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担心她因畏缩而做徒劳反抗,进而发生不必要的肢体冲突,他们始终目视前方,避免与她眼神接触,只用脚步引路。 但显然,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那种被架着双臂强行挟持的场面,通常只会出现在技法拙劣的悬疑电影里。 徐百忧不是电影里不自量力的主人公,尽管与两个男人没有任何形式的,她仍能清晰受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威慑力。 她不会反抗,也不会退缩,此刻最大的敌人是对未知的恐惧。 而比恐惧更强烈的,是对真相的探知。 偌大的书房里空无一人,徐百忧环视一圈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这里似乎并不是最终的目的地,就在她产生疑惑时,面前落地书柜缓缓从中间分开,应灯次第点起,照亮一条通往地下室的台阶。 台阶不长,目力所及尽头,像是一条笔直向前的防空隧道。 没有一星半点腥气味随之拂来,只传出机器运作的嗡嗡声,说明地下装有通风系统。 其中一男人朝徐百忧递出一件开司米格纹披肩。 徐百忧道声谢谢,展开披上,将双臂都包裹在了披肩下面。 “请。” 徐百忧颔首,跟在他们身后,下至最后一节台阶,她暗暗将两指指腹搭上右手腕。 保持正常步速和平稳呼,以便通过计算脉搏数,来推测通过甬道的时间。 也有助于她集中注意力,以免旁逸斜出地胡思想。 大约十分钟后,三个人停在一扇红雪松木门前。 半边门推开,门后强光刺得徐百忧别开脸,眯了眯眼睛。 短暂适应过后,她重新对准焦距,看清面前又是一段台阶。 狭长仄,向下的坡度接近六十度。 台阶的终端,同样有一扇红雪松木门。 两个男人停在门口,并没有继续往里走的意思,只对徐百忧恭恭敬敬地比了个“请进”的手势。 待她独自跨入,身后木门便无声无息地重新关闭。 壁顶安装有摄像头,徐百忧的一举一动都在监控之下。 她抬眸平静看了一眼离自己最近的探头,站在原地翻出手机,不出意料地,没有信号。 留意到两侧墙壁挂有照片,徐百忧放慢脚步,一张张看过去。 虽然每张照片均拍摄于不同时节,不同地域,但全部都是同一主题,狩猎者与战利品的合照。 照片里的高大男人穿着猎装,手持□□。 脸上没有丝毫笑容,五官深邃,天庭,目光明亮刚毅。 从第一张的壮年,到最后一张的鹤发老人,唯有眼神不染岁月痕迹,依旧如炬一般,炯炯有神。 徐百忧无法判断他是不是路守纪。 作为儋城最低调神秘的隐形富豪,网上找不到一张路守纪的照片。 但从男人手持的工具不难判断,他狩猎目的是为制作动物标本。 狩猎专用的□□杀伤力不逊于□□,毙命快,创口小,对动物表皮造成的破坏又远小于使用□□。 毫无疑问,照片里的男人是个行家里手。 徐百忧站在第二扇红雪松木门前,心跳频率不自觉加快。 越来越强烈的直觉告诉她,所有秘密和真相,就掩藏在这扇门后。 同时,又到一种难以名状的不适,令人窒息一般扼住喉咙。 深气再缓缓呼出,徐百忧伸手轻轻推开木门,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空气干燥,肤温度22摄氏度。 之所以如此确,是因为这里和徐百忧常年所处的标本工场,肤没有差别。 度低,温度适中,是最适合标本制作与保存的环境。 而这里正是一间规模庞大的标本收藏室,一座地下自然博物馆。 藏品数量不但众多,而且门类丰富,来源地涵盖世界五大洲。 有从照片里起死回生的战利品,也有青藏高原的珍稀物种,还有濒临灭绝的飞禽走兽。 其中一部分,连徐百忧也从没见过实物,仅在世界濒危动物名录里看过图片。 沙漠袋貂、双獠狨、红、白颈狐猴、岛屿灰狐、考不利牛、东方白背秃鹰、蓝金刚鹦鹉…… 拥有如此稀有珍贵的标本藏品,已经不能用简单的“财力雄厚”来形容藏家。 且不论标本本体采集有多困难,光是标本进口一环,就需要经过国家旅游,林业,公安,检疫和海关部门的层层审核批准。 徐百忧叹为观止的程度,不啻于一个考古学家,看见屋子的国内外孤品文物;一个艺术品经济,看见屋子的世界级名画。 置身其间,有如置身标本师的天堂,然而徐百忧却清楚知道,这里并非她的天堂。 在一面玻璃展柜前,她看见了自己亲手制作的雌金带喙凤蝶标本,也看见了她亲手制作,又亲手扔出车窗外的红尾蟒标本。 显而易见,早在近两个月前,她已经被人秘密跟踪。 或者更早,只是她一直没有察觉。 突然只觉不寒而栗,徐百忧不由抱紧披肩下的双臂。 垂首短暂调整后,她重新迈动脚步,走向藏馆深处。 径直穿过一件件堪称品的动物标本,俄而驻足,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张孟加拉白虎虎皮。 经过处理的兽中之王头颅傲然高昂,獠牙尖利,目有光,虎皮油亮。 面向虎皮的正下方静静站着一个男人。 身着卡其猎装,脚蹬棕长靴,右手拄着一金属质地手杖。 站姿端正,身形适中而拔,如果没有头浓密华发,只从背影很难判断他的年纪。 仿佛知道等的人已经来了,他缓缓转过身,看向徐百忧,“小丫头,你好。” 初次见面,没有居高直呼其名,也没有拘礼称徐小姐。 “小丫头”三个字随意而自然,是来自长辈对晚辈的疼。 就好像两人相识已久。 有过走廊间一系列照片的铺垫,徐百忧相信自己不会认错人。 从容不迫上那一道崖岸威严的目光,她说:“路老,你好。” “坐。”稍扬拐杖示意,路守纪率先举步。 左脚微跛走得极慢,欠身坐进沙发正中,他双手叠拄在立于两腿之间的杖柄上。 手杖头同样是一只金属虎头,威而不凶,双目圆瞪,瞳仁是一对褐黄猫眼石。 徐百忧随后,坐入与之相对的单人沙发。 出于职业习惯,她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虎头手杖。 褐黄猫眼石的颜质与真正的虎眼极为接近,是绝佳的标本义眼。 可谁又会舍得用价值连城的宝石制作标本呢? 路守纪有所察觉,手指抚过虎头上的猫眼,“小丫头眼力不错。” 徐百忧收回视线,“路老谬赞。” 这时,有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推来酒水车,送上中式点心和热茶。 路守纪:“小丫头随意,不必太拘谨。” 徐百忧端起骨瓷茶盏,啜抿一口。 凤凰单枞,汤清亮,淡淡水果香气,齿颊回甘。 路守纪自己倒是什么都没有碰,摩挲着虎头,呢喃般沉,“徐百忧……百忧,这名字谁起的?你母亲吗?” “不知道。”徐百忧如实道。 三岁被拐卖时,她背着幼儿园的小书包,上面有用衣线,工工整整绣着她的名字“徐百忧”。这是很久之后,她从好姨婆口中得到的细节。 小书包很快不知所踪,但名字跟随徐百忧一直长大成人。 没有“徐百忧”三个字,她也可能叫阿猫阿狗。 路守纪却似乎对她的名字颇兴趣,又问:“取自杜甫《百忧集行》?” “不知道。”徐百忧依然摇头,她是理科生,连杜甫这首诗也不知道。 双手托着茶盏,她决定主动出击,“路老,您派人跟踪我这么久,一定也调查过我的背景。我父母很早就过世了,我没机会了解自己名字的由来。” “兴师问罪?” “不敢。” “丫头,在开始我们正式的谈话前,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将手杖立于一侧,路守纪后倾靠入沙发背,摆出洗耳恭听,有问必答的姿态。 同时,仍保持着上位者惯有整肃威仪,睥睨眼光里带着审视与挑剔。 无声提醒对面的年轻人,有问必答的前提是,不要问愚蠢的问题。 徐百忧并没有急于发问,将茶盏放回茶几,敛眉沉思。 而后直起脊骨,冷静看回路守纪,不疾不徐开口:“路老,跟踪我的应该都是专业人士,很容易会发现我是个左撇子。可他们搜查完我的工作间,却错把我的工具盒放在了我不顺手的位置。我想,他们不是在犯低级错误,而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让我发现破绽吧?” “不错。”路守纪赏地点点头,“继续问。” 盘旋心头许久的逻辑症结终于解开,不必再继续多问,徐百忧更加确凿地推断道:“情人酒店楼下那辆商务车,也是故意停在那里的。还有我发生状况,有两个男人主动向我提出帮助,除了暗示我他们的跟踪没有恶意之外,也有下线抛饵的意图,引我主动展开调查。” 路守纪干脆,“没错。” “为什么?故意布局留下线索,引君入瓮?路老是在考验,或者试探我吗?” 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