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果从穷汉的语言和穿着辨认。蜑民在岭南、岭外,及闽地的水域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向来只在河海中活动,鲜少会上岸。 然而这位蜑民,却又是为何上岸,还去偷了民家的大米呢? 见到蜑民缩躺在地上,痛苦哀叫、讨饶,李果不 想起自己有过的经历。李果朝壮汉走去,劝说:“你放了他吧。”李果说的是官话,壮汉听不懂,恶狠狠地瞪李果。此时本来趴地上的蜑民坐起,他一脸的血和泥土,再兼之那身破烂不堪的衣服、黑瘦的样貌,实在凄惨。 围观的人群,开始有人指指点点壮汉,壮汉挥着木桨叫骂着,将蜑民撵赶。 蜑民一瘸一拐,连滚带爬逃离。见到此景,围观的人群也才散去。 “李果,你说的蜑民,是不是那种住在船上,陆上无寸土的人?” 返回茶肆,周政 问着李果。他是京城人,也是来到廉州才知道当地有种人,从出生到死,都在船上。 “正是,不说此地有,我家乡也有。想来他们也不想生来便无寸土,颠沛 离一生。” 李果心有戚戚, 同身受。 “确实可怜可叹。” 周政 叹息。周政 做为京城人,他身边的穷人,天冷官人发放衣物,逢年过节则是发放米粮,就是死了无钱埋葬,官人也会帮你 置棺木,把你收敛埋葬。 若是一直待在京城,恐怕以为人世歌舞升平。 未几,两人出茶肆,打算搭船返回珠街,在滩头,又遇到那位蜑民。见他蹲在沙地上,用海水清洗伤口。 李果迅速折回商肆,找到家米店,买下两斗米,提到滩头,放在蜑民身边。 “是你女儿病了,想吃米粥吗?” 李果用岭南土语询问。蜑民 脸喜悦,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然而李果能听懂的也不过几个词语。 李果离去,蜑民还在身后手舞足蹈说着什么。 周政 说:“看来是在 谢你。” “我幼时家贫,时常挨饿,也曾有人,不时递些食物予我。” 李果苦笑,摇头。 然而那个人,此生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相见。 有时无聊,李果也会去林老六的砗磲店坐坐。林老六有位儿子叫林期,只比李果大两岁,非常能干。 林老六的砗磲顾客,主要在广州,每每押运货物,都由林期前去。他也是顺道,同时帮瑾娘捎带珍珠。 对于瑾娘这位堂姐,林期十分敬佩。李果听林期说,瑾娘如果不是因为母病弟幼,也不会耽误出嫁。三年前,林老六牵线了一桩极好的婚事,男方是世家子,一表人才,然而瑾娘不想远嫁,实在可惜。 一早,李果和老魏派脚力将珍珠运往港口,装上货船。李果在港口和林期相别,并把两封信 给林期,一封给果娘,一封给瑾娘。林期接过书信,登船挥手致别。 看着海船远去,李果的心也随之离去,他多想能回趟刺桐,见见娘,在刺桐过个年。 然而他是被 迫离开家乡的,他不想灰溜溜地躲回去,他希望有遭一 正大光明,风风光光返回。 半月后,林期随船返回, 给李果一封家书。 家书里,果娘说前些 子,孙家水手送来一件女童的袄子,说是广州那边有人托寄,还吩咐一定要亲自送到果娘手里。果娘十分纳闷,还是将衣服泡洗、想给果妹穿。然而洗涤时,发现衣物夹层中有异物,拆开检查,共找出五颗金粒。有五两之多。果娘在信中,让李果多多打探果爹的消息,廉州离当年果爹海船出事的地点不远。 李果想,娘终究还是不死心,觉得爹还活着。然而到底是何人馈赠的金粒,却也是匪夷所思。 不觉时光 逝,除夕将至,店舍里只剩李果一位租客,周政 也回了京城。李果独自一人,觉得分外孤寂。 李果大多时间,都是去珠街、珠肆闲逛。在来廉州前,李果只是位珠铺伙计,然而此时,他对廉州的珍珠采购已十分 悉。 不过李果还在等待,得等到珠 的季节,要到明年,他便可以收购珍珠,也像周政 的伯父那样,当位贩珠商人。 这趟廉州之行,受益匪浅。 因为年底,商人返家,珠街寂寥,珠肆罢市。李果独自一人,走在萧萧瑟瑟的朱家滩。海滩上,远远停泊几艘蜑民小舟。他们小舟颇有特 ,一眼便能辨认。 李果弯身在海滩拾取贝壳,随手便捡着一小块砗磲,他和海似乎有着不解之缘,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捡过玳瑁,捡过大贝。 把那小块砗磲揣在手心,李果不觉已走到蜑民的小舟旁。 他知道这些蜑民是采珠的蜑民,他们潜入深渊,冒着 命危险,鲨鱼的威胁,去采集大蚌,剜出珍珠。然而这些人并不懂如何区分珍珠的好坏,也不知道价格。从他们手中 出多少上品珠,却被 商和牙人低价收购,以致他们始终过着贫困的生活。 李果想着,若是他来收珠,会给个公道价格。正想着这事,突然一位蜑民朝他跑来,怀里还抱着个小孩子。 待这人走到跟前,李果才认出是之前偷米的蜑民,怀里抱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女婴。 这人见到李果十分 动,又是一通叽里咕噜,李果听得困难,看他动作,揣摩是要请他上船。 也罢,这孤零零的时 里,还有人邀他做客,如何能拒绝呢。 跟随蜑民上船,在窄小的船舱里,钻出一位衣衫不整的妇人,李果想,大概是这位蜑民的 子。 蜑民指着李果,和妇人 谈着什么,妇人离去。没一会,就听到舱外刮鱼鳞、切鱼的声音,李果想,这是要做饭请他吃吧。 女婴被放在地上,蜑民往她 上系条绳子,就放任她到处爬。 李果是生人,女婴爬到李果跟前,仰头打量李果。这女婴长得可 ,不怕生,对李果笑着, 出刚长的四颗牙齿。女婴身上 块破布,手脚脏污,看着她,李果想起果妹年幼的时候。 李果弯身,将女婴抱起,女婴用小手拍打李果的脸,蜑民笑着,示意李果将她放下。看来是不喜 被生人搂抱。 这 ,李果在蜑民小船上,吃了一顿腥味十足的鱼 。离去时,蜑民拿出两颗珍珠给李果,李果一眼便认出是三分珠,在此地不值钱,但是运输到城里,也值个几十文。 李果谢绝,步下小舟,挥手离别。 廉州的除夕夜,珠街鞭炮声连天,李果卧在 上,望着窗外的月光,思念着刺桐的家人。 第69章 断望崖?六分珠 在廉州, 几番将珍珠装上海船, 运往刺桐, 月飞速, 不觉已是夏 。 李果的 子, 清闲依旧, 每 跑珠肆、海港,不是去看珠, 便是去询问水手、或者海外诸番的过往商人。一位真腊商人的仆从, 告诉李果多年前,曾听闻登 眉(地名), 有几位遭遇海难的华人水手寄居, 然而那里战 多时, 盗贼涌起,海商纷纷外逃,与外界断绝音信多时。 盛夏,李果和周政 租船, 让泊哥领路, 抵达珠池, 观看蜑民采蚌。泊哥便是曾经窃米的蜑民。他常到朱家滩卖珠、卖柴,李果也常在朱家滩闲逛,两人相 ,李果渐渐能听懂他的语言,方才知道他姓泊,便就称呼他泊哥。 廉州有十多处珠池, 都在海中,采蚌的蜑民无数。 “我小时和爹在望断崖采蚌,有大蚌。那边的人很凶恶,会打会抢,就不去了。” 泊哥思忆起他的童年,并不大愉快。 “那是 人,我听闻望断崖挨靠 趾,盛产大珠, 人看护守得也严。” 李果曾听其他商人说过望断崖,然而因为 人看管得严,大多数人,也不曾去过。 “果子,你们在说什么?” 周政 听不懂泊哥的语言,他相当佩服李果,连蜑民的语言也会说。 “泊哥说他小时候去过望断崖。” “那可是处好地方,你问问他在哪里?” 李果询问泊哥,泊哥说他也不大记得具体位置,不过可以带两人过去远远看着。 船西去,不过一个时辰,濒临 趾海界,不敢再向前。小船停泊在一座小岛,三人下船煮食,歇脚。 泊哥是抓鱼好手,在水中, 捷无比,他空手抓到三尾大鱼。反倒拿钓竿的周政 ,只钓出一尾小鱼。 李果拿出小刀学蜑民那般处理鲜鱼,两刀拖尽内脏,四五刀削去鱼鳞,将鱼从头到尾对剖,架在火上烤。周政 看着李果那手法,看得目不转睛。 “泊哥,够吃,不用再抓。” 李果将第三尾鱼处理,抬头见泊哥走得远,正往水域里钻下。 “他该不是去采蚌?” 周政 将拾取来的贝壳,摆在烧得滚烫的石头上,此刺刺作响,他漫不经心说着。毕竟采蚌是泊哥的营生。 鱼烤 ,泊哥过来,他手里提着装 大蚌的竹篮。他掏出刀子,将一篮大蚌剥尽,也才挖出一颗珍珠。 “喝,还真有珍珠。” 周政 挽起 筒,走到海边,跃跃 试,奈何他不会水。 “有大蚌,在很深。这儿,我来过。” 泊哥捏着珍珠,若有所思。 “我也去看看。” 李果咬掉一尾烤鱼,擦擦嘴,兴致![](//www.xiape.com/ig/bo.png) ,朝海边走去。他把衣服 去,只剩条 子。 “跟我来。” 泊哥扑入水中,领李果下沉。落水前,只听周政 在岸边扼腕叫着:“唉,我怎么就不会水。” 在水域里的泊哥,仿佛化身为一尾鱼,畅游无阻。他快速往深渊游下,李果尾随其后。渐渐,李果 到肺脏难受,耳朵有挤![](//www.xiape.com/ig/ya.png) ,心想恐怕已在七八丈之下,终于泊哥停下,两人抵达一处礁壁。此地水清,能勉强看到几只大蚌,也不过是一瞬扫视,并且快速择挑。李果抓住一只大蚌,便拼命地踢水,让身子往上升涌。他把大蚌丢到拴系绳子的一个竹篮里,手臂勾在小船上,轻轻 息。 李果在上头,焦虑担心泊哥是不是溺水了,正想扎下水去救他,不想泊哥跃出水面,将两只大蚌抛在船上。 泊哥没做歇息,又往水里钻,李果尾随下去。 这次泊哥似乎目标明确,往一个地点,越游越深,李果紧紧追随,待泊哥停住,李果也才看清他们站在一处![](//www.xiape.com/ig/dong.png) 里。 李果一眼扫到壁 里一只硕大的海蚌,李果狂喜。他拽出、抱住海蚌,用力往外游。回头见泊哥还在![](//www.xiape.com/ig/dong.png) 中,似乎也有发现。李果想他水 比自己好上数倍,便先跃出水,爬上船。李果举着大海蚌朝周政 展示,周政 在岸边啧啧称奇。 正 喜间,突然海面起涟漪,小船动 ,李果觉察不妙,急忙放下海蚌,大声喊泊哥。没做多想,李果揣住小刀,跳入水,竭力往水里钻,他潜下数尺,便看到一缕血,几乎在同时,李果瞅到泊哥朝他游来,并对他拼命挥手。 一只灰 的凶猛大鱼追在泊哥身后,泊哥身上 的血在水中晕开。李果暗叫不妙,他本能想逃,可眼见大鱼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上泊哥的脚,李果未作思索,朝大鱼扑去,他拿刀子胡 往鱼身上扎。 在廉州多时,李果见过这种大鱼,是刺鲨,然而那是死掉的,躺在海滩,任人宰割的刺鲨。而这是一头生猛的刺鲨,个头还不小。 李果的拦阻让泊哥得以逃 ,然而也 怒刺鲨,疼痛恼怒中,刺鲨撕咬李果,李果大腿传来一阵巨痛。李果发疯般用脚踢踹刺鲨,此时泊哥早已在李果身边,趴在刺鲨身上,将锋利刀子扎入刺鲨腹部,将之开膛破腹,顿时 眼的血红。受重伤的刺鲨被李果踹下,它那瘦削的身体,缓缓沉到深渊,想来已死去。 泊哥架着李果,迅速逃出水面。 李果被带出来,放在船上,他还有意识,看了眼自己受伤的大腿,大腿上一大块 被撕开, 出苍白的骨头。不看还好,一看顿时脸上刷白,恐慌不已,啊啊地痛叫。泊哥检查李果伤口,他发现一颗刺鲨尖齿扎在李果大腿里,泊哥毫无预兆,迅速拔出,疼得李果尖叫,捶拳。泊哥默然无声,迅速包扎伤口。在包扎过程中,李果昏厥过去,不省人事。 在岸边围观多时,心惊胆战的周政 大叫着:“果子!” 泊哥沉着冷静,将船划到岸边,小船移动,缓缓靠岸。 周政 看到躺在血水中的李果,及李果身旁一只硕大的海蚌,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李果醒来时,人躺在沙地上,头上是星空,身侧则是篝火。他的 筒被剪开,遭刺鲨撕咬的左腿敷着草药,浓浓药味弥漫扑鼻。李果虚弱地抬动手臂,想从 上坐起,一只大手搭在他肩上,示意他躺下,是周政 。 “政 ,这是哪里?” “果子,我们还在小岛上。”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