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少有地到了慌不堪,然而幻境并不会留出让人整理思绪的时间,还没等林妧平复好狂跳不止的心脏,眼前所见便又是猛然一变—— 这次她来到了地下室里,按照时间顺序,应该正是迟玉代替她献祭的时候。 与之前在地下室里见到的场景相差不大,地下室中央的黑圆球张开裂口伸出触须,将少年毫不犹豫进裂口里。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恶魔一边兴致高昂地品尝,一边心意足地发出声音:“噢噢噢,原来你是卧底啊……收容所会在三天之后攻进来?看来是时候换一个新巢了。” 恶魔将人类噬时,能获得后者的所有记忆。 它像看戏般兴致地品头论足,谈及林妧时,出了不怀好意的冷笑:“你居然是为了其他人来特意送死,真是有趣。那个叫做林妧的小姑娘……不如让她来我肚子里陪你吧?今晚怎么样?不过是个不重要的小女孩,只要我开口要她,俱乐部没有不给的道理。” 被噬殆尽的少年自然无法对此做出任何回应,它越说越兴奋,球体上浑浊的黑四处动:“你一定也会谢我吧?能让你们在我肚子里团聚,也算是大发慈……” 恶魔一句话没说完,忽然愣愣停下来,似乎极为惊诧般倒口气—— 圆球中央被破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从中能见到迟玉沾血污的脸颊,仅仅是瞥上一眼,就足以让林妧心惊胆跳。 少年的右脸被腐蚀大半,像是触碰到了浓烈的硫酸,出猩红一片的血;尚且完好的左脸仿佛被尖利的牙齿啃咬过,一道道抓痕与齿印格外狰狞。 然后他颤抖着开口,喉咙像被火焰灼烧过,发出含糊不清的低哑声音:“你……不能碰她。” 恶魔发出气急败坏的痛呼,试图合拢裂口,把少年重新回肚子,在它狈不堪的挣扎中,林妧终于能隐隐见到一些迟玉身体的模样。 浑身沾漆黑的粘,四肢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手掌能看见森冷白骨,混杂着红黑错的泽;白上衣被血渍浸,小腹更是狈一片,在破开的布料间出被捅破的皮肤。 “我不会……”颤抖不止的声线如同凋零落下的枯黄叶片,带着哭腔,却也含视死如归的狠意,“让你伤害她。” 他失去了双手,双腿淹没在粘之中,大半身体被腐蚀得血模糊。在这种情况下,普通人一定会疼痛到无法动弹,只能绝望地等待死亡降临,可迟玉却用牙齿硬生生咬开恶魔外壳,然后伸出手臂试图挣。 即便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每一次动弹都带来深入骨髓的折磨,他仍然笨拙又徒劳地挣扎着,只为了拼尽全力地守护另一个人。 林妧茫然站在一旁,喉间像是哽了什么东西,又酸又痛的觉一直蔓延到眼眶和心脏。她红着眼睛想要伸出手触碰他,指尖碰到的却只有一片虚无,明明迟玉就站在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她却全然帮不上忙。 原来曾有人为了她心甘情愿付出生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伤痕累累地负隅顽抗,对抗其他人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的怪物。 可她从来都不知道。 地下室里充斥着血腥味,放眼望去尽是刺眼的红。迟玉忍受着恶魔一次又一次的啃咬与侵蚀,用残损的双手将它撕裂,然后狠狠咬住怪物漆黑的身体。 血四溅,粘涌动。恶魔还没从之前受到的重创中恢复过来,在少年豁出命般狠戾的撕咬下竟然无法反抗,动作一点点趋于迟缓,最终软绵绵摔倒在地。 沉重的息与怪物撕心裂肺的叫喊一并响起,迟玉双目无神地站立在猩红背景里,突然吐出一大口乌黑的瘀血。 一条条黑斑痕如长虫般窜动在他的皮肤之下,之前被损毁的身体奇迹般慢慢愈合。少年瞳孔里染上不似常人的血红,这样的眼睛林妧见过,在收容所里关押的那位纯种恶魔脸上。 她四肢僵硬,如置冰窖,细碎的记忆碎片相互融又彼此重叠,逐渐整合成一个无比残酷的真相: 为了保护重要的人,少年豁出命杀死了恶魔。 ——却因为噬怪物的残骸,不可避免地成为了恶魔本身。 作者有话要说: 谢在2020-02-06 22:13:38~2020-02-08 21:0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的小天使哦~ 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kochan、lobggve、29555061、我没有我不是 1个; 谢灌溉营养的小天使:芜柒、墨鸢歌 10瓶;血瑛 5瓶;耀家的雷锋 4瓶;吴一朵儿 1瓶; 非常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旧事(七) 光影漂浮, 血渍四溅。黑圆球支离破碎,如同裂开的水泡般散落一地,与猩红污血融合在一起, 寂静的地下室里恍若地狱。 迟玉显然不明白身体自行愈合的原因, 微微瞪大眼睛低下脑袋, 透过血丝与泪影勉强看清自己如今的模样。 像是时光倒那样,被腐蚀殆尽的手指渐渐恢复原状, 只留下些许不太严重的伤痕;身上致命的创口尽数复原, 虽然不能达到百分百痊愈, 却要比之前半死不活的状态好上许多。 然而也就是在这同一时间,少年闷哼一声, 猛地弓起身子咬住下, 因为太过用力, 有丝丝血迹从角溢出来—— 原本愈合大半的身体里仿佛被植入了炸/弹, 在这一瞬间陡然爆开。每条血管里都像被灌进滚烫的沸水, 把难以忍受的痛苦传递到全身何处, 与此同时皮肤毫无征兆地破开一道道裂口, 仿佛有某种力量正在薄而出,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部撕裂。 人类的躯体无法承受恶魔的力量,必然会出现十分严重的排斥反应。那时的迟玉永远不会想到,他好不容易跨过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正当无比庆幸之时, 却在下一秒坠入了另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林妧终于抑制不住心底翻涌不息的情绪, 捂着脸颤抖起来。 在未来那么漫长的时间里, 迟玉都是像这样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濒死与复生, 在无止境的痛苦里毫无希望地度过每一天啊。 狭小空间里填了迟玉细碎的沉,伤口一次次出现, 又一次次消失愈合,如同没有尽头的轮回。忽然耳边响起剧烈的开门声,林妧哽咽着回头,在逆光的影里勉强看清来人模样。 是江照年,还有特遣队里的其他人。 “迟玉!” 江照年被眼前一片藉的景象惊得微微愣住,在看见那个血模糊却生机尚存的少年时,不由自主出喜悦与忧虑兼有的复杂神,第一个冲到他身边蹲下。 迟玉恍惚抬头,努力朝他扯出苍白的微笑:“年哥……你们不是三天之后才会来?” “笨蛋!你都说了那样的话,就算是硬闯,我也要把你带回去!” 江照年不忍直视他残损的身体,本来想把迟玉拥入怀中,在瞥见后者身伤痕后只得作罢:“怎么会变成这样?地下室里的恶魔呢?还有你的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 “十三号房间。” 把身体蜷缩成一团的少年答非所问,用尽全身力气抬起眼睫。他的眼睛里充斥着戾血与暗汹涌的杀机,望向江照年时,终于隐隐浮现起类似于温柔的神采:“林妧在十三号房间。拜托你,带她走。” “好好好!”以雷厉风行著称的特遣队队长破天荒在任务里出了于心不忍的神,几近于慌地安他,“我马上带你去医院,等你醒来的时候,就能看见她。” 然而迟玉浑身颤抖地抬起手臂,在常人无法想象的疼痛里轻轻扯住男人衣袖,眼角泛起黯淡水光:“告诉她……我已经死了,拜托你。” “为什么?你明明活得好好的不是吗?” “我明白的,我的身体……已经不对劲了。” 他咬着牙,拼命加大指尖的力道,手臂与声音一同抖个不停:“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所以……也不想让她卷进来。我不能变成她的负担啊,年哥。” 像是有块石头轰然砸进心底,林妧一时间忘记了呼。 少年的目光已经有了轻微涣散,更多的却还是不容反驳的决意与小心翼翼的哀求:“求求你,不要告诉她真相……等尘埃落定后,我会亲口告诉林妧一切。” 原来是这样。 她从很久以前就纳闷,为什么江照年会对自己照顾有加、在那么多形形的获救者里,唯独对她尽心尽力。 ——因为她是迟玉在濒临死亡时,许下的最后一个愿望。 身负重伤的少年不堪重负,终于失去意识倒在地板上。接下来的记忆杂无章,许许多多的模糊人影陆续闪过,林妧只听见几句零散对白。 “这是个很神奇的现象,在现有记录里从没出现过——那名恶魔在很早之前就受了重创,因此无力抵御他拼尽全力的进攻,被啃咬至死后,残存的力量通过血,一点点渗进迟玉的身体里,导致他成为了某种,嗯,半人半魔的生物。” 说话的是个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怎么说呢,他的身体无法承受这些力量,所以很容易崩溃,但魔力与人类身体似乎出现了奇妙的组合反应,能自行修复受到的所有致命创伤。” “这算什么啊!” 江照年显出极为动的模样,双眼溢血丝:“这样说的话,他岂不是……岂不是要一直重复死掉和复活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对方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惋惜:“而且啊,你也看到了。他被关押进来时重伤了好几个工作人员,要不是特遣队及时制止,很可能会闹出人命。恶魔的力量不仅带给了他永生,同时也把属于魔物的暴戾注入了这孩子的神经——恐怕到后来,连格都会变得和以前完全不同吧。” 男人颓败地低下头,看向角落里目光沉的少年:“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只能让他呆在地下六层,进行隔离研究了。不过最好别抱有太大期望,在那些未知的力量面前,我们目前掌握的知识往往一窍不通。” 研究员说完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只剩下江照年与迟玉相顾无言,手足无措地摸了摸脸上遍布的胡渣。 打破沉默的居然是迟玉本人,与愁眉苦脸心事重重的江照年不同,他居然勾起嘴角轻轻笑了笑:“没关系的,年哥。我本来在地下室里就应该被恶魔吃掉,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不可思议的奇迹了。” “那……”江照年犹豫半晌,迟迟开口,“林妧那边,要怎么办?” 迟玉怔愣一瞬,轻笑着垂下眼眸:“和现在一样,什么都不要告诉她就好。” 察觉到对方言又止的懊恼神,他下意识攥紧衣摆,终于没有力气佯装出微笑的模样:“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林妧知道,一定会很自责。” “她难道不应该自责?你为她陷入几乎必死的境地,还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如果什么都不让她知道……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告诉她。” 迟玉直视他的瞳孔,声音很轻却很稳:“以林妧的子,知道真相后,一定会拼了命地想要补偿,甚至抛下一切去搜寻能让我复原的方法。那样的话,她好不容易得到的正常的人生……就全部毁掉了。” 江照年握紧拳头,没有说话。 “以前在夹俱乐部的时候,林妧曾经告诉过我,她想变成一只无拘无束的鸟。” 说起这段往事时,少年的瞳孔里隐隐溢出几分笑意:“现在她终于挣囚笼,获得了自由。而我呢?我只是个被困在牢房里的废人,除了无穷无尽的麻烦,什么都不能给她。与其活着变成她的负担,倒不如像现在这样,让她以为‘秦昭’在事故里死去,彻底与过去做个了断——年哥,我不想变成束缚她的第二个牢笼。” 什么啊,自顾自地说出这种话。 他怎么可能会是她的牢笼呢。 抑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林妧咬紧下,努力不让呜咽声溢出来。 迟玉猜中了一切,却唯独想错了一点。 在林妧心里,他从来都不会成为枷锁或负担——他是她生命里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光。 她是那么那么地喜他,以至于在畅想逃出俱乐部的未来时,每次都会悄悄在心里加上属于他的那道影子。无论是坐在光明敞亮的教室,还是走在街上随意买上一个棉花糖或冰淇淋,在少女贫瘠的想象里,登场的角从来都是两个人。 如果没有他的话,所谓的“自由”与“未来”也就毫无意义。 在那之后,迟玉的人生便被局限在地下六层狭小的房间里。林妧看着他无数次伤痕累累又慢慢复原、一天又一天看着雪白的墙壁默默发呆,唯一值得期待的事情,只有江照年不时的探望。 男人向他说起最近的时事新闻、自己新奇有趣的工作经历,也会怀欣地告诉迟玉,关于林妧生活的点点滴滴——比如林清妍为她请了专门的家庭教师,补习落下的学堂知识;比如受到恶魔影响,她脑袋聪明得异常,考入了一所赫赫有名的女校;又比如她在学校里很受,格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好,朋友也越来越多,就和当初的迟玉一模一样。 每当这个时候,少年都会下意识睁大眼睛,正襟危坐地凝神屏息。他的眼底充向往但也无比胆怯,明明只是一些毫不重要的常,却一句话也舍不得落下。 林妧心情复杂地站在他身旁,忽然眼前光影转,转眼又是另一个场景。 这会儿正值傍晚,天边绯红的落霞如海如。 江照年把黑跑车停靠在路边,迟玉则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目光一直望着远处某个地方。林妧遥遥望去,见到一个富丽堂皇、雕饰典雅的校门,牌匾上刻着规规矩矩的大字:歧川女高。 居然是她念的高中。 迟玉他……曾经到过这里吗? “真是的,好不容易申请到了外出的机会,我就猜到你要来这里。” 江照年倚靠在车座上,望向不远处人来人往的街道,嘴里一刻也没停下:“因为拥有恶魔给予的力量,林妧那孩子的脑袋聪明得不可思议,只用很短一段时间,就掌握了我在学校里花好几年积累的知识。这所学校是寄宿制,学生周五放学回家,星期天下午再统一来学校。按照时间来看,她应该快到校门口了。” 坐在副驾驶上的少年轻轻应了声“嗯”,侧过脑袋看向窗外时,被傍晚刺眼的落霞晃得眯起眼睛,下意识低头瑟缩一下—— 他太久没有亲身见过光,已经对它形成了条件反般的逃避与退让。 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