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药斥道:“我是十公主,让开。” 两名护卫哪敢再拦,放她进去,还未回神,又见一位公主领着娥内侍一群人奔过来,面面相觑。 殿中元朔帝正闭目养神,晨起到现下,还没有小憩一刻,此刻有些累了,却听脚步声响起,他眉头一皱,睁开了双眼。 一位少女正奔过来。 素衣黑发,眉眼弯弯,面上有哀戚之。 他以为自己花了眼,心中惊心动魄。 苏婆诃,她回来了? 再了眼睛,已看清面前少女面容。 是小十。 他一颗心又落了下去,突如其来的哀伤涌上心头。 灵药跪拜在他的面前,声音清脆中带了十分的委屈。 “父皇,六姐姐方才口口声声说我的母妃是人,说她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说女儿的母妃在中想人偷人,给父皇戴绿帽子。母妃不识字不会写字,一颗心全挂在父皇身上,父皇一不来,母妃都会思念万分,六姐姐这样说我的母妃,女儿不活了!”说罢,额头直磕地面,咚咚作响,“求父皇还女儿母妃一个清白!” 元朔帝心头大震。 近两年来心头的伤疤被骤然撕开,疼痛万分。 他看了那两句诗,疑心苏贵妃对他做戏,这两年每每想到,都觉心痛倒无以复加,因此也对灵药不闻不问,妄想将此事揭过,没想到,今还是让她问了出口。 六公主跟在灵药的身后跑了进来,跪在地上惊慌道:“我没说,父皇明鉴,别听小十瞎说八道。” 灵药哭着反驳她。 “你说了,外头的军,你身边的女太监都听到了,你这般羞辱我的母妃,我是野种这种话你也说的出口,是做姐姐的样子吗?” 哭的一半真,一半假。 六公主嘴抖动,心头惊惶。 十公主这个破落户,竟敢如此大张旗鼓地去闹。 元朔帝冷冷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个女儿。 “望望你们俩,就像个市井泼妇一般,哪里还有公主的样子。”他的声音里有几分痛心,“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半点分寸都没有,小六,你该修修女德了。” 六公主惊惶地不敢抬头。 灵药倔强道:“父皇,女儿想让六姐姐说清楚,为何要这样说。” 六公主直摇头:“我没有,我没有说。” 元朔帝缓声道:“乌有之事,何必问清。你六姐犯了口业,你行为也不端,两个人都关在里好生反省吧。”他挥手,“朕累了,不耐烦管你们两个小孩子的事。” 殿外有护卫拦人的声响。 灵药高声恳切道:“父皇,母妃对您拳拳在念、切切在心,女儿不容许旁人来污蔑了她对您的情意,父皇能容女儿呈上母亲的遗物么?” 元朔帝沉默良久。 少顷,才道:“拿过来。” 他自苏贵妃逝后,再没踏入过未明,她的遗物,也从未动过。 今,他便看看罢。 初棠和青果,一人捧了一个匣子而来。 太监将匣子奉上,打开。 一匣书信,一匣各五品。 元朔帝将嘴上的一张拿来瞧,见那字迹笨拙,宽大无形。 “愿在昼而为领,长依形而西东” 元朔帝心头一震。 这是从前他教给她的。 一张张翻下去,元朔帝脑海中浮现苏婆诃眉目灵动的模样,想着她笨拙执笔,向他学写字的情形。 “团扇,团扇,美人并来这面……”这是自己的笔迹,却是那一正值八月,头毒辣,未明里放了冰却还驱散不了暑气,苏婆诃执了团扇去逗殿中名叫生生的鹦哥,他瞧着她的样子可,随手写就。 “东方明矣,朝既昌矣。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这是那夜四更天,他要上朝,她不给他上,硬说外头天还未明,他接见朝臣,想到她软软的声音,心中甜,想到这几句诗经里的诗,回头将她殿改名叫未明,也教她写了这几句诗。 这些字,字迹笨拙透了,就好像她的人,笨笨的,傻傻的,却有着万万分的生动和可。 元朔帝不敢再往下看,眼中盈了泪水,让他看不清眼前。 第44章 清算(下) 五新丝角粽。金盘送。生绡画扇盘双凤。 彼时逢端午, 他二十七八,她十六七,纤纤素手捧来五丝成的小粽, 口中唤他赋郎。 中原人吃粽子, 咱们西凉国吃不着这个, 赋郎来尝一尝…… 她汉话说不好, 带着一丝儿笨拙,语音却是软软的, 仿若困的小猫。 赋郎, 你教我念诗,我诵经给你听…… 她只会诵经, 诵的却是番邦话,他听不懂,却觉得闭目送经的她,无上佛光璀璨。 一页页一张张翻阅着她当年所遗留的学字诗篇,元朔帝心中涌出少年一般的柔情意。 他, 是真真的了她一回。 而她,又何尝不是。 他仰头闭目,似乎在规劝泪水回。 良久才望着案下的一双女儿, 匀了匀气息,沉声道:“来人,将六公主送回。” 案前侍候的太监应了, 吩咐两名娥将六公主扶起身。 六公主不情愿地起身, 却不甘心只留灵药一人在此, 可望着父皇的神,她不敢再逗留,只得随着娥缓缓走了。 灵药自地衣上收回视线,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元朔帝慢慢摇头,唤她:“小十,这两年你受苦了。” 灵药怔了怔,委屈涌上心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 她本不知上天要她重生是为何。 现下却突然明白了。 她所计较的,自始至终只是三个字。 意难平。 她心中有气,难以平顺。 对父亲的,对卫国公世子的。 一个是她的父亲,一个是她的夫君。 父亲因了两句诗词,疑心了母妃对他的情意,将她舍弃明寺,不闻不问,仿若从未生过这个女儿。 她之后所有的悲惨,都源自于此。 而卫国公世子,也因着这两句诗的误会,不愿接受这桩婚事,远走边关。 最终陷她于万劫不复。 她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娥将哭泣着的十公主扶起,安置在椅上。 她收拾情绪,温声道:“父皇,想来未明已有两年未有人出入,女儿在母亲的寝殿找了一架屏风。” 她将屏风的样式细细描绘给了元朔帝听,最后才说出了屏风后绘制的十八地狱图。 元朔帝先是震惊,再是颓然。 “母亲仙逝前,曾夜夜梦魇,想来不仅是这屏风,还有燃香的缘故,只是时久了,女儿无法查验清晰。而母亲殿中的物品册子,也都消失了,本查不到是谁送的这架屏风。”她迟疑道, “我曾去去掖庭寻找母亲当年的女内侍,却发现不是放出了,便是暴毙而亡……” 她话中有所指,元朔帝听得清明。 “这事儿我也知道。你母妃那段时睡不好吃不好,每天郁郁的。”元朔帝点头道,又嘱咐娥为灵药奉茶,“那架屏风……” 他略一迟疑,却被灵药捕捉到了他眼中的不确定。 灵药不愿追问,轻声道:“父亲,母妃仙逝数年,女儿不愿再提,只求父皇莫要误会母妃对您的一片心意。”她起身拜倒在地,恳切道,“女儿回数,每每睡不成梦,想来是在佛寺住惯了,求父皇允准女儿回明寺修行。” 元朔帝想到了苏贵妃诵经的样子,此时听灵药这般说,也理解了几分。 “你是朕的女儿,是大周的公主,还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你,怎能再去佛寺修行。”他沉一时,道,“你想出,就得嫁人。起来罢,地上凉。” 灵药一惊,在娥的搀扶下站起身。 元朔帝面上了笑意。 “你和小六吵架,不止为这个吧,还因为那个陈少权?”他忽的来了兴趣,望着灵药道,“朕总想着再和卫国公结个亲家,他在边关给朕守国门,朕的女儿在后方管他儿子,再稳妥不过。” 灵药生怕再重蹈上一世覆辙,急急撇清关系。 “女儿还小尚未及笄,父皇切莫点鸳鸯。”她连连摆手,“身为大周的公主,怎能为一个外人和姐妹吵架,女儿可做不来这种事。” 元朔帝笑出声。 “那你去跟你姑姑住一段时罢,等你及笄,朕再为你选婿。” 跟着父亲在乾清用了午膳,灵药这才回了未明。 心中惦念着法雨的安危,灵药心中焦躁不安,到了午后,未明的女官初棠匆匆而来,言说已有了法雨的消息,那她在雨中被人一箭刺中,就此倒在雨水里,其后被前来救驾的护卫救回,目下被锦衣卫救了,送到了沈正之处,沈正之又将她安置在了长干桥的居所。 这下灵药才放了心,托人带了一百两银给她,要她好好在沈正之那里养伤,她身边暂时不用她。 到了晚间,便有内侍在殿外唱:“皇后娘娘驾临。”XIAPE.cOm |