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她也听说过。 传说谎言之神洛基与某位女巨人结合,并生下三个形如怪物的孩子,巨芬里尔就是其中之一。它从出生起,就被预言会导致奥丁之死,诸神对这个残暴无度的怪物心怀恐惧,万般思忖后,决定将其锢于锁链之下。 于是他们先是骗取巨信任,然后毫不犹豫地使用锁链将它套牢。芬里尔惊恐万分,却无论如何也挣不掉,只得出哀求的神,求诸神给予它自由。 但诸神对此视而不见,甚至趁机在它口中入置一把剑,剑柄靠在下颚,剑尖对着上颚,迫使巨张开血盆大口,无法用利齿伤人。 从那以后,芬里尔便一直生活在无穷无尽的束缚之中,直至诸神黄昏。 ——在诸神黄昏一战中,巨芬里尔最终挣魔链,杀死了诸神之王奥丁。 就像预言里所说的那样。 林妧收敛思绪,轻声开口:“既然芬里尔凶猛残暴,为什么不直接致它于死地,而是将其锢在锁链里?” “杀了它?” 青年淡淡嗤笑一声,眼底划过意味不明的复杂情绪,传说里坦言他格高傲,看上去果然不假:“那些所谓的‘神祗’自视甚高,绝不愿意被魔物的脏血玷污双手——即使芬里尔并没有做出什么实际危害。我劝你不要对他们怀有多高的期待,那只是群以自我为中心的利己主义者。传说故事是一回事,真相完完全全是毫不相干的另一回事,抱有期望的话,免不了要失望。” 林妧没有说话,轻轻抿住嘴。 纳西索斯说得再直白不过,细细想来,其中道理在许多传说里都或多或少有过体现:例如雅典娜妒火攻心,将纺织技术优于自己的少女变成蜘蛛,诅咒她永生永世不停防治;又例如海神波冬玷污美杜莎,害她被女神变成半人半蛇的凶恶怪物。 诸神同样拥有七情六、喜怒哀乐,在掠夺与嫉妒的望上,甚至要远远超出普通人类。 而这才是世界各地神话故事的真相—— 一群魔物的肆史。 “在人类创作的故事里,‘诸神’把芬里尔锢在巨石旁,是出于讨伐魔物、维护和平的必要,对吧?”见她神情微滞,青年继续补充,“其实事实完全不是这样。仅仅因为一个‘奥丁会被魔杀死’的预言,它出生没多久就被绑在锁链上,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对外宣称捕获了凶恶魔兽,可其实在当时,芬里尔不过是只什么都不懂的幼崽而已。你真该看看当时的景象,它那么小,浑身是伤,在锁链间无济于事地奋力挣扎,用眼神恳求他们放它离去,得到的却只有一把进嘴里的利剑。” 他说着顿了顿,下垂的长睫下暗光涌动:“这就是‘诸神’为了巩固统治所做的事情,一切的源头只不过是个愚蠢的预言。虽然这样说会让你伤心,但如果你的那位朋友许久没有再出现过,那他很可能……早已经葬身在奥丁的神里。” 林妧的身形很明显晃了一下。 “我明白,”她说,“但总归还是要去看看的。” 在青年安静的目光里,脸苍白的小姑娘有些狈地转移话题:“那你呢?如果一直找不到那个女孩子,你会怎么办?又如果她从来都不曾真实存在过,只是一道虚妄的影子……即便如此,你也要坚持吗?” “我会一直寻找她。” 纳西索斯轻扬嘴角,语气平淡:“一天找不到,就等到下一天;一年找不到,终究还有下一年。如果她不存在,等我察觉到这一点时,或许就是我消失的时候——你知道,现在的我只是个为了寻找她而存在的幽灵,仅仅靠着这一点执念苟活于世。” 林妧心头一梗,一时间说不出话,竟然莫名有几分理解他的所思所想。 他们这样的人,一生中总在追逐着什么东西。 她在夹俱乐部时,把秦昭当做拼命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所期待的未来也全部和他有关。那时的愿望简单又美好,只要想到第二天醒来能再见到他,不管环境多么恶劣、受了多么难以忍受的伤,都能怀期望地带着微笑入眠; 后来得知秦昭死讯,林妧一度怀了寻死的念头,那时江照年注视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告诉她:“你的命是他用自己命换来的,如果你死了,他的付出又有什么意义?” 于是林妧终于放下手里的刀,跪在冰冷地板上放声哭泣。 ——都是在彷徨昏暗的人生里好不容易找到寄托,却又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事物的可怜人。 她收好想要告知纳西索斯真相的念头,佯装毫不知情地向青年道别,后者却出其不意地给林妧什么东西,摊开手掌,才发现是那面巴掌大小的镜子。 “这幅画像看上去总是怪怪的。” 他含蓄笑笑,看不出真正的情绪:“那条河里的她就很好。多谢你。” 也许从美杜莎的石化里,他便隐约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所以才想把这面很可能揭事实的镜子丢弃,努力维护心里永恒的梦。 林妧想,又或许纳西索斯真的只是因为偏那一份朦胧美,觉得太过清晰的模样反而会打破幻想。 可无论如何,他仍然会继续追逐那道幻影—— 一道近在咫尺又远在天际、始终存在却从未真正存在过的幻影。 在临别之际,林妧没头没脑地问他:“那只被锁在石头上这么多年,没有人愿意帮它离开吗?” 纳西索斯沉默片刻,随即嘲一笑:“救下它,等同于公开站在奥丁的对立面。与领袖对抗,也就意味着成为这片土地里所有住民的敌人——没有人会为了它以身犯险,不是么?” * 告别河畔的青年,林妧沿着河道缓缓前行。 风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夹杂了浅浅淡淡的腐朽气息,屏住呼细细辨别,能听见风声里嵌着的野兽呜咽与凶戾嘶吼。身旁的河仿佛停止动,侧目瞥去时,只望见一汪平静得近乎诡异的死水。 光明灿烂的神域是魔物聚居的巢,拥有无限荣光的神明是自私自利的丑恶怪物,这种事情要是传到人类社会里,一定会引发史诗级别的恐慌吧。 灌木丛一点点倒退,模糊成远处不甚清晰的墨团。林妧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听见几道张扬跋扈的嗓音。 “瞪,再瞪啊!放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就这副模样,还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就算你今天被我们打死,也不会有人在乎。” “看它腿上的伤,大概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吧。” 在这些纷嘈杂的声音之下,兀地响起一阵野兽般低沉沙哑的嚎叫,虽然因为疼痛和乏力而微微颤抖,却掩饰不住毕的锋芒,带着股与生俱来的暴戾。 她声望去,最先见到一只通体漆黑、双眸通红的巨。它的体型远远超出常人想象,大概有寻常类五倍左右大小,坚硬鬃如同纯黑的长刺,叫人不敢触碰。 嘴大大张开,出内里尖利的獠牙,它因为情绪动而剧烈颤抖,上下口腔深深抵进长剑两端,渗出黑红鲜血。 是纳西索斯对她提起过的芬里尔。 在巨跟前站立着三个半人半牛的生物,脸上清一挂着挑衅意味十足的冷笑,在听见脚步声时,不约而同回过头来。 “奇怪,这是什么种族的家伙?” “不是和亡灵种长得差不多吗?不会是——传说中的人类吧?” “人类?那些在几百年前被我们当成食物大吃特吃的可怜虫?” 林妧被“传说中的人类”逗得轻笑出声,好整以暇地望向他们时,又听见最中央的牛头开口道:“好久没见过人类了……整天对这家伙拳打脚踢,已经差不多要厌倦了,今天居然又有新玩具送上门来,真是幸运。” 巨的四条腿惨不忍睹,皮几乎都被血凝结在一起,出里层长短不一的数条血口,其中大部分应该都是这三位的杰作。 林妧不在意地扫过他们肌健硕的胳膊,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的确幸运的。” 面对着朝自己逐渐靠近的三名牛头人,她饶有深意地眯起眼睛:“放心,我心地善良,不会让你们太疼。” 三人闻言笑成一团,就差龇牙咧嘴地抹眼泪—— 于是两分钟不到,地上便平平整整躺了三具瑟瑟发抖的身体。 战斗刚刚拉开序幕就不得不宣告终结,少女的动作又快又狠,掌风凌厉如刀,让他们完全找不到间隙躲避,只能被脸懵地打翻在地。对于这个情况,狈为的三兄弟可谓始料未及,小小的眼睛里是大大的疑惑。 在他们的印象里,人类无一例外胆小又愚昧,从来都带着敬畏的眼神将他们视为神明,就算饿了想要吃食,人们也不会有丝毫反抗,而是乖乖送上鲜可口的少女作为祭品。 ——可就是这样一个种族,居然直接把他们给打、打趴下了? 林妧拿纸巾擦去手上血迹与灰尘,冷声挑眉:“就你们这副模样,应该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就算被我打死,应该也不会有谁在乎吧?” ——这女人居然还模仿他们的台词说话!绝对是魔鬼吧!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牛头人们落荒而逃,林妧也并不去理会他们,目光一转,落在身旁剧烈息着的巨身上。 她凝神打量它许久,半晌用了然于的口吻问:“芬里尔?” 巨目凶光,从喉咙里发出沸水煮开般低哑的咕噜声。 眼前的小个子雌是它从未见过的种族,不像幽灵那样脸惨白、身体半透明;与自诩为“神明”的奥丁相比,又少了许多鸷的迫。她看上去小巧又漂亮,白皙皮肤在昏暗光线里平几分朦胧,抬起眼睛看它时,微微上挑的细长眼眸里淌出温柔平和的光。 她的目光里有许许多多的情绪,好奇、愤怒、惊讶、一点点笑意,却唯独没有它最悉的厌恶与恐惧。 真奇怪,巨想。 看上去小小白白的一团,应该很好吃,可她偏偏打败了那三个无法无天的家伙,像一朵看上去娇无比的花,凑近了才发现,花茎上全是剧毒的刺。 “我叫林妧。” 那个雌自顾自开始说话,离它更近了些:“怎么成了这么狈的样子……那群人真是过分。” 芬里尔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在心里盘算着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在这片土地的千千万万居民里,绝大多数见到它都会带恐慌地绕道而行;一些胆子大的知道巨被铁链束缚,便大摇大摆地从它身前走过,说一些毒的话,嘲笑它被绑缚于此的丑态;极个别会像那三个牛头一样把它当做常愤的工具,一个不会反抗的现成沙包,没有谁会拒绝。 那现在呢?她要做什么? “被困在这种鬼地方,一定很不甘心吧?我没有恶意,你别害怕。”她说话噙了笑,“我会很小心,不让你觉得太疼。” 是她把那三个混蛋暴揍一顿之前说过的话。 这女人,果然也想折磨它。 芬里尔竖起浑身上下侵略十足的长,因为久未修剪,它们全被血污糊成一团,因而颤抖着微微立起时,也更加具有视觉冲击力。 如果它没有被铁链束缚,一定会彻底撕碎这群家伙的喉咙;如果它的嘴里没有放入利剑,一定能一口咬断他们的头颅。 可它现在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瞪大猩红眼睛,奄奄一息地趴伏在冰冷地面上,眼睁睁看着对方抬起双手,离自己越来越近—— 最终伸进它被长剑刺入的嘴里。 臭名昭著的猛兽呼一滞,呆呆愣在原地。 “尽量把嘴巴张大,应该没问题吧?” 从未谋面的异族女孩双手握住剑柄,抬头与它对视一眼:“要想把它取出来,难免会划伤口腔,你忍耐一下。” 她这是在做什么啊。 这是陷阱,还是一个充恶意的玩笑? 曾经也有人像她一样,假意替它拔出嘴里的利剑,它心地等待,对方却只是狞笑着握住剑柄,狠狠往它口腔深处猛刺,在钻心刺骨的疼痛里,芬里尔听见对方说:“真以为我会帮你?别傻了,你这个恶心的扫把星!” 微弱的火光从心底窜出来,却又在转瞬之间消弭殆尽,被恶狠狠踩进尘土里。它早已习惯责罚与打骂,因而坚信林妧只不过是在故技重施,一时间又气又恼,可碍于身体疼得丧失了力气,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并不骇人的低吼。 为什么都要这样对它。 明明它什么都不曾做过,什么也不知道,从出生后不久便被绑在这里,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为了大家憎恨的目标呢。 它不甘心。 口中果然如预料那样,传来了尖锐的刺痛。血腥气从口腔扩散至鼻尖,巨暗红的瞳孔一片晦暗,有浓郁恨意逐渐蔓延,然而就在下一秒,巨兽眼睛里却出现了茫与慌的神—— 虽然在移动利剑时,不小心划伤了芬里尔的口腔,但林妧最终还是把宝剑从它嘴里成功取出。刀刃掉落在地面时,发出“叮当”一声无比清脆的响音,顺着耳膜长驱直入,径直冲向大脑。 理智的弦,在同一时刻骤然断裂。 它嘴里那把由奥丁亲手放下的剑……被**了?对方还是一个白白、看上去一巴掌就能碾碎的团子?她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剑已经**了。”林妧后退一步,极快地摸了把巨侧脸的长,在受到坚硬触后新奇地挑起眉头,“你还要一直张着嘴吗?” 直到听见这句话,芬里尔才发觉自己一直大张着嘴巴。长久以来被宝剑撑开上下颌,它早已习惯了在疼痛中被迫张开嘴,此时剑被拔出,反倒有几分惊慌错愕的不适应,不知道应该如何做出正确动作。 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