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开济不忘提及庆王府一事,末了请教道:“此事世叔如何看?小侄心里实在没底。” “竟有这样的事?”严永新相当惊诧,沉许久,才谨慎地说:“庆王风评一向不错,且基远在西北,九殿下乃其一母同胞,他应该只是见哥儿与九殿下投缘,所以才叫前去陪伴。国子监可是读书人的圣地啊,普通人连想都不敢想!” 容佑棠点头称是,朗道:“但目前只是这么一说,未来如何尚不可知。” 许诺,是要兑现才有意义的。 “庆王都把话说到那份上了,应当不是哄人的。你去了王府须处处小心谨慎,吃得苦中苦,方能成人上人。”严永新温言鼓励。 容佑棠直直拜下去:“谨遵叔公教诲。” —— 于是,容佑棠开始早起,顶着漫天飞雪赶到庆王府当差,头几天是在家吃了才出发,后来被庆王发觉,才改为……赶去庆王府用早膳。 苍天呐! 容佑棠夹起个烧卖,慢慢吃了,九皇子用着蛋羹,他一见胞兄低头喝粥、就飞快朝容佑棠扮个鬼脸,乐此不疲,常用尽全身力气对呛赵泽雍。 这十来天,庆王府餐桌就是这样的奇异组合! 吃到一半时,郭达又风风火火进来,愉快地说:“诸位早啊,真巧,我还没吃。”说话间已经落座。 “表哥早。”九皇子打招呼。 “郭公子好。”容佑棠也起身问好。 郭达乐呵呵点头:“早早早!好好好!都坐,快坐,客气什么呀。” 赵泽雍吃好了,慢条斯理拿热巾擦手,闲闲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定北侯府克扣了子琰的早膳。” ……猴儿似的侯门公子。 郭达忙从粥碗里抬起头来:“表哥,我这回是真有事前来!” “吃你的,待会儿到我书房。”赵泽雍先嘱咐了表弟,起身后,又严肃对胞弟……及其玩伴说:“你们俩,今别再去梅园糟蹋花儿了,要么念念经史子集——” 赵泽安立即皱眉,以示不情愿,容佑棠则浑身散发“您说了算”的光芒。 “要么,就去马厩转转,瞧瞧那小红马。”赵泽雍说完,抬脚就去了书房,不再看令他头疼的胞弟……还有那机灵古怪惯会装乖的姓容的小子。 小、小红马? 赵泽安瞠目结舌,紧接着狂喜,把筷子一拍,动站起来喊:“真的吗?真有小红马?在哪儿、哦在马厩是吗?怎么不早告诉我呀!” “九殿下,先坐下吃完吧,否则殿下知道就——咳咳了。”容佑棠好笑地提醒。 赵泽安慌忙落座,抄起筷子,语无伦次地说:“太好啦,真好!我早就想学骑马了,可父皇不让、母后不让、外祖母不让、舅舅表哥不让,统统不让!哎,真是的,不早说,早说我就不生气了嘛。” 郭达歉意地解释:“并没有不让,只是你之前身高力量都不足,骑马也有一定危险的。那小红马两岁半了,是表哥费大力气给你寻来的。” “哼哼哼~”赵泽安听得傲娇又足,埋头虎咽,一心想尽快丢了碗筷去看马。 有哥哥疼真好啊。 容佑棠慨着剥了个蛋。 郭达抬眼一看,顺口问:“我家就在隔壁,走过来顶多一刻钟。你家在东城那么远,为什么不干脆住在庆王府呢?省得大清早起来奔波。” 容佑棠笑着回:“多谢郭公子好意,只是家父时刻惦记,我想多陪陪他,而且就算不来庆王府,我也是早起,习惯了的。” “对啊,一开始是叫他住下来,可他想爹呀,就只好让他回家了。”九皇子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惹得郭达忍俊不。 其实只要庆王不在,他们仨话可多了,天南海北地聊,这让初次结勋贵的容佑棠屡次庆幸:真好,碰上这几个好相处的人,不用忍辱负重装孙子。 饭后,郭达去了庆王书房,赵泽安则迫不及待拉着容佑棠去了马厩。 雪后初晴,光和煦。 那小红马待在单独一个宽敞马厩里,发干净有光泽,头高昂肌匀称,体态优美,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打量陌生人,一看就聪明通人。 赵泽安高兴得手足无措,看着属于他的马只知道笑。 “殿下吩咐过了,这马儿好是好,但一则秉未深知,二则天寒地冻,三则九殿下毫无基。因此,殿下只说让您先跟马儿悉悉,待开后,再请专门的师傅教您骑。” 赵泽安眉开眼笑地“哼”了一声,佯怒道:“他总不相信我!那好吧,快把吃的拿来,我喂喂它。” 一群人围在马厩前,卫杰也在,容佑棠见九皇子忙着亲近驹、且身边有专人指点,他就跟卫杰闲聊。 “当真世事难料啊!”卫杰很是慨,欣喜说:“如今你我同在庆王府当差了。” “大哥是武举人出身、正经的把总,我哪能跟大哥比?”容佑棠失笑摇头。 卫杰低声音:“别妄自菲薄啊,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殿下是很疼弟弟的,严格审查一切接近九殿下的生人,所以啊,九殿下其实没有玩伴。如今你既入了殿下的眼、又投了九殿下的缘,出人头地就只是时间问题了——再不用瞒着我去拜哪位夫子为师。” 说起岳山书院,卫杰事后很发了一通脾气,责怪容佑棠太见外、没开口向自己求助。 容佑棠只能再次赔罪,反复表示那次是不得已,两人正碰头嘀咕时,北院突然传来了几声猛禽的尖锐鸣叫,异常高亢,震耳聋! “啊——”赵泽安惊叫出声,众人忙簇拥过去,侍卫安道:“九殿下莫惊,刚才那是养在北院的海东青的叫声,没事的。” 海东青?那可是神鹰呐! 容佑棠第一反应想。 “它、它为什么突然叫起来?吓到我、我的马了。”赵泽安心有余悸地表示。 鉴于九皇子受到了惊吓,管家很快赶到请罪,并把养鹰人叫了来,责令其当面致歉。 这是容佑棠第一次见到来自北方游牧民族的人,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养鹰人,生得格外高壮彪悍,脑侧头发剃得光、余发编了辫子垂着,他在训鹰时被叫来,隆冬腊月,上身只穿件马甲,出的肌块块隆起,虬结硬实。 好一个壮汉! 容佑棠暗中喝彩,心想我要是长成那样,就不会被轻易欺凌了。旁边的卫杰见朋友兴趣,遂介绍道:“北方涂契族的,那儿人人都会训鹰,他们部落的图腾就是海东青。” “真厉害!”容佑棠啧啧称奇,继续盯着看: 那养鹰人低眉顺目,单膝下跪,用生硬的成国语道歉,赵泽安没为难他,只是嘱咐:“你要好好地养,别再让海东青吓人了,回去吧。” 养鹰人应诺,转身,背对众人大步离开。 咦? 容佑棠这才看到养鹰人出的后颈并一截背,上面有繁复的刺青,不知什么图案,于是他随口对卫杰说:“卫大哥,那人背上刺了好大片图案!我看着都觉得疼。” 卫杰点头:“肯定疼啊,涂契族规定男子十三岁成年,他们背上的海东青跟咱们二十岁加冠一个意思。” “十三岁成年也太小了。”容佑棠慨道,目不转睛地看着养鹰人的背影消失——突然间,有个什么疑虑一闪而过,他觉得隐隐不对劲,可惜没能抓住,思考半晌无果。 那边赵泽安却喜喜喊他、邀他一同欣赏可小红马,容佑棠只得先过去了,但心里一直惦记着养鹰人。 直到回家吃晚饭时,容父见儿子有些魂不守舍的,不像平常那样有说有笑,他立即紧张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棠儿,今天在庆王府还顺利吧?” “嗯?哦,好的。”容佑棠糊了一下才回答,这让容父更加担心,刚想细问时,张妈端了当归汤进来,放下东西却没离开,而是不安地站着,容佑棠见了关切问:“张妈,有什么事吗?” “我、那个……”张妈忐忑捏着围裙,半晌才愧疚开口:“少爷,对不住啊,今早收拾书房时,我洗了那个青瓷笔洗,结果一时老糊涂,盛了水没倒、还落在了外边,刚刚老陈才看到,不过已经冻裂开了。” 容佑棠听完笑着说:“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我自己也老忘记倒水,前几个冻裂的全是我的,哎~” 张妈被再三宽才放下心,笑着离开。 “普通笔洗而已,冻裂就冻裂——”容佑棠话音未落,猛然抬头,双目圆睁! 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容佑棠心跳蓦然加快: 如果涂契族男儿十三岁成年就要在背上刺海东青的话,那个养鹰人不可能十三岁就停止发育了吧? 随着年龄增长,骨骼会长、肌皮肤也会长——而刺青,是固定大小不变的!所以,成年后肯定会出现一定程度的扭曲变形、断断续续,可那个养鹰人后背的海东青却从容舒展得很! ……还是说,他们会时常修整? 他这么一想,又开始笑话自己少见多怪。 但夜半时分,容佑棠忽然又梦到了前世无意中听到周仁霖父子密谈的情景:“实在太难拉拢了,软硬不吃!”容佑棠一去就听到嫡兄周明杰如此抱怨。 “对付西北的头,硬碰硬是不行的。虽诡计多端,却也重情,所以,要从他在乎的人身上入手,设法怒他,再把火引给对手……”周仁霖说了很多,但没明指,那时的容佑棠听得稀里糊涂,一头雾水。 梦境仍在继续,周明杰自信笑着说: “父亲放心,那海东青养得不错,一切都在计划中,就等着万寿节到来!” 第7章 独处 告诉庆王?不告诉他? 或者说,我该用什么立场上报? 容佑棠自梦中惊醒后,很是心慌了一阵子:我天,原来周仁霖父子打的是庆王的主意!他们想怎么怒庆王、又怎么借庆王的怒火去打对手? 上报如果属实,那自己就不单纯是“九皇子玩伴”了;如果一场虚惊,又不知庆王会怎么想…… 容佑棠心事重重,翻来覆去摊煎饼一般到天明,起来头昏脑的,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去到庆王府,下车后,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匆匆入府,赶车的老陈见了,忙关切问:“少爷,可是不舒服?我看您气不大好。” 容佑棠摇摇头,眼睛盯着远处虚空,出神许久,最后才坚定地说:“我今有事,会晚些回家,陈伯记得转告我爹。” 嗯,还是说吧,给周仁霖他们堵也不错。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 如果能借助庆王的东风,想必很多事会顺利不少。 容佑棠越想越有决心,昂首踏进王府……然而,庆王一大早就出去了,直到中午也没回来,赵泽安午后被郭达接去探望外祖母,容佑棠只能等。 期间,管家还尽职尽责过问了几句,以为是什么大事……虽然的确是大事,但容佑棠不可能到处嚷嚷,因此只推说是关于九皇子的要事。 等啊等,晚上没睡好、午后又困倦,容佑棠不知不觉卧倒在榻上,沉沉睡着了,许久,才被小厮轻轻摇晃:“容少爷?容少爷?快醒醒,殿下要见你。” “嗯……!”容佑棠一咕噜爬起来,睁眼一看:天黑了?! 小厮催促道:“殿下在院子里,容少爷,快去吧。” “好的,劳烦小哥带路。”容佑棠略整整衣袍,深呼去见赵泽雍。 一路都在反复忖度待会儿见面要说的话,容佑棠走到庆王院门口,通报后进去,却发现自己被带到了……浴房? “殿下正在沐浴,你不是有关于九殿下的要事相禀吗?进去说吧。” “可——” “快啊,殿下等着呢。”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