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示已贴出去三月余,宣告天下,有识之士皆可入京应征,投身北营,为国效忠。”庆王严肃答。 皇长子欣然颔首:“治军打仗是你拿手的,必定能带出一批兵。为兄贺你诸事顺利。”说着举起酒杯。 “多谢大哥。”庆王随即举杯,低低与之碰了碰,一饮而尽。 二皇子强颜谈笑,心不在焉,没动几筷子菜,酒却喝了不少,隐约出愁闷之,引得上首的皇后焦急担忧,却无可奈何。 “九月一过,转眼又快一年,光如箭啊。”皇长子暼一眼喝闷酒的人。 “没错。”二皇子随口敷衍, “嗯。”庆王礼貌地回以一鼻音。 “前阵子老定北侯夫人大寿,我去坐了坐,真真热闹无比,老夫人仍是那般康健。”皇长子又说。 “蒙众位亲友有心,图老人家一乐而已。”庆王中规中矩对答。 “哎,我说泽雍,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收收心成家了吧?”皇长子笑催促弟弟。 “多谢大哥关心。”庆王答。 “可有合适人选?”皇长子兴致。 有的。庆王心说,眼里涌出笑意,嘴上却道:“近期忙于公务,待忙完了手头急务再说。” “公务固然要紧,可也别耽误成家啊,咱们兄弟几个,除了小的,只有你单着了。”皇长子谈笑风生,斯文儒雅,并不咄咄人。 “大哥言之有理。”庆王滴水不漏,早已做好长期对抗的心理准备。 廷御酿清冽绵悠,虽不烈,却也有后劲,二皇子酒量一般,很快喝得微醺,面红耳热,扭头,不屑地耳语说:“老三呐,男宠毕竟上不得台面,你养着也行,但切莫当真。” 庆王捏着酒杯,面无表情,定了定神,若无其事问:“二哥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哼,你小子,装什么傻!不就那个小钦差么?”二皇子低声音,仰脖又灌了一杯,脸颊红,颇为失态。 皇长子伺机谈论:“提起钦差,如今也不知河间贪污一案审得如何了?据说铁证如山,怎的还没定罪呢?依我看,依律判决即可,趁早结案,别拖到明年去。” “贪污案?小弟不甚清楚。”庆王气定神闲答。 二皇子张张嘴,但没说什么,愤怒之一闪,旋即收敛,强忍不悦。 “祥弟,你知道吗?”皇长子微笑问。 二皇子脖子一梗,昂首否认:“我怎么知道?!父皇又没叫我参与审案。”这句话略高声,引得上首的承天帝疑惑扫视,皇后恨铁不成钢地咬牙,迅速挤出慈浅笑,软声给九皇子布菜:“九儿近来清瘦了,来,多用些。功课是否太繁重呢?平时也该劳逸结合,小小年纪的,还在长身体。” “谢娘娘关心,功课并不繁重,隔三五夫子便给歇一天半天。”九皇子起立,躬身接了皇后布的菜,言行举止恪守规与家规。 皇后此举成功拉回丈夫的注意力,韩贵妃优雅端坐,举起丝帕擦嘴,掩去一抹冷笑。 “呵呵呵~”承天帝笑着说:“九儿确实清瘦了些,他在长个头,已及朕的肩膀喽。” 帝后三人其乐融融说笑,宴厅一片和乐,还算美地散了席。 但,散席后,庆王却被皇帝留下说话。 “父皇,我想去换衣服。”赵泽安皱眉看着自己的衣襟,某处不慎撒了两滴汤。 “唔,去吧。”承天帝笑着颔首。 “九殿下,您小心门槛。”李德英紧随其后,伸手虚虚搀扶,缜密保护皇帝的心头宝。 承天帝负手,朝寝室隔壁的小书房走,头也不回地招呼:“雍儿,来。” “是。” 赵泽雍沉默跟随,父子俩的身形和神态很相似,只是皇帝年迈,渐衰弱。 遇到门槛时,赵泽雍默不作声地搀扶父亲,承天帝欣然接受,松手时还拍了拍儿子胳膊。 半晌,皇帝落座。 父亲没发话,儿子只能站着。 “雍儿,你的年纪也不小了。”皇帝开门见山说。 赵泽雍深了口气,说:“是。” 承天帝闭目养神,捏后颈,疲态尽显,不疾不徐道:“若非镇守西北十年,你早该成家了。” 赵泽雍没答话。 “淑妃已故,你和九儿的亲事,朕俱放在心里。前两天,朕叫皇后请你外祖母入,先让她们妇人家商量,为你寻个贤惠端庄的正妃,最好再定一个侧妃,以尽快开枝散叶。放心,会留个侧妃位置,等将来你遇见喜的,只要对方家世清白,即可纳入。” “儿臣叩谢父皇关。”赵泽雍下跪,端端正正磕了个头,义正词严道:“但眼下北营千头万绪,诸事繁忙,父皇托重任,建造已耗银巨额,却仍未落成,儿臣夜焦急,唯恐辜负父皇的信任与厚望,岂敢分心延误?” 哼,臭小子! “朕知道你素来勤勉用心,但成家乃一生中的大事,怎能因为忙于公务而耽搁?”承天帝好言劝解,尚未戳破。 “父皇英明睿智,目光长远,力排众议下旨开建北郊大营,儿臣何德何能?竟被钦点为指挥使,势必竭尽全力,给父皇一个足以戍卫京城的锐兵营,甘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行了行了!” 承天帝挥手打断,没好气地训:“年纪轻轻,尽说些不吉利的晦气话。” “父皇息怒。” “你要是想让朕宽心,就尽快成家,生几个大胖小子,把皇孙抱进来,朕重重有赏!”承天帝佯怒板着脸。 赵泽雍避而不答,长身跪立,为难地坚称:“可最近儿臣正忙于招募新兵,实在无法分神。” 哦,与那小状元厮混时怎么就有空了? 承天帝挑眉,腹揶揄,不容忤逆地下令:“朕给半年时间,你忙完北营紧急军务后,明年无论如何得成家!” “儿臣——”赵泽雍刚要开口,门外却传来急促脚步声,御前内侍疾奔而入,扑通跪下,惊慌上报:“启禀陛下,长公主殿下在御花园坠湖了!” “什么?”承天帝豁然起立,脸突变。 “父皇别急。”赵泽雍立即起身搀扶,快速问:“人在哪儿?立刻传太医!” “人、人……卫说还没找到。”内侍吐吐地禀告。 “什么?”承天帝失声惊叫,眼前一黑,晃了晃。 此时此刻 赵泽宁已出,坐在轿子里,懒洋洋斜倚软垫,右手指甲内有血迹。他歪头,出一抹扭曲暴戾的笑意,将右手食指放入口中,缓缓舔干净血迹。 第129章 暗杀 天助我也。 哈哈,实乃天助我也! 马车轮富有节奏地滚动,轻快前进,摇摆晃悠。 赵泽宁方才在御花园酣畅淋漓恨一通,无比快意,此刻全身而退,指尖微微颤抖,指甲内的血迹已被允干净,皮肤苍白。 他头枕软垫,再无一丝力气,没骨头似的歪斜窝着,勉强抬袖掩面,遮挡难以自控的轻慢冷笑,闭上眼睛,耳畔回响长公主痛苦绝望、断断续续的呜咽呛咳—— 半个时辰前,戌时末,夜如墨。 家宴散席。 皇子们照例各送各娘,而后各回各家,三三两两成群结伴。 “哥,你上回给的稻草编织的蝈蝈笼子真有意思,我进鸟笼给画眉耍了。”二公主亲密挨着兄长,嘀嘀咕咕说悄悄话。 “是吗?”五皇子英俊潇洒,八面玲珑,乐呵呵道:“明明是蝈蝈笼,画眉怎钻得进去?三妹妹说,你二姐是不是哄我的?” 三公主很喜周到细致的笑五哥。她被点了名,顺理成章轻声答:“五哥,二姐并没有哄你。那画眉儿虽然钻不进去,可它喜玩啊,绕着蝈蝈笼蹦蹦跳跳的。” “哈哈哈~”五皇子朗笑,一把泥金泼墨扇长年不离手,“啪”的一拍掌心,愉快道:“还是二位妹妹细心!倒叫我开了眼界,原来画眉居然喜蝈蝈笼。哎,八弟,你瞧瞧,小姑娘家多有趣儿。” 赵泽宁笑,欣然赞同:“正是,闻所未闻。改天我也得几个蝈蝈笼试试。” “可不嘛!”五皇子快走几步,探头,对生母庄妃说:“母妃,儿子下回入时,定多带些蝈蝈笼来,给您寝殿外廊下的一溜儿画眉黄莺玩耍。” 庄妃大气端庄,温婉秀丽,她柔声道:“听你们说的,本也有些好奇,但不宜带得太多,万一入后被扣查询问,看你如何解释。” 二公主笑哈哈,上前挽住娘亲胳膊,促狭对胞兄说:“看你如何解释!到时可别供出我们来。” “好哇!我费心给你带新奇小东西解闷,你就是这样待兄长的?”五皇子佯怒,举起扇子作势要打。 “哎呀,母妃快看,我哥打人啦。”二公主与兄长相处得极好,她娇呼,非但不躲,反而伸手抢夺扇子。 “谁打你了?谁敢打金枝玉叶?”五皇子玩心大起,一把扇子将妹妹逗得团团转。 庄妃眉也没动一下,缓步返回栖霞,柔声阻止:“不许胡闹,看外人见了笑话。” 眼前母子三个的天伦乐,依旧与八皇子兄妹无关。 ——倘若王昭仪身体健康,她也能出席家宴,散席后会被一双儿女簇拥回凝翠阁。但,王昭仪神失常,得了疯病,被软冷,她的女儿寄养庄妃膝下,儿子只能送妹妹回栖霞。 赵泽宁脸堆笑,不时附和调侃几句,暗中却难掩愤懑苦涩,他竭尽全力照顾血亲,却发觉自己时常力不从心。 老天何其不公! 父皇何其不公! 我和妹妹究竟做错了什么?虽然投生在皇家,却过得如此卑凄惨。 以上问题,足足困扰赵泽宁十几年,百思不得其解,发黑腐烂,已成为无药可医的心病。 一行人出宴厅,离开乾明,内侍女们挑着灯笼照亮前路。 片刻后,一个拐弯,进入纵贯后的中轴宽阔甬道,赵泽宁忽然看见前面聚了两群人,略走近一看:“武儿,听话,立刻向你皇姐道歉!”双胎龙子的生母宸妃脸上挂不住,严肃命令。 瑞王和长公主的生母惠妃同样尴尬,连声地劝:“妹妹,算了罢,别怪小武,宜琳也有不对,她是长姐,怎能不让着弟弟呢?” “母妃!”长公主气冲冲一跺脚,委屈告状:“我走在前面,小武经过时却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好没礼貌。” “天黑了嘛,兴许小武一时没看见,你是姐姐,主动打个招呼不就行了?”惠妃挽着女的手臂,苦口婆心地哄劝。 “皇姐,我来的时候主动打了招呼,结果呢?招来好一顿冷嘲热讽!我寻思着你必定厌恶我,所以刚才没敢吭声,谁知还是得罪你了!做人怎么这么难呢?你难道希望我行跪拜礼?”赵泽武忿忿不平,难忍腔恼火。 “老七!”赵泽文一把扯回胞弟,耳语告诫:“你给我冷静些,这儿是皇。” “小武,赶紧道歉。”宸妃头疼催促,脸青红加,她深知长公主臭脾气,可众目睽睽之下,无法一个劲儿偏向儿子,毕竟自古‘好男不跟女斗’。 长公主别开脸,冷笑说:“跪拜礼?呵,免了吧,我可没那么大福气。”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