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志毫不在意,说:“十里地而已,未及军中常练的零头。” “但二位大人贵为钦差……”朱迪忐忑为难,言又止。 容佑棠了然宽:“朱大人放心,游大人方面我等自会解释。” 话已至此,再劝阻就僵住了。 “是。”朱迪见好就收,无奈吩咐轿的官差退避,他正要带人朝主街方向走,却发现对方本不用人引领! “容大人,请走这边。”齐志手握尚方剑,早已看好了路,大踏步进入方才窃贼冲出来的小巷。 “有劳齐将军带路了。”容佑棠一本正经道,欣然跟着进入小巷,众亲卫随同围护。 “哎?” 朱迪瞠目结舌,准备带路的手掌抬起不动,口呼唤:“二位大人稍等!” 齐志头也不回道:“朱大人,此乃近路,你们不知道吗?” “我——” 知道是知道,可、可……你们钦差啊!不坐轿、不骑马、不受官差开道簇拥,竟然钻巷子抄近路? 朱迪咧咧嘴,无言以对!半晌,他只好吩咐官差将宽敞的六抬大轿和窃贼们送回巡抚衙门,匆匆带领五六名官差进巷追赶。 小巷狭窄,容佑棠和齐志并肩而行,卫前后保护。 “齐兄好记!”容佑棠赞道:“你只来过一次河间,就记住了路。” 齐志谦道:“能生巧而已,算不得什么。前锋营将士都得记地形,否则会误了大事的。” “此处距巡抚衙门仅十里,光天化之下,却有持刀盗窃团伙窜作案?”容佑棠难以理解地摇头。 “虽说全天下的渡口都,毕竟天南地北三教九混杂。”齐志严肃指出:“不过,像河间得这样的,实属罕见。” “简直无法无天了!”容佑棠低声音,痛斥道:“假如咱们只是探亲访友或经商的外乡人,刚才岂不倒了大霉?” “有机会的话,去监狱转转就知道当地的破案能力了。”齐志刚说完,后面就传来追赶的脚步声。 “朱大人来了。”容佑棠莞尔。 “大人、二位大人,青石板路滑,请多加小心啊!”朱迪疾步追赶。他先是游冠英聘用的幕僚,后因办事得力升为主簿,管着巡抚衙署的二三十个幕僚。 由于前后有卫阻挡,容佑棠脚步不停,朗声道:“多谢提醒,朱大人也小心些。” 朱迪几次想走到钦差们身后,可高大健壮的卫两个并排、把前路堵得严严实实,他想开口又不好开口,只能焦急尾随。 走着走着,容佑棠的心渐渐往下沉: 小巷曲折纵横,走向毫无章法,宽窄不一。此乃城区,显然房屋建造时官府未能妥善规整。一路皆门户紧闭,此刻正值晚饭时分,虽有炊烟袅袅、饭菜飘香,但缺乏小巷人家应有的孩童嬉闹追逐、大人吆喝叫嚷的热闹动静。 寂寥冷清,透出浓浓的戒备意味。 走了片刻,前方一个独院内传来女人的哭骂声: “……我嫁给你究竟享什么福了?上有老下有小,天天累得直不起,卖煎饼一年到头的,风吹晒,衣裳全褪了,穿得叫花子似的,为省钱,我扯两尺布自个儿做身换洗衣裳不行吗?” “你这是两尺吗?”当家汉子气急败坏道:“至少七八尺了都!你是有几个身子要穿衣裳?有这钱做点儿别的什么不好?哪怕给孩子们打打牙祭呢,败家娘们。” 一阵咣咣当当后,女人破口大骂:“呸!曹狗蛋,你真没本事,媳妇做两身新衣裳就跟挖了你俩眼珠子似的,我给老曹家传宗接代做牛做马,就得了这下场?隔壁彩娘和琴姐她们比我好命多了,银子随便地使、衣裳随意地做——” 当家汉子喝道:“他们做缺德勾当发的黑财,你不知道?挣那昧心钱,要遭天打雷劈的。” “难道我们清白守法的老天爷给发金馅饼了?那么多人上山下水都平安享福,就你榆木脑袋不开窍!哼,活着先好好地活,享乐享乐,哪怕被天打雷劈也死得瞑目了。”女人相当的理直气壮。 容佑棠心情沉重,惟有叹息: 这就是河间土匪水寇盛行的源:官府无力管束,部分百姓利益熏心、铤而走险,甚至深切向往之。 朱迪叫苦不迭,催促官差速去劝止,他尴尬道:“让二位大人见笑了,两口子拌嘴胡咧咧,不值一提。” “哦。”齐志不置可否。 容佑棠一行不慌不忙,慢悠悠,在巷子里七拐八绕,细致审视河间百姓的真实生活境况,半个时辰才走到主街。 华灯初上,主街是一城最繁华之地,商铺林立,茶酒食物香气四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二位大人来自京城,想必见过的街市比鄙省富庶千八倍啊。”朱迪终于得以随侍钦差之侧,练地奉承寒暄。 容佑棠四平八稳道:“大成江山处处秀美,各有千秋。朱大人一定去过京城吧?” “曾有幸跟随游大人入京述职几次。”朱迪笑答。 齐志状似讶异地问:“述职啊?何处落脚的?” 朱迪眼珠子定住瞬间,随即从容不迫道:“因游大人在京城并无府第,故只能住客栈。” “堂堂一省巡抚,入京述职竟然住客栈?”容佑棠慨之余,顺势问:“游大人为何不寻同年或同僚呢?听说他在京城有不少挚友啊。” “这……”朱迪笑脸未变,崇敬热切地解释:“游大人为官多年,在京城是有几位朋友,可大人总担心给朋友家麻烦,故选择住客栈。” “哦~ ”齐志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唉,住在客栈多不方便。”容佑棠叹气,又问:“想必游大人出门访友叙旧时,朱大人也去的吧?奇怪了,咱们一次也没碰见过,不知你们都去了些什么地方?” “京城繁华富庶,在下人生路不,无缘遇见大人,实属遗憾。”朱迪笑得脸颊酸,有些招架不住新科状元亲切随和的闲谈。 “有缘始终会相见。比如现在,你我不就认识了?初次到访宝地,我等也是人生路不,还望朱大人遇事多提醒提醒,方不枉相识一场。”容佑棠意味深长道。 朱迪努力维持热情笑脸,含糊说:“哪里哪里,二位大人贵为钦差,小人不过一跑腿的罢了。”他可谓急切地伸手一指,介绍道:“巡抚衙门就在前面街口右转。” “好的。” 一时间谁也没有接话谈。 容佑棠含笑一暼朱迪,看见对方目不斜视地前行,总算不再挖空心思地试探,遂意收手。 此时此刻 巡抚衙门后院宴厅内 “啪”一声,游冠英重重一顿茶杯,恼怒问: “还没到?” “大人息怒,钦差们执意要步行,朱先生苦劝未果。” 游冠英鼻子了股气,冷笑道:“体察民情吗?有点儿意思,会装模作样的。” 此时,管家疾步迈过门槛,禀告道:“大人,钦差已步行至十字街口,听说他们在巷子里了会儿路。” 游冠英鼻子又了股气,慢条斯理掸掸袍袖,吩咐道:“把他们直接领到这儿来。” “是。” 游冠英斜睨四名打扮成侍婢的美貌女子,吩咐道: “待会儿好生伺候着,给老子长长脸。” “是。” 片刻后,容佑棠一行抵达河间巡抚衙门,立定望了望: 方方正正,半新半旧,一溜红灯笼照亮青瓦白墙;门口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雕工甚佳,将狮子咆哮攻击的神态刻得惟妙惟肖。 “二位大人,请。”朱迪越发恭敬。几番试探后,他认为齐志符合自己想象中的武将模样,容佑棠却很捉摸不透——小状元郎是涉世未深书呆傻气?还是有城府明圆滑? “齐将军,请。”容佑棠伸手引请。虽同为钦差,可他资历品级居下,故处处奉齐志为前辈。 “请。”齐志有意控制步速,与对方并行,迈过门槛后,瞟一眼朱迪,慨道:“剿匪时曾跟随郭将军来过此处,一晃已大半年了。” 朱迪低眉顺目,谨慎接话:“庆王殿下率诸将军好汉解救河间于匪患威胁中,千千万万百姓不胜,铭五内。” “殿下运筹帷幄,齐某等人听命行事,幸不辱皇恩。”齐志一提及庆王,便自然而然地面朝京城方向恭谨垂首。 容佑棠却是初入河间。他边走边扫视出了名贫穷大省的巡抚衙门:各地官衙制式相仿,无非前堂、中庭、后院,宽阔甬道直通到底。整体房屋高敞,门窗撑柱的油漆略显斑驳陈旧,青砖墙散发特有的幽冷气息。夜晚时分,前堂静悄悄,中庭一排耳房灯火通明,幕僚们正在挑灯处理各类文书。 待行至后院时,景象豁然一变:后院乃巡抚及其家眷生活的所在。 面是一个大园子,藤木婆娑、花香弥漫、水叮咚,高低错落点缀许多红灯笼,蒙照亮假山游廊和四周的亭台楼阁。 以巡抚的地位,眼前不算出格。容佑棠客观地评价。 沿雕栏游廊前行半刻钟,前面就是宴厅,透出亮光与酒香,容齐二人刚站定,就听见一阵朗洪亮的笑声:“哈哈哈,钦差远道而来,游某等候已久啦!” 只见小厮打起门帘,一身常服的游冠英双手背负,昂首阔步,立定,笑得肿眼泡眯成一条。 虽然我们品级不如他,却是奉皇命而来的钦差,按例,他理应先尊询圣躬。 “承蒙大人热诚相邀,下官特来打搅。” “抱歉,让大人久等了,我们不慎了路。” 容齐二人亦立定,脸微笑,双方相距一丈。 你笑,我也笑,除皇帝亲率的内廷卫面无表情外,其余小厮侍女幕僚纷纷陪笑。 僵持片刻 游冠英如梦初醒一般,改负手为垂手,快步走下台阶,问:“几位是万岁跟前当差的人物,不知陛下可有圣谕转达?” 为首的卫长严肃道:“陛下有口谕。” 游冠英肃然起敬,立刻身朝京城方向,袍双膝跪下,其余人亦跪,他尊敬称:“微臣游冠英,恭请圣安。 ” 卫长面容肃穆,一字一句清晰道:“圣躬安。上谕:奏闻关州一案,朕心忧之,特命钦差齐志、容佑棠限期彻查,尔河间巡抚游冠英,务必全力协助。钦此。” “微臣遵旨。”游冠英磕了个头。他微胖,起身时主簿朱迪搀扶一把。 容佑棠趁此时机,悄悄让齐志将包裹尚方剑的蓝布揭去,捂到如今,终于现出剑鞘雕刻五爪龙、明黄剑穗缀明珠的宝剑,熠熠生辉,引得众小厮侍女无声惊叹。 游冠英一转身就看见了,眯着眼睛打量几眼,但没说什么,只朗笑道:“诸位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薄酒已备好,请入席吧。” “多谢游大人费心。”容佑棠转而挂起六品文官的谦和微笑。 “大人请。”齐志不卑不亢。 三人在门口谦让寒暄半晌,依次迈进宴厅,又客套了两句才入席。 宴厅设在花厅,除四个房角厚重结实的砖墙外,三面只砌了半人高的墙、上方饰以镂空木艺大窗,悬挂淡红帐幔,凉透气;当中一张大圆桌、围着一圈的椅子,摆放大半桌菜肴,浓烈酒香扑鼻。 游冠英声如洪钟,起身,举杯致词道:“诸位乃天子跟前的得用人物,今千里迢迢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呀!本官代河间的黎民百姓,敬诸位一杯,愿共事愉快。” 容佑棠一行随之起身,众人皆饮尽,有两个年轻卫酒量浅,闷咳不止。 来到地方办差,进了巡抚的衙门,接风哪有不喝酒的?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