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我是想请您指点指点,奏折那样写妥当吗?呈上去是大殿下、二殿下他们直接批了还是转呈陛下御览?”容佑棠一连串发问,豁出去了。 “不妥,很不妥。”赵泽雍一口否定,内心五味杂陈,无法言表。 容佑棠伸长脖子,悄悄望向宽大的榻角落、被褥堆里—— “本王这就撕了它!”赵泽雍忍无可忍地怒喝,他表面目不斜视,余光却一直密切关注身边人。 容佑棠立刻收回眼神,劝道:“殿下息怒,咱们冷静谈谈。” “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今年的贪污大案刚了结,河间从巡抚到县令几乎被换了一半,父皇及文武百官、乃至当地百姓,对新上任的官员可谓警惕又期望,那儿接连遭受天灾人祸,很难恢复元气。你若外调河间,实际相当于贬谪,遭人非议讥讽且不论,关键是全不知何时能调回京城!” “我明白。” “那你还去?”赵泽雍倏然扭头。 容佑棠好声好气地解释:“总要有人去啊。” “朝廷已大概择定继任官员,你年纪轻轻,处世经验甚欠缺,并不适合。最稳妥的人选是当地没被卷入贪污案的州官县官,他们悉河间民情民风,无论办什么都便利。”赵泽雍有理有据地阻止。 四目相对片刻 “殿下,您冷静些想想。”容佑棠勉强微笑,提醒道:“自从我们……虽然陛下暂无严惩之意,但假以时就难说了。索我主动请调,以免彻底怒陛下,到时咱们岂不被动?” “无妨,本王会处理。” “我正是不希望你正面处理!”容佑棠口而出。 “为什么?”赵泽雍眉头紧皱,他长这么大,遇事从不退缩,一贯勇往直前。 容佑棠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诚恳解释:“陛下至尊无上,口谕即是圣旨,他屡次告诫我不得沉私情耽误正事,他也督促你尽快成家,算很仁慈宽厚了,倘若我们不收敛,难免被视为狂妄挑衅,岂能有好结果?加之陛下惩罚恺哥时,特地召我旁观,明摆着的‘杀儆猴’!我主动退一步,您留在京城,陛下估计也就安心了,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 赵泽雍木着脸,低声道:“原来你是担忧父皇惩罚我。” “此为其一。”容佑棠定定神,把暗中翻来覆去考虑了无数遍的理由一股脑儿倒出来,侃侃而谈道:“其二,据郭公子透,近期又有对手谋划弹劾殿下了,他们居然隐晦指责你的私德!”顿了顿,容佑棠摸摸鼻子,有些尴尬,无奈解释:“对方正是揪住你我的关系大做文章,人言可畏,不能任其沸沸扬扬。‘庆王’大名鼎鼎,声誉是殿下辛辛苦苦打出来的,何等宝贵,绝不能毁了!” “你是值得的。”赵泽雍郑重其事,没头没脑地说。 容佑棠一怔,心领神会,眸光清澈明亮,眉眼微微弯起。 “何必妄自菲薄?”赵泽雍不赞同地质问。 “并非妄自菲薄,而是未雨绸缪!”容佑棠义正词严道。 “上回你和小二是否在商议此事?”赵泽雍挑眉,大有彻查之意。 “是。”容佑棠拥着被子,抬手整理炕桌上摆放的笔墨纸砚和公文,以此掩饰自己的忐忑心慌。 “他如何看待?” 容佑棠眼珠子一转,果断答:“郭公子劝我别自作主张,叫我凡事多和殿下商量。” “很好。”赵泽雍终于出些笑意,旋即明确表态: “本王不同意你请旨外调。” 我就知道你会反对! “为什么?”容佑棠明知故问。 “不为什么。”赵泽雍异常强硬,语重心长道:“你先以状元之才进翰林院,随后入户部,如今又晋升为侍讲学士,前途不可限量,本没有外调的理由。” “唉。”容佑棠颇为苦恼,故作忧心忡忡,煞有介事道:“自中第以来,我晋升得太快了些,惹人注目,说句厚脸皮的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必须缓一缓。” “所以你自讨苦吃?”赵泽雍叹为听止。 “人哪里有不用吃苦的?况且京官本就得外放历练,我只是提前请旨而已。” “你——”赵泽雍被噎住了,无言以对。 双方各持己见,虽紧挨着坐,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牵手拥抱,仿佛谁先动谁就妥协了,暗暗较劲。 幸而,外间亲兵叩门,打破了僵持局面: “启禀殿下,御医前来诊脉。” 容佑棠闻言一惊,火速掀被下穿靴,手忙脚,如临大敌。 赵泽雍一愣,若有所思,神态十分复杂,暗忖:相处时,他总是害怕被外人撞破…… 相识相知,两情相悦,本是难得。 ——可惜,这份情意一开始就蒙上了忌面纱,不容于世。 门外的亲兵没等到回应,又轻轻叩门,重复禀报:“殿下,御医前来诊脉。” 容佑棠匆匆整理被褥,一一抚平,掩去自己曾与庆王同衾的痕迹,并把奏折拾起,临时进头暗格,万无一失后,才提醒道:“殿下?御医求见。” 赵泽雍凝视紧张忙碌的俊美少年,目不转睛,眼底的疼惜之意得溢了出来,缓缓说:“让他们进来。” “哦。”容佑棠深口气,快步绕过屏风,拉开虚掩的房门,客气道:“诸位,殿下有请。” 旋即,御医和军医各司其职,有的诊脉、有的查看伤口,再加打下手的亲兵,一群人勤勤恳恳,把榻围得密不透风,容佑棠不好硬挤手,便退了出去。 漫天雪花飞舞,天地一片白茫茫。 踏出议事厅,容佑棠被刺骨寒风刮得颤栗,整个人绷直,耳边忽然听见一人朗声戏谑问:“你挨骂了吧?”郭达笑眯眯抱着手臂,背靠圆柱。 容佑棠扭头,诧异问:“公子怎么不进去?” “怕挨骂。”郭达坦诚。 容佑棠忍俊不,他没穿披风,冻得抄手拢袖,安道:“放心,我已经解释清楚了,殿下不会迁怒您的。” “哎,你们商量得如何?”郭达探身问。 容佑棠并不隐瞒,耳语透:“他不赞同。” “啧啧,果然!”郭达唏嘘咋舌,大咧咧说:“所以我在这儿等消息,一起进去纯属火上浇油。” “公子英明。”容佑棠好笑地夸赞。 郭达沉半晌,慷慨仗义道:“若想成功说服表哥,还得我教你个法子!” 第167章 奇计 “什么法子?”容佑棠眼睛一亮, 赶忙谦虚请教:“还请公子教我。” “来。”郭达招招手, 少年立即靠近,侧耳认真倾听。半晌, 容佑棠愣住了,极度好奇问:“殿下最重视的人?那是谁?” “嘘,先别问, 他晚上抵达,到时咱们再详谈。”郭达摆摆手,高深莫测。 “殿下会采纳他的劝告吗?”容佑棠忐忑嘀咕。 “会的!他若是劝不动, 我就真没辙了。”郭达唏嘘叹息。 容佑棠肃然起敬:“好,等那位前辈来了咱们再商谈。”顿了顿,他小心翼翼提醒:“不过, 您瞒着殿下请救兵,他会生气的吧?” “无妨, 顶多挨几句责骂,表哥迟早会谅解的。”郭达挠挠头,底气不足地安。 “相信殿下会谅解的。”容佑棠附和道,他出神凝望扑簌簌坠落的雪花,歉疚说:“只是可能连累您挨骂,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嗨,那没所谓,我自有对策。难道你还不了解殿下吗?对待亲信,他一贯吃软不吃硬,老老实实认错悔改即可。”郭达大咧咧指点。 容佑棠赞同点头,恨不能双手合十地虔敬祷祝:“希望那位前辈能顺利说服殿下,让他安心养伤。” 唉,我有点儿不忍心了…… 郭达暗暗叫苦不迭,烦躁头疼,一脚一脚踢飞积雪,转而提点:“容哥儿,人在气头上是听不进道理的,你和殿下商量时,别只顾分析利害,以免起殿下刚强的倔子。” “多谢公子指点。”容佑棠恭谨拱手,凝重道:“我休沐两天,最迟明傍晚回城,到时假如殿下仍不同意,我只能先得罪他了。说实在的,上那份奏折相当于遵旨认错服软,太晚表态就没效果了。” 郭达背靠圆柱,高大宽厚的身板挡住凛冽袭来的风夹雪,由衷慨叹:“容哥儿,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比殿下更清醒!” “身份地位悬殊,看法自然不同。” 容佑棠心平气和,苦笑解释:“陛下是殿下的父皇,亲缘深入骨血,但即使亲如父子,殿下仍不能强硬顶撞,否则会被视为忤逆不孝。何况我呢?对我而言,陛下是毫无商量余地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被召去里罚跪几遭,渐渐就清醒了。” “嘶……”郭达换了个站姿,歉意道:“抱歉,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 “您客气了。”容佑棠豁达磊落,冷静道:“我已考虑多时,思前想后,窃以为还是主动退一步的好,两人别总在京城碰面,省得陛下恼怒,亦或者变成对手攻击的巨大软肋。” 郭达深有同,内心五味杂陈,鼻尖冻得通红,脚尖无意识地踢着积雪,嘟囔道:“幸好你深明大义,否则我真不知如何开口规劝。” 虽然对方近乎耳语,但容佑棠耳朵尖,听得一清二楚,略一思索,他了然问:“是老夫人还是侯爷?” “家祖母与父亲俱已知情,他们非常担忧殿下。”横竖瞒不住,郭达警惕环顾扫视四周片刻,索隐晦透:“容哥儿,类似我们这样儿的人家,对相应的皇子殿下一落地就抱有天然的殷切期望,人之常情嘛,相信谁都理解。家祖父虽早已壮烈为国捐躯,但他留下了大批忠诚旧部,定北侯府两代人的心血、西北千千万将士的期盼——在这节骨眼上,你明白吗?嗯?” 中嫡子估计扶不起来了,都是龙子,谁能没点儿想法? ——我的存在,不仅刺了陛下眼睛,还给定北侯府及其众多忠诚追随者堵。 容佑棠黯然伤神之余,深口气,毅然决然表示:“我明白,否则也不会烦请您当说客了。” “好小子!”郭达重重拍打对方肩膀,含欣赏与内疚,愁闷道:“我倒没什么意见,只是家里……唉,近期每次回家都被追问,真真叫人为难。” “实在对不住,让您难做了。我已打定主意,无论殿下同意与否,奏折一定要呈上去,争取尽快平息陛下的不。”容佑棠咬牙,两手在袖筒里紧握,用力得骨节发白,指尖哆嗦。 北风呼嚎,裹着雪花顺着袖筒领口往里钻,寒冷刺骨。 因为出门早,此刻才巳时。 容佑棠和郭达在议事厅外廊下碰头谈,直到庆王派人来寻:“郭将军、容大人,殿下有请。” “知道了。” “马上!”郭达扭头挥挥手,小兵听令跑开。郭达心一横,掏出事先备好的药油,往对方手里一,关切嘱咐:“此乃军中秘制金创药,消肿化瘀效果显著,你拿去擦膝盖,小小年纪的,切莫落下病伤了腿脚。” 容佑棠大意外,慌忙双手捧着瓷瓶,道:“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无需客气,这玩意儿我多得很,知道你罚跪了,拿去用吧。”郭达微笑,但笑意并未到眼底。 “多谢公子,您实在是慷慨仗义。”容佑棠欣喜道谢,郑重其事把瓷瓶收进袖筒里。 “记住啊,我是豁出去了帮你的,关于请救兵,务必严守秘密!”郭达殷切叮嘱。 容佑棠十分识趣,立即承诺:“即使我也可以自己扛了!” 郭达意颔首。 他们并肩走了一程,路过耳房,郭达按计划行事,推开房门催促道:“你上药吧,我去见表哥,任何人不准旁观我挨骂!”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