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太傅自是老神在在,别人说什么都只做听不懂,而方夫人就更加直接了,时不时的带着绣样汤品上门,也不摆出小姐架子来,待未来婆母极为恭敬,将自己的态度表示的明明白白。 好事的围观群众见了,也觉得没什么看下去的兴致,私底下嘟嘟囔囔几句自甘堕落之后,便散开各忙各事去了。 只可惜,风水轮转,又过了半年功夫,先帝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状态下,将何氏一族连拔起,斩草除。 再然后,皇帝这个身上有一半何氏血统的皇子就被打发到西北去了。 自然而然的,董太傅的这个太傅,也是做不成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新生皇子外家的排挤与先帝的冷落漠视。 虽说不是墙倒众人推,但是坐冷板凳却是免不了的,董太傅也看得开,便不再理会朝政,一门心思修书去了。 只是,或多或少的,勋贵门阀都选择开始冷落董家,最上层的邀约,也开始避开他们了。 人情冷暖,就是这样明显,这样无情。 与此同时,方家却在先帝那边崭头角,隐生崛起之势,方良更是在接下来的科举中金榜题名,方家瞬间有了新贵气象。 到了这样的时候,好事者又开始叽叽歪歪了——你们方家眼见着要起来了,还是跟董家那样明显不得喜的人家远一些吧,反正只是订了亲又不是成了亲,退了便是。 自古退亲都是女子名声受损,你们家是男方,有什么好怕的。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方夫人同方良谈了一段叫青漓很是叹的话。 她跑去找方良,毫无扭捏的将话挑明白了。 “方良,我知这桩婚事并非是你我二人之事,而是两家之事,我也做不出磨磨蹭蹭之事,今便与你说个明白。” “董家是什么样子你应该清楚,方家是个什么样子我也清楚,我也不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只需给我一句痛快话,这桩婚事,你到底还想不想要了?” “我董姝华不是那种输不起的人,做不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你若说一句不愿,我绝不强人所难,再不纠。” “你若因董家落败而不愿,我自是无话可说,这桩婚事我便再无留恋。只是,方良你要记住——非是你看不起我董家不愿结亲,而是我董姝华看不上你,是我之前瞎眼看错你,是我觉得你没种,是你配不上我——懂吗?” 方良耐心听她说完了一大段话,见她停了口,便问道:“说完了么?” 方夫人想了想,觉得没病,便答道:“嗯,说完了。” 方良过去摸摸她头顶,拉着她往外走:“对面街上新开了一家卖粉肠的,听说味道还好,我们去吃吃看。” 方夫人:“……哎?” 方良耐心的再度她头发:“乖。” 方夫人:“……不是,你先等等啊喂!” 第33章 阶级 “无事不登三宝殿, ”董氏见着这个不安套路出牌的妹妹便觉无奈, 拿起方夫人扔到桌案上的团扇扇风, 免得自己接下来太过于焦躁,她道:“你既登门,想来也并非无事。”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方夫人对着自己姐姐也不客气, 单刀直入道:“过几便是群芳会, 本该我带着兰过去,可是赶得巧了, 鸿明大师恰好是那一返回觉知寺,为着小叔的事情,我们家老夫人这几心里总觉不安稳, 便叫我去走一趟, 求个心安。这样一来,只怕得叫兰自己过去了。” 群芳会, 便是每年五月时分,金陵的小娘子都会一道往芳颐园去赏花,每年举办的时间倒也不固定, 只消见到园子里头的合花开了, 园子的主人、淑惠大长公主便定一个子, 广邀各家小娘子同游,有情的男女往往也会于此相聚,互诉衷肠。 青漓与方兰作为名门贵女,自然也不会例外。 而方夫人所说的小叔, 便是方良胞弟方凡。 方家的亲戚关系极为简单,就只有方良与胞弟方凡二人,方凡比方良要小几岁,也已成家,小半年前同青漓大哥一样,往西凉战场上去了,刀剑无眼,消息往来又不方便,由不得家里人不担心。 董氏听方夫人提起这一茬,顺势想起了自己长子,刚刚才松下去的心便再度提起,瞧瞧妹妹,道:“既如此,我便同你结伴而行,也有人作伴。” 她看向青漓与方兰这两个坐在一侧的女孩子,出言道:“群芳会你们都是去过的,自己过去也无甚大碍,姐妹两个好生关照便是。” “错啦错啦,”方夫人笑嘻嘻道:“阿姐的那一份我自会一起问上一二,我这里另有事情托付。” 她斜一眼温婉坐在一侧,眼巴巴瞧着她的方兰,没好气的道:“我自问是个灵光的,她老子也鬼的厉害,偏生她这样呆板。” 方夫人这话说的不客气,董氏见侄女面微微泛白,连忙拿团扇拍了妹妹一下,嗔怪道:“胡说什么,阿沉稳端淑,寻常人家想养这样的小娘子也养不出呢,你少胡说八道。” 她示意一侧的青漓带着方兰出去走走,方便姐妹二人说话:“后院的那一池荷花开了,倒也好看的很,妙妙带着你阿姐姐去看看,好生招待,不许淘气。” 青漓心知她们只怕是要说什么,自己在这儿反倒是拘束,加之她也好些子不曾见阿姐姐,便也不曾多问,两个小姑娘便拉着手,一道出去了。 那两个小的走了,董氏才在妹妹脸上见到了几分烦躁之意,一面示意侍女斟茶,一面问道:“这是出什么事了,好端端的,便不高兴。” “要是当真出什么事便好了,”方夫人眉宇间有些愁意,顿了顿,却还是低声道:“阿……喜上了一个姓郝的振威副尉,之前怕我跟方良不同意,就憋着没敢说,眼见着采选即将开始,这才扭扭捏捏的同我讲……” 振威副尉,还是姓郝的人家。 董氏在脑海中想了想,却还是对不上号,没什么概念。 这也不怪她,金陵勋贵本就是错综复杂、往来众多,以正五品为分界线进行的际已经足够多,她作为魏国公夫人,自然不会去记一个从六品的振威副尉。 “我不同意这桩事!”方夫人气闷的喝一口茶,这才开始往外倒苦水:“阿姐,你是知道我的,自不会嫌弃郝家门楣低,当初我与方良议亲时,他们家也不过是六品官罢了,我半分不曾怨怼,眼下轮到了阿,我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郝家的那个孩子,我叫人去打听了,倒是个出的,家里头没什么人脉,硬生生靠着自己本事做了从六品,也是厉害,人品亦堪称端方,可阿姐,嫁人哪里能只看一个人,还要看他家中人如何啊。” 方良如今是正三品正仪大夫,按照他的年纪来看,绝对是前途无量,方家又是诗书传家的门第,在金陵勋贵眼中,也是不错的结亲对象,若是当真同郝家结亲,只怕是在方夫人嫁给方良之后,近年来第二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了。 董氏只听了几句,对于郝家也无什么了解,倒也不好评论什么,只顺着方夫人的话头问了一句:“你既过来说,自然也要说了清楚才是,否则,倒叫我听得云里雾里。” 方夫人道:“那人名为郝樟,倒是有志气,通过武举进了军营,得到上司赏识,这才慢慢的升了上来,后来,又在金陵买了院子,接了老家的母亲与胞妹过来。” 她说到这里,董氏便隐隐的明白了几分:“——可是他母亲不好相与?” “阿姐,”方夫人叹一口气,道:“不是我要做恶人,而是真的不合适。” “我的女儿我最了解,她没吃过什么像样的苦头,她阿爹又宠她,成里护的厉害,更没被人害过骗过,子单纯的很。我叫人去看了郝家的院子,几个人住的地方连阿在家中的院子大都没有,更不必说常用度了,倘若嫁过去了,阿或许能习惯,或许不能,但这个慢慢纠正过来的过程,委实是不好受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哪里是那般容易的。” “再则,两下里的习完全是不一样的,阿喜调琴丹青,婆母小姑于此却是一窍不通,阿每起身便要用一盏玫瑰安颜,晚间入睡要喝碧浮汤养神,更不必说其余琐碎——郝樟正是要拼前途的时候,也不能整泡在家中,等家里头一共只剩了三个女人,阿怎么与她们相处? 那般小的院子,阿一个人过去倒是没什么,可若是带两个侍女,便是拥挤起来了,可也不能不带——我总不能叫阿过去,凡事都亲力亲为吧?可若是想要陪送个大些的院子,郝家觉得失了脸面,又该如何是好?” 方夫人此言,倒是戳中了董氏的心口。 董氏不是没出嫁的小姑娘,对此什么都不懂,刚刚嫁到魏国公府的时候,她也是这般过来的——虽说两家关系好,但细微之处必定也是有不一样的,怎么可能一过去就磨合的完美无缺呢。 只是,董氏的磨合明显要容易些,而方兰的磨合,显而易见的会难些罢了。 “哦,我忘了,”方夫人提起这一茬就生气,眉尖都拧了起来:“哪里是同两个女人相处,应是三个才是,”她角带起一丝讽刺的笑,道:“老太太在上京的时候,还把娘家侄女一起带过来了,说是做个伴——我呸!” 这下子,连董氏也出不来:“阿可知道吗?” “知道的,”方夫人道:“那个郝樟同她说,表妹家中已没有什么亲眷,他作为表兄,自然要为她撑,好生寻一桩婚事的。” 董氏沉一会儿,道:“他此言是真心的,还是假意?” 方夫人低头瞧了瞧指甲“谁知道呢。” 似是想起了什么,她面有忧,道:“郝樟倒是真孝顺,这本是好事,可太过于孝顺,便叫人有些吃不消了,尤其是婆媳生活在那么小的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相处起来,还不知有多磨人……” 年轻气盛时,方夫人也曾经做过许多荒唐事,翻墙出去玩,装扮成男子到酒馆喝酒,学武之后出去跟人打架,以及……执意要嫁给方良。 那时候的她风华正茂,一腔孤勇,浑身都是寻常女子没有的风仪,人的不得了。 可是,那般明媚的她,并不是可以轻易复制的。 至少,她的女儿方兰,是做不到的。 方夫人选择的方良,出身诗书之家,婆母和善,小叔知礼,同董家的关系更是不必多说,层层条件分析下去,除去官位有些不当,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不合适。 而方兰与郝家……就全然是格格不入了。 董氏凝神想了片刻,缓缓道:“那你此次来,是想……” “想请阿姐带着阿,明去见一见郝家人,”方夫人看向胞姐,诚恳道:“我也不想一子把人打死——人家此刻不显山不水,也未必一辈子起不来,到底是阿第一次同我提事情,总不想辜负她这番心意……” “婆母身体不适,自是不能出门的,弟妹身怀有孕,已是八月有余,也要在家休养,到头来,也只好求到阿姐门上了。” 董氏也有女儿,倒是能理解胞妹的这番心思,不曾多言,便点头应允了:“阿也是我外甥女,既是去相看,必然不会敷衍的。” 尽管与阿姐情不一,但方夫人对于董氏的眼光还是有信心的,也问起了青漓:“妙妙的这桩姻缘,阿姐是如何想的?” “还能怎么想,”董氏对于皇帝的态度有了底,面上谈起时也带了几分笑:“顺其自然便是——妙妙是有福气的。” 方夫人看出阿姐眉目间的安然,放下心来的同时也不曾多问,只是叹道:“只知道,就该把妙妙抱到我家里去养几,说不得也能沾一沾福气呢。” 董氏笑的斜她一眼:“想的倒是美,我才舍不得。” 青漓与方兰只相差几个月,她是董氏最小的孩子,而方兰则是方夫人的第一个孩子,两家的关系亲近,二人也玩得来,彼此之间悄悄话也说的不少。 一道往莲池那边去时,不待青漓开口问,方兰便红着脸,将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她心知阿娘不怎么赞同这桩婚事,可第一次喜一个人,却也想坚持一下,是以才对青漓说出来,想听一听表妹的意见。 ——发自内心来说的话,青漓是支持方夫人的。 她年纪不大,经历的事情也算不得多,可是对于这些事情,还是能看明白几分的。 郝家与方家差的太大,仅仅是两个情投意合年轻人的努力,是远远不足以弥补起这一道裂的。 方夫人与方良的结合诚然令人惊讶,但是别忘了——董太傅是当世大儒,清文臣,而方家也是诗书门第,两下里除去官位之外,不缺乏任何神上的。 可是郝家与方家,就完全不是这个道理了。 前世的时候,青漓也算是出身上社会,年纪虽然小,跟在父母身边来送往的,见到的事情却也不算少。 她见过许多出身平平却美丽的女人,她们妆扮的光鲜亮丽,含望的游走在那些二代子弟中,盼望有朝一能够登上那道门,成为其中的一员。 可是到头来,真正打破那层壁垒,成为其中一员的人,却是屈指可数。 自然,方兰这种情况与前者完全不同,但归结底,本质上却是一致的。 ——两个阶级的融合,从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灰姑娘的确嫁给了王子,可她本来就是公爵的女儿。 青漓久久不曾说话,方兰心中便明白了几分,她声音低了几分,却还是勉强带着笑,衬着有些白的面,倒是叫人不忍心:“妙妙,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荒唐?” “倒也不是,”青漓真心实意的答道:“说到底,这个郝樟我不曾见过,郝家人也不曾接触过,委实是不好说什么。” 顿了顿,青漓又道:“小姨夫是怎么说的?” “在我们家,”方兰干咳一声,道:“阿爹说的话都是不算数的……” 青漓-_-||:“……哦。”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