意刺得他心口发麻:“大叔,你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吃法?” 他问得语气自然,把屠夫整个人都震惊了。 让即将被吃掉的受害者亲自推荐吃法?是人说的话,是人干的事?这两个恬不知的小破孩心理是不是有什么疾病?要点脸好不好? 他越想越委屈,干脆嘴巴一瘪,眼泪直接就涌了出来:“我、我真的不好吃啊!我的又老又柴,还全部腐烂变质了,你们别碰我!” “欸,你别哭啊!”林妧叹了口气,用哄小朋友的口吻,“我和他逗你玩呢。” 有这么逗人的吗?啊?他可是差点就被吓得当场去世再起不能了好吗?这两人专程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吓鬼玩? 屠夫痛哭涕,哑着嗓子自暴自弃地问:“你们两个到这里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