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懵懂的漆黑瞳孔深深凝视着她,连眼眶都被红晕染成漂亮的绯红, 那双眼睛里似有慌、有紧张, 但更多的, 还是受宠若惊般的喜悦。 在这样暧昧的情景里, 她真的、真的好害羞啊。 居然当面说出和告白没什么区别的话……所以谁能告诉她, 在脑袋发热地逞英雄耍帅之后, 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才好啦。 求求了, 时间可不可以永远停在这一秒。 周围有没有可以让她钻一钻。 啊啊啊就这样一直看着彼此吧,什么都不要问她。顾城不是说过吗,有你有我,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奈何事实总是不如人愿,迟玉听完这番话后呆呆愣在原地, 等林妧红着脸移开手掌, 如梦初醒般哑声开口, 打破室寂静:“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你伤心。” “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 他的目光就像拥有魔力, 在四目相对的瞬间,眼底微漾的水光能让任何人软下心肠。林妧努力按捺住剧烈心跳, 把少年沾血污的、遮盖在眼前的碎发轻轻拨开:“这么多年来,你一定很辛苦吧。对不起,如果能早一点发现的话——” 她说到这里便不忍心继续下去,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存在“如果”,无论她多么歉疚,都改变不了迟玉在这几年孑然一身、浑身是伤的事实。 可她虽然弥补不了过去,却能承诺给他未来。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至少现在,那个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人就在她身边—— 如同昏暗的终于落进一束光,它那样温暖明亮,林妧又怎能忍住不去靠近。 这个想法成形的瞬间,周围景象陡然扭曲,仿佛一幅慢慢褪的风景画。他们依旧位于地下室里,不同的是墙壁上血渍尽数褪去,灯光也逐渐变得莹白透亮,当林妧茫然回头,正对上一双有些慌的眼睛。 是欺诈师。 幻境由她心底深处最为恐惧的记忆构成,如今那段回忆已不再是无法涉足的影,幻象也就顺理成章地自行解除。林妧本以为幻境消失后,自己能如愿以偿回到收容所,没想到左顾右盼一番,居然还是悉的地下室场景。 “原来是这样啊。” 她把手从迟玉额头放下,临走前不忘摸一把他的脑袋,然后站起身子面向欺诈师:“我的回忆是一层幻境,迟玉的记忆又是另一层……结果你居然还准备了第三层。想来也是,你几乎从没在幻境里出现过,却知道里面发生的所有事情,说明一定在幻境之外默默监视。那时的你不能藏在收容所,否则一旦被发现,就会被立刻逮捕,要想万无一失,呆在自己创造的幻境里是最好的办法。” 欺诈师尴尬一笑,曾经天上天下为我独尊的狂傲神采消散无踪,故作镇定地后退几步,与她保持一定距离。 他之所以被称为“欺诈师”而非“格斗家”,就是因为把技能点全部加在了催眠和幻术上,对体术一窍不通。在今天之前,青年一直不觉得这是个大问题,毕竟从来没有人能突破幻境接近他—— 直到此时此刻,这位自命不凡的破坏专家终于体会到了,何为被支配的恐惧。 创造之前那两层幻境已经耗费了他太多太多力,如今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拼死顽抗。眼看林妧一步步朝自己靠近,而她身后的迟玉也背靠墙壁撑起身子,漆黑瞳孔下是翳,欺诈师浑身颤抖,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打从一开始,他把这女人选作目标的决定就是个彻彻底底的错误。 身为苦心经营一切的幕后黑手,他眼睁睁看着林妧手撕怪物、脚踢女鬼,把他心设置的机关按在地上摩擦,气得几吐血。更过分的还在后面,在看完所有剧情后,他真的超级想对这两人大吼一声: 这里是稍不留神就会小命不保的地狱,才不是让你们两个谈恋搞暧昧的地方啊啊啊!为什么他会无缘无故变成牵线的红娘啊摔!求求两位滚出去好吗! 他心血毁了,狗粮吃了,临近结局的时候,还要遭到毫不留情的男女混合双打。 他容易吗他? “之前你信誓旦旦说过什么来着,为了今天的表演,特地准备了很久很久?对看见的一切意吗?” 林妧眯眼笑笑,眼眶虽然仍带着微微绯红,在凌厉目光的映衬下,更像是一层淡漠血,“到处惹事的熊孩子……果然还是需要一点管教的吧?” 她话音刚落,还不等欺诈师强笑着试图辩驳,就陡然抡起拳头,毫不犹豫砸在青年左脸上。 这一拳又快又狠,与她文弱漂亮的外表完全联系不起来。欺诈师没想到这女人居然如此歹毒,鬼哭嚎地捂住侧脸,无比哀怨地怯怯看她一眼。 紧接着似乎下定了极大的决心般狠狠咬牙,用视死如归的表情闭上眼睛,眨眼间消失在地下室里。 “他这是,”林妧摸了摸发红的拳头,“跑到幻境之外了?” 迟玉勉强走到她身边,低低“嗯”了声。 这里应该是欺诈师的最后一张底牌,一旦离开,就会回到戒备森严的收容所,而他现今耗光了力量,成为瓮中之鳖是必然的结局。 留在这里必定遭受林妧不带情的社会主义毒打,逃出去虽然免不了牢狱之灾,但好歹能保住小命。在这两者之间,欺诈师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一个。 ——林妧,一个比地下六层更加可怕的女人。 “你怎么起来了?” 听见迟玉的声音,林妧仓皇回头,仅仅是一个转身,就抖落了面对欺诈师时所有的戾气与杀机,像寻常小姑娘那样皱起眉头:“伤口还没有愈合吧?身上全部都是血……这里疼不疼?” 迟玉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睫安静看着她。林妧被盯得不好意思,拿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觉得我对那家伙太凶啊?” “不是。” 近在咫尺的少年抿起薄,嘴角不自觉扬起小小弧度:“只是觉得,能这样跟你待在一起……就像做梦一样,很开心。” 他怎么忽然没头没脑地说这种话呀。 林妧下意识屏住呼,觉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又碰碰躁起来。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而迟玉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下意识说出了什么话,像炸了的小猫,脸通红地睁大眼睛。 这样看来,居然比她更加害羞。 “你、你别脸红啊。” 脸上的热气像是会传染,先是从少年苍白的脸庞悄然蔓延,紧接着在周身空气里慢慢氤氲开来,把气温也染上几分暧昧的温热。躁动不已的因子降落在林妧耳畔和侧脸,熏出一点点瑰丽的绯红,她的声音小了很多,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脑袋:“你要是害羞的话……我也不好意思了。” 周遭十分短暂地沉寂了几秒钟。 忽然迟玉轻轻叫了声她的名字:“林妧。” “嗯?” 她闻声正要抬头,毫无防备地到有只手忽然贴上自己后背,随即便是身体一轻,整个人失重般腾空起来。 ——迟玉一手揽住她后背,一手放在林妧膝盖之下,笨拙地将她横抱而起。 紧接着少年左手略微用力,把她的肩膀向内里按,肩膀和身体朝里面靠拢时,脑袋也不受控制地向他倒去。 林妧的眼前一片漆黑。 她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自己的脸颊紧紧贴在迟玉口。 “……这样就看不到了。” 迟玉的声音很低很低,尾音微不可查地悄悄颤抖,明明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仿佛用光了他仅存的勇气。少年似乎轻笑了一声,用低哑却温柔的声音告诉她:“你一定累了,就这样休息一会儿吧。” 林妧能受到他剧烈跳动着的心脏。 也知道自己的心跳开始猛然加速,一下又一下地,好像要撞开膛。 什么啊。明明他自己也在害羞,却抢先一步做出了这种不知道从哪里学到的动作,还拿“为了不让她看见自己脸红”这种幼稚又完全说不通的借口糊过去。 真是太狡猾了。 林妧没再说话,轻轻侧过脖子,把脸庞埋得更深一些。 迟玉身上萦绕着淡淡血腥味,凑近他单薄的衣料时,还能闻到一些残余的洗衣清香,像暗夜里盛开的一朵小花,极其轻微地、无声无息地飘到她身旁。 迟玉的身体是暖的。 她轻咳一声,努力佯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被埋在对方口的声音闷闷的:“我们应该怎么出去?” “欺诈师已经没了力气,幻境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自行消失。”迟玉说,“除此之外,我曾经听说每场幻境都有对应的出口,之前我们往下走来到地下室,这一回,不如试着从上面离开。” “上面?”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他笑了一下,而林妧也在同一时刻勾起嘴角,替迟玉说完接下来的话:“要一起离开这里,从俱乐部正门,光明正大地。” 她怎么会忘记呢。 即使那里不是幻境真正的出口,可对于当年那两个孩子来说,只有在共同跨过俱乐部门槛的刹那,才算是真真正正地离开了地狱。 这是个迟到了许多年的小小心愿。 “不要再消失了。” 林妧的声线比风更轻,模糊得分辨不清:“你不知道……在那段子里,我有多难过。” 一度陷入崩溃,什么人都不见,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哭泣着蜷缩在角落里,无数次尝试用小刀划破手腕。 在某个月明星稀的夜里,江照年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刀片,借着月光告诉她:“对你来说,死亡的确是件容易的事情。可你想想,一旦你死去,那个男孩子的所有努力就全都白费了。他为了救你宁愿放弃生命,从他死去的那一刻起,你的命就不单单属于自己,同样也属于他。妧妧,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真的想要摧毁这件……由他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东西吗?” 那时的林妧泣不成声,而江照年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去眼泪,透过朦胧水光,她看见男人朝自己极为苦涩地笑了笑:“所以要努力活下去啊,哪怕是为了那个孩子。” 于是她在无止境的思念与愧疚里活了一年又一年,把从前冷漠偏执的自我埋葬在回忆里,塑造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林妧”,一个与秦昭一模一样的“林妧”。 这样的话,偶尔会产生一种奇妙的错觉,仿佛他一直陪在身边。 迟玉动作微滞,下意识把她抱得更紧。 怀里是他默默喜了很久很久的女孩子,他从没想过,自己能有一天能像这样抱住她。 这是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之前那句话发自真心。 林妧的身体纤细却并不硌人,用双手将她搂在怀里时,仿佛触碰到了一缕柔和的水,清澈灵动得让他舍不得放开。 当怀里的小姑娘呼时,气息透过薄薄一层衣物浸入少年皮肤,那种觉陌生却并不难受,带着点酥酥的。暖意丝丝缕缕地绕五脏六腑,他早已强迫自己习惯地下六层里那个冰冷孤寂的狭小空间,对于这久违的温度贪恋得近乎痴。 他在黑暗里悄然注视了林妧太久太久,哪怕是最为简单的触碰,也是种求而不得的奢望。 “对不起。” 迟玉对她说:“我不会再离开。” 如果林妧在此时抬头,一定会惊诧于他眼底无穷无尽的汹涌情愫。在那双漆黑的深渊里藏匿着太多浪,只需要一眼,就能将她浑然噬,再也没有逃离的可能。 可她实在太累太累,躺在迟玉温暖的膛里时,困意一下子就占据整个脑海,不得不得跟随着这股觉闭上眼睛。 察觉到林妧的呼渐渐平缓,少年安静垂下眼帘,任由浓密睫在昏暗灯光下洒落一片影,将翻涌的情愫浑然笼罩。 ……要是一直这么没有防备心的话,即使是他,也不能百分百保证一定会忍住不做些什么啊。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迟玉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细细打量怀中人睡梦中的模样。 面对他时,林妧似乎总是很乖很乖,这会儿糊糊没了意识,却还是保持着把脸埋进他膛的姿势。视线缓缓勾勒出女孩模糊的轮廓,从迟玉的视角望去,只能见到凌的黑发,还有一只耳朵。 一只小巧漂亮的、仍然泛着微微粉红的耳朵。 让人忍不住想要触碰。 在那一瞬间,有许多念头匆匆划过迟玉脑海。 比如他并非人类,无论做出怎样的努力,与林妧都不可能再成为一路人,两者之间横亘着难以跨越的鸿沟;比如他是如此卑劣又贪婪,居然会对她产生超乎友情之外的贪念。 林林总总的想法来了又去,最终只剩下一道微弱却笃定的声音,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诉他: 哪怕一次也好,他多想真真切切地触碰她。 喉结干涩地上下滑动,少年无言勾起角,左手悄然用力,将她深埋的脑袋微微抬起一些。 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