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这真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道路两旁充斥着雨后树叶的清新气息, 林妧无目的地走在森林小径上,到有滴水珠落在自己鼻尖。她对此毫不在意,漫不经心地抬眸环顾四周。 一棵树连着另一棵树,织成仿佛永无止境的绿巨网,把他们一股脑笼在其中。没有张牙舞爪的怪物,也没有不期而遇的奇遇,一切都显得死寂沉沉,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 虽然摸清了这地方由扭曲的童话构成,很可能属于明川的幻觉或梦境,但他们要去做些什么、来到这里的原因是什么、怎样才能从这里身,一切都是未知数。 至于唯一的信息来源明川…… 林妧悄悄瞥向身旁始终沉默的男孩子,他似乎同样对眼前的情景一无所知,之前陆银戈尝试询问关于临光孤儿院的事情,同样得不到任何答复。 “哇,你们快看!”小红帽双眼放光,高高抬起的右手指向远方,“那栋房子是用饼干和蛋糕做成的吗?”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能远远望见一栋孤零零的小屋。 房屋只有一层楼高,尖尖的屋顶由纯黑巧克力制成,烟囱则是四块围在一起的深棕饼干。墙壁上镶嵌着大大小小的蛋糕、糖果与饼干,主体看上去则像是凝固的酪,每一处角落都粉粉,透出令人无法抗拒的奢华。 虽然相隔甚远,浓郁醇厚的甜香还是随着风飘飘悠悠,笼罩在每个人鼻尖。 “这屋子……”陆银戈微微皱眉,刻意不去看房屋上引力十足的甜点,“是《韩尔与葛雷特》里那栋吧?” 林妧倒是被这房屋引了所有注意力,双眼一眨不眨地点点头:“嗯。” 《韩尔与葛雷特》,又名《糖果屋》。 因为家境拮据,韩尔与葛雷特两兄妹被丢在荒野自生自灭,正当无处可去之际,两个孩子发现了一座伫立于森林深处的小屋。 小屋全部由糖果、蛋糕和饼干做成,主人则是个伪装成老妇人的魔女。魔女喜食人,把哥哥韩尔关进笼子,并强迫妹妹葛雷特为她干活,帮忙把哥哥喂得越来越胖,只等某一天质足够肥硕,再下锅炖煮。 故事结局符合一贯的正义必胜套路,魔女被葛雷特推进滚烫的沸水中活活烫死,兄妹俩继承了糖果屋与财宝,“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不过啊,”林妧斜睨陆银戈一眼,嘴角的笑带了点嘲与调侃的意思,“真是看不出来,没想到你居然会知道这么多童话故事啊。” 陆银戈没做多想,随口应答:“因为每天晚上都要给团团——” 他说到这里兀地停下来,眼底带了点盖弥彰的慌,恶狠狠瞪她:“我知道什么,和你有关系么?” 林妧佯装一本正经地摆手:“没关系没关系。” 就是一想到人先生在外人面前凶残狠戾又不可一世,回家却低眉顺眼地捧着童话书、吃着草莓棉花糖—— 就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反差萌? 她笑着移开视线,目光挪到另一边时,恰好看见笔直站立着的明川。 他不知怎地一动不动,出神望向不远处由糖果饼干构建而成的小屋。似乎是受到林妧的注视,男孩神沉地转过身。 他的双眼黝黑得可怕,浑身抖个不停,说话时声线亦是止不住地轻轻颤抖:“不要去。走进那栋屋子的话……会被吃掉的!” 林妧放柔声线,微垂眼眸:“怎么了?” “我、我想起来了……”他眼眶通红,似乎随时都会哭出来,“我被住在屋子里的女人抓住了好多好多次,然后被丢进锅炉里……” “别怕。” 林妧半蹲下来,让视线能与他保持平行:“慢慢说,你想起了什么?” “我……” 明川哽咽一下,费力开口:“我每天晚上都会来到这片森林,每天晚上……都会被这里的人杀掉。” 林妧愣怔一瞬,安静听他继续说。 “跳舞的逝者随着音乐挥舞匕首;魔女是喜好吃人的怪物,抓到小孩后会把他丢进锅炉煮开;杀人魔把受害者装进蛇皮袋里,地下室是被分解的肢体残片……” 明川双手抱头,颤抖不已:“火烧、刀割、沸水、断头……每次死掉我都会从上醒来,然后第二夜又重复来到这里。今晚一定也是一样,我逃不掉的……!” 死后会从上醒来,应该预示着这里的确是场梦境,可按照他话里的意思—— 明川每个夜里都会陷入这场梦境,复一地邂逅童话里异变的怪物,并被以不同的方式残忍杀害。 陆银戈握紧拳头微微张嘴,最终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跳舞的逝者”是那十二名公主,魔女指糖果屋中的食人魔,至于那位把无辜者装进蛇皮袋,并将其带往地下室肢解的巫师,应该来自《费切尔的怪鸟》。” 《费切尔的怪鸟》与大名鼎鼎的《蓝胡子》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以吉尔斯·德·莱斯为原型创作的故事。 传闻有个巫师时常假扮成乞丐游于街道,专门绑架年轻的女孩。他随身携带着一个硕大的蛇皮口袋,只要把口袋套在女孩子头上,后者就会被瞬间装进去。装进口袋后,巫师并不会立刻杀死她,而是将其带回自己金碧辉煌的房屋,强迫女孩与他一同生活。 在一次出门远行前,巫师送给女孩一只蛋让其随身保管,并止她进入修建在地下的那个房间。然而好奇心战胜了其他所有情绪,姑娘小心翼翼地打开地下室大门,在室内黑漆漆的水池里,她看见无处不在的鲜血,与无数女孩死亡后残缺的身体。 由于害怕,女孩一不小心丢掉手中的蛋,致使蛋壳上沾染了血迹。她无法将血渍洗去,再直白不过地昭示了自己曾去过地下室的事实,因此当巫师回来后,大发雷霆地把姑娘也拖入地下室残忍杀害了。 “我知道了。” 林妧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眸与陆银戈四目相对:“你还记得之前莉兹波登他们出现时,我们是怎样摆那层幻境的吗?” 陆银戈微微一愣。 他清楚记得,当时莉兹波登与玛莉自相残杀,最终同一时间倒在地上失去意识,而男人的脑袋早就被吓得翻着白眼昏倒过去,仔细想来—— “你的意思是,”他微拧眉心,“只有打败场景里所有出现的怪物,我们才能离开?” 林妧点点头:“既然明川已经恢复了一些记忆,要想找到他们,也就变得容易许多。” “那个啥。” 小红帽泪眼汪汪,双腿不停打颤。她见过胆大的人类,却从没见过这么疯的,仅仅是那十二个跳舞的女人就足以把她吓得心跳骤停,要是再和其他七八糟的怪物面对面…… 小姑娘的语气里是哭腔:“你们慢慢打,我能不能先走掉?我我我只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漂亮小姑娘,哥哥姐姐一定不忍心让我遇到危险,对不对?” “可是你也听到了,”林妧面不改,语气轻柔,“这片森林到处都潜伏着怪物,正因为你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漂亮小姑娘,我们才不能让你一个人独自离开啊。” 万万没想到掉进了自己挖的坑里,小红帽哽了一下。 她知道眼前这女人诡计多端,要想骗过林妧,就必须让自己站在普通小女孩的角度思考问题。 “其、其实要说的话,我身手不算太差,还是有一点点能耐的啦。”好不容易忍下破口大骂的冲动,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微笑,“实在应付不了的话,逃跑就可以了——哎呀,我好像有一点印象了,外婆家就在附近啊!” “是吗?”林妧毫不犹豫地接话,“反正不远了,干脆让我们送你回去吧。” 小红帽:…… 这坑还越挖越深是呗,等会儿一起去吃鱼好不好,我看你会挑刺儿的。 “真的没关系!外婆在门口等着我,只要进了屋子,就肯定没事了。” “什么叫‘进了屋子就没事’!我听说森林里生活着一只有女装癖的,整天穿着小姑娘的裙子招摇撞骗,最恐怖的是,它还会潜入人类的房子里,伺机把前来拜访的人吃掉——你要是遇见它就糟糕了。” 林妧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所以要想保证你的安全,就必须让我们时刻保护在你身边啊!” 女孩愣了一下。 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好、好像是这样。如果真遇到了那只,就算在屋子里也……” “好像是这样”个鬼啊!她差点就被绕进去了,还觉得这女人说得很有道理啊!明明她本人就是那只啊喂! 这尼玛。 您就是杠转世吗!像您这么会抬杠的人直接去健身房就好了,不要留在这里欺负她一个小女孩好吗! 小红帽怼得哑口无言,彻底不说话了。 作为一个以玩人心为荣的凶恶野,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在某天一步步踏进自个儿挖的坑里。更没想到,她在临死前抬头往上一看,结果无比惊悚地发现—— 那死骆驼的最后一稻草,居然是她自己。 正因为有了食人灰的存在,才给了林妧必须陪同在她身边的理由。 这谁能忍啊,怎么玩儿啊。 她不干了。 “啊啊啊老子就是那头有女装癖的!有问题吗!啊?有问题吗!” 随着一声即将哭出来的嘶吼,小红帽着眼泪撕开蒙在脸上的人皮面具,出内里茸茸的脸:“老子之所以跟着你们,是因为饿了想要吃人!怕了吗?怕了就打我一顿让我走吧!” 它清楚知道,以自己的水平绝对无法敌过林妧与陆银戈的男女混合双打—— 但它真的真的宁愿被揍得鼻青脸肿,也不想在这里受慢折磨了呜呜呜! 灰已经做好了接疼痛的准备,然而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是,林妧非但没有出一丁点儿惊讶的表情,反而轻轻弯起眼睛。 然后云淡风轻地张口,从嘴里吐出恶魔般的低语:“是这样啊。如果是人的话……就更加舍不得你走掉了。” 灰:? 灰:??? “话说回来,你知道王子为什么会执意把死去多时的白雪公主搬回城堡吗?” 灰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忽然冒出这个问题,迟疑回答:“因为……他上了公主腐烂的身体?” “不对。”林妧微微一笑,“因为他饿了,想吃蒜苔炒老腊。”她停顿一秒,继续说:“那你知不知道,王子为什么会拒绝美人鱼的,和邻国公主订婚?” “因、因为美人鱼不是人类?” “不对。”她毫不犹豫地否决,“因为他饿了,等美人鱼把眼泪哭干,就能做成香辣鱼干。” 林妧顿了顿,笑意更深:“最后一个问题,一旦你妄图逃走,饿了的我……会怎么做?” 灰哭了,它哭得好大声。 它知道自己会在某天被林妧疯,却没料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世事果然都是这样,猜中了结尾,却永远猜不中开头。 在怪物无止境的嚎哭里,林妧看一眼呆呆愣愣的明川:“你看,这些怪物也并不是十分可怕,总有方法能把它们打败,对吧?” 男孩睫轻颤,茫然抬头与她对视,黑黝黝的瞳孔犹如深不见底的冰冷潭水。 这里是他心中的童话世界,充了奇形怪状的怪物、浑身鲜血的连环杀手、食人为生的凶险野兽与残无度的巫师。 没有光亮,也没有救赎,他独自徘徊于这个世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死亡,在每个寒冷森的夜里。 ——可小朋友的梦境最为纯净无暇,哪里应该由这些元素构成。 “有我们陪在你身边,一定不会有问题。” 她伸手轻轻放在男孩头顶,在蔓延开来的陌生暖里,明川听见林妧温和却坚定的声音:“所以不要害怕,把噩梦击碎吧。” 第97章 遗落童谣(五) 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